滄海桑田，歲月如歌。那悲壯的一躍，使世間多了一種千年傳承的民俗文化，而少了一位讓歷代文人仕子朝誦夜吟的精神巨擘。屈原已去，但他所占據(jù)的高度，卻讓我們每一個中華兒女用心去仰望，矗立成為一尊挺拔的中國脊梁。
解讀屈原
文/朱吉紅
屈原出生高貴，是高陽氏的后裔，從小立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出色人才，以天下之任為己任，與國家共存亡。年輕時入朝，把“美政”作為愛國報國的政治理想，上下求索，鍥而不舍。“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之可懲！”將個人的生命安危置之度外。經(jīng)歷兩次流放，仍不改初衷，義無反顧地堅持自己的美政理想。“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弊罱K，以死殉國，向世人表明：忠君愛國，生死不改其志。
屈原是一個想有所作為的政治家。他所處的戰(zhàn)國中期是一個征戰(zhàn)兼并的大動蕩時代。探究秦國之所以興、楚國之所以衰的原因，最根本的就是秦國有一個開明開放的政治環(huán)境，秦國的重要崗位，不但向秦國人開放，而且向各諸侯國的人才開放。相較于秦國開放的政治體系而言，楚國的政治體系卻是封閉的，楚王重用的都是他的近親，導致優(yōu)秀的人才不但不能在楚國得到重用，而且還深受迫害。屈原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在一個不能有所作為的時代想有所作為，這是屈原和楚國領導層發(fā)生矛盾的根源，也是他悲劇命運的根源。
屈原是一個感情極為豐富的詩人。不管他是對國家、對君主，還是對百姓，總是滿腔熱情、忠貞不渝。他渴望楚國強盛，然諸國林立，虎視眈眈，優(yōu)勝劣汰，這是自然法則，他作為楚國貴族中的一員，面對復雜多變的時局，心憂如焚，他關注的是社稷和人民，關注的是時局的發(fā)展，郢都被攻破時，他痛不欲生，想到的是“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哀郢》)。
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币驗樾∪?，因為昏君，屈原兩次被流放。這小人，如果只是品德惡劣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楚國的傾覆或興起，皆于這些當朝小人休戚相關?；叵肭醮闻c小人交鋒，便以失敗告終，導火索竟然是因為搶奪一部國家法令的草稿。因屈原被寵信，遭到了與之同朝為官的上官大夫靳尚的妒忌。屈原手持自己撰寫的國家法令草稿去上朝，上官竟上前“奪”之，并極盡讒言之能事，在懷王面前述說屈原的不是。可憐懷王，偏聽偏信，怒而疏遠屈原。
其實，屈原的詩人氣質(zhì)使他面對現(xiàn)實生活的復雜、不平、無序乃至殘酷，缺少應有的認識與應對的辦法，心理準備、精神準備非常不足。他缺少政治家的寬容、克制、冷靜、耐力，缺少政治家的審時度勢和心胸雅量，缺少政治家的宦海浮沉、能屈能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碰到挫折，就憂愁幽思、勞苦倦極、疾痛慘怛，實際應對處置能力有限，連上官大夫靳尚的讒言都對付不了，而且埋怨君王，“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自然十分容易得罪君王，失去信任。
與此同時，屈原在仕途遭遇挫折之后過于強烈的反應，是超乎官場正常氛圍的，至于那種呼天搶地痛不欲生的表現(xiàn)，則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底線，一篇《離騷》，就反反復復渲染多次，簡直是整天將“死”喊在嘴上。不接受我的觀點、不認定我的清白、不恢復我的官職，我就“死磕”。寧溘死以流亡，伏清白以死直，而且體解未變，九死未悔，這樣的做派，誰都害怕，只能敬而遠之，不會得到君王、同事的理解，必然會導致更為嚴重的誤解，積怨更深，矛盾更尖銳突出。怨之過深，求之過切，反而什么都得不到，還會失去更多。
想想楚懷王，真是不易，真是愛才，最初對屈原只是疏遠、降職，從左徒降到三閭大夫，繼續(xù)任用，包括出使齊國，接受陳辭，接受埋怨，聽取勸告，而沒有一腳踢開，不理不睬。正是因為屈原凜然地站在邪惡的對立面，與他們劍拔弩張，一點也不含蓄，一點也不躲閃，一點也不講策略，怒形于色。他給對方看自己的傷口，以便讓對方知道他的仇恨。因此，他遭到邪惡方更為全面徹底地攻擊，邪惡即使僅僅為了自己的活，也要讓他死。
屈原自始至終“睠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焙夼f主不幸，怒新主不爭。但他仍然眷戀楚國，掛念著君王，希望有一天，君王能幡然醒悟，國家能重新振興。拳拳愛國之心日月可昭。然而他所遭遇的兩代君王是非不辨，忠奸不分，最終讓一身傲氣，寧保清白之身，不愿蒙受塵垢的屈原大失所望，只能用自戕的方式表達對昏君的不滿，空留下一腔幽幽的“美政”遺愿。
屈原之影響中國歷史，不僅僅在于他的思想，在于他的事功，而重要是他的失敗。個人對歷史的失敗，個性對社會的失敗，理想對現(xiàn)實的失敗。固執(zhí)的屈原并不知道，至善至美往往便不能與現(xiàn)實并存，因為至善至美便不能寬容。屈原卻是真誠地信奉，甚至把自己當成是古圣人意志的現(xiàn)世體現(xiàn)者。
當楚懷王背棄“成言”時，屈原才發(fā)現(xiàn)“君可思而不可恃”，這時他感受到了個人在體制中的委屈與孤獨，甚至他認定一國之中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舉世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于是，他把自己放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面了，不僅是一個庸君，幾個奸臣小人，而是所有人的對立面。因此，在別人眼里，他太固執(zhí)，太鉆牛角尖，不容易對話，不容易溝通，只能死在孤獨之中，死在庸君的昏聵、奸人的險惡以及大眾的沉默中了。
屈原是代表獨特個體而與社會宣戰(zhàn)的最偉大最慘絕人寰的戰(zhàn)士。他謹持著自己理想的絕對純潔，不理解邪惡與不公，無法和他們和平共處，哪怕是虛與委蛇，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支撐著真理與正義，而不是真理與正義在支持自己的事業(yè)。于是，一個最純潔的人落在最骯臟的泥塘，一個如此遵循心靈真實的人，卻不得不應付現(xiàn)實的虛偽，一個如此熱愛真理與正義的人，卻得不到真理與正義的庇護。
屈原是一位有堅守的政治家。他之所以能堅守，就在于他是一個深沉的思考者，一個關心楚國命運的政治家。屈原思考拯救楚國的指導原則，思考歷史與現(xiàn)實、自然與社會的有關問題。屈原在思考楚國的現(xiàn)實困境的時候，提出了解決楚國政治困境的方法，就是要實現(xiàn)堯、舜、禹、湯、文、武之“美政”。因此，與其說屈原是法家或者改革家，毋寧說他是一個堅守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家。他的思想價值，不在于他在戰(zhàn)國時期體現(xiàn)了怎樣的改革意識，而在于他知道人民的幸福依靠回歸“選賢與能”的美政。這就使他與同時代的打著改革旗號的勢利之徒劃清了界限。
有時，我總會癡癡地想，假如屈原憑著自己的才能，像孔子一樣，周游列國，宣傳自己的主張，其他的國家肯定會接納他，他是不是就可以打消以死報國的念頭呢？假如屈原和漢時的李陵一樣，戰(zhàn)敗佯降，以圖東山再起，報效國家，是不是楚國就不會那么輕易地為秦所滅呢？假如屈原像后世的蘇子一樣，“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用曠達樂觀的心態(tài)度過余生，是不是每年的端午就不會被賦予一種精神，一種文化？
有人說，憂愁幽思是文學產(chǎn)生的土壤。屈原在被流放期間，多有作品問世，這一時期，成就了他文學的新高度?！拔岵荒茏冃亩鴱乃踪猓虒⒊羁喽K窮?！薄奥仿湫捱h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些葳蕤芬芳、爍金泛銀的方塊字，寄托著詩人屈原的耿耿正氣和愛國情懷。
屈原就是屈原，我無法從世俗的角度去揣測他。現(xiàn)實是殘酷的，擺在屈原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同流合污，與小人為伍，狼狽為奸，不顧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另一條是堅持自己認同的道義，堅持走自己的路，決不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然而這條路在當時是條死胡同，他根本無法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報效國家，救民于水火之中，自殺也就成為他痛苦而必然的選擇。
因此，屈原得知楚國郢都被秦軍攻破，乃選擇在祭神之日的端午節(jié)懷沙自沉汨羅江，這是他長期受楚文化熏陶和浸染的結果。屈原作為王室貴胄，較好地繼承了楚人勇于擔當、敢于任事、百折不撓、堅韌不拔的楚人精神和血性，這與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如出一轍，上演的都是一場豪氣沖天的悲劇，成就了高尚的人格魅力和高貴節(jié)操。
屈原是一個不畏犧牲的殉道者。他畢生視楚如命，忠君愛國，熱愛家鄉(xiāng)，熱愛人民，不愿離開本土，“楚”字已經(jīng)化成了血液在他的身上流淌。屈為楚姓之一，丟失了楚的血氣，有何面目見先祖？低頭作降臣，受其凌辱，決不是他高昂的價值取向所能夠妥協(xié)的。想來想去，以死殉國，為最佳選擇。因此，屈原痛苦地選擇了投江，并且非常堅決、果敢，而絕不是迷信、盲從或一時沖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一種理性的情感抉擇，是他深思熟慮，痛苦反思而最終選擇了死，一了百了，他只有以死來解脫，以死來保全生命，去享受生命中的快樂和奢華，來祭奠自己高潔的人格。而正是這種痛苦，悲壯的抉擇，他的精神才得已升華，他的靈魂才得已安息。
屈原的懷沙沉江，不僅不能譴責和貶低，反而要推崇備至，受到尊重，受到頂禮膜拜。因為這是一種偉大的死。他以死來證明自己高潔的品格，以死來渲泄九死不悔的斗爭精神，以死來反抗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以死來表明他忠貞不渝的愛國情操。雖死猶榮，他的精神獲得永生，成為歷朝歷代忠臣義士的楷模，愛國志士的表率。
屈原的死已經(jīng)成為一種符號，一種人文精神，一種人生觀和生死觀的高尚選擇和表現(xiàn)。屈原的死在歷史上形成了一種不屈的傳統(tǒng)。頭可斷，命可棄，但骨氣不能丟，這便是硬骨頭精神。這種硬骨頭精神成了全中國人民珍惜的品德，伴隨我們走過了漫長的兩千年苦難歷程。應該說，歷史上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悲壯史實，包括許多共產(chǎn)黨人的壯烈犧牲，像瑯崖山五壯士那樣的英雄事例，都是屈原精神的延續(xù)，都是這種光榮傳統(tǒng)的再現(xiàn)，都是這種不屈精神的體現(xiàn)。
滄海桑田，歲月如歌。那悲壯的一躍，使世間多了一個充滿紀念意味的傳統(tǒng)節(jié)日，而少了一位錚錚鐵骨的愛國主義戰(zhàn)士。那悲壯的一躍，使世間多了一種千年傳承的民俗文化，而少了一位讓歷代文人仕子朝誦夜吟的精神巨擘。屈原已去，但他所占據(jù)的高度，卻讓我們每一個中華兒女用心去仰望，矗立成為一尊挺拔的中國脊梁。
鄭重聲明：本人公眾號刊發(fā)的所有作品均為作者原創(chuàng)，任何侵權行為均要承擔法律責任。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