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5日，這一天在鄭州市第二看守所的某監(jiān)號角落里蜷縮著一個中年囚犯。他雖然臉色蒼白，目光呆滯，但腦子卻在不停轉(zhuǎn)動：自己關進來40多天了，家里的老母、妻子還有幼小的女兒，不知現(xiàn)在生活得咋樣……想到這些，他的鼻子有些發(fā)酸。
這時，忽然聽到管教干部叫自己的名字，他簡單整理一下衣服，跟著看守出了監(jiān)號，穿過長長過道來到門口，看到分局辦案的那兩個民警，他的心一下子縮緊了。
“劉元培，現(xiàn)在向你宣布中原區(qū)檢察院的不批準逮捕決定書，經(jīng)中原區(qū)檢察院審查認為，你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wèi)，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不負刑事責任，現(xiàn)無罪釋放……”
他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但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往日發(fā)生的那一幕幕可怕的情景，仿佛都在眼前。
劉元培一家住在鄭州市國棉五廠家屬區(qū)的13號樓，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大妹劉麗萍長得最漂亮，細挑的身材，嬌巧的容貌，入時的打扮，再加上南方女孩特有的嫵媚，走在街上時常有人側(cè)目，嘖嘖贊嘆。
漂亮本是件好事，但劉麗萍的美麗，卻給劉家?guī)頍o窮災難。
劉家附近的一排平房里住著一戶姓徐的人家，劉麗萍上下班都要經(jīng)過徐家門前。盡管未說過一句話，未打過一聲招呼，對徐家人也沒有一點印象，但她的美貌卻讓徐家的小兒子徐間仁垂涎欲滴，朝思暮想。由于性格內(nèi)向，徐間仁從未向家人提起此事，家人只是發(fā)現(xiàn)他一個人常常發(fā)呆，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1985年6月22日晚，像往常一樣，劉麗萍騎車去紡織科研所上班，她剛走，在暗中注視她一舉一動的徐間仁立即在后尾隨。走到半路，姑娘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而且怎么也甩不掉，以為是遇到壞人，急忙掉頭往回騎。行至中原旅社附近時，徐間仁追上并攔住了她。自報家門，說很喜歡她，希望和她交個朋友。劉麗萍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有男朋友，不可能再與他交往。日日被單相思煎熬的徐間仁聽后非常惱火，他不能容忍自己喜歡的女孩被別人搶走。他威脅說，限她短時間內(nèi)與男朋友“拉倒”，劉麗萍當然不同意。
為擺脫徐間仁的糾纏，劉麗萍假裝答應，但她沒敢去上班，而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家里人覺得很奇怪，問她還沒下班咋回來了，劉麗萍哭著告訴了家人。劉麗萍的父親是一位教師，對子女管教很嚴，孩子們從不在外惹是生非。如今別人竟欺負到妹妹頭上，劉元培十分生氣，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他有義務保護好妹妹。
翌日下午，兄妹二人來到文化宮后門，劉麗萍遠遠看見徐間仁在那里等著，就先走了過去。徐間仁生氣地說：“你哥咋來啦？”劉麗萍覺得奇怪，看來徐間仁對自己家人早就注意了。
這時，劉元培上前質(zhì)問徐間仁：“你為什么截我妹妹？”
“截就截啦，你能把我怎么樣？”徐間仁態(tài)度蠻橫。
當劉家兄妹要他一起去派出所評理時，徐間仁飛起一腳踢在劉元培手上，劉元培忍著劇痛與徐間仁扭打在一起。周圍群眾了解事情真相后，義憤填膺，幫著劉家兄妹把徐間仁扭送到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徐間仁仍十分囂張，當聽說要拘留他時，立即軟了下來，忙告訴辦案民警，自己父親也是名公安干警。不一會兒，身著公安制服的徐父趕來了，當著辦案民警的面，向劉家兄妹賠禮道歉，并信誓旦旦保證兒子以后不再找事，善良的劉家人相信了徐家的承諾。
如果這件事就此打住，就不過是一次荒唐的“馬路求愛”，可徐間仁顯然“與眾不同”。
時隔半年，1986年元月的一天，劉麗萍下班騎車回家，路過文化宮時，突然發(fā)現(xiàn)徐間仁騎車跟在他的身后，劉麗萍拼命往前跑。當跑到建設路135號樓時，車子被徐間仁刮倒，她跳下車子就往熟人趙某家跑，當跑到一二層中間樓梯時，徐間仁攔住了她，強行與之親吻，劉麗萍大聲呼救。這時樓道上來了兩個男同志，她急忙向他們求救，徐間仁一看事情不妙，急忙轉(zhuǎn)身溜掉。他回家后越想越生氣，就掂了一把刀，又來到135號樓，但沒有找到劉麗萍。
追不到劉麗萍，徐間仁已經(jīng)近乎瘋狂，他遷怒于劉家，決意實施報復。
次日上午11時許，劉元培下班回家，當走到藝術宮西側(cè)時，徐間仁突然從暗中竄到劉元培身后，用磚頭向劉元培后腦勺猛砸，致其頸椎下端受傷，接著又從腰中拔刀追殺劉元培，嚇得劉元培立即向派出所報案，等干警趕來時，徐間仁已沒有了蹤影。
徐間仁接二連三地惡意騷擾，徹底打亂了劉家平靜的生活，漂亮的劉麗萍完全停止了自己夜間的一切外出活動，就連上下班，也得由父親接送。為了不連累男友，她毫不猶豫地提出了分手，男友太老實，他保護不了自己。
派出所每次出面，徐間仁就收斂一段時間，等劉家人漸漸淡忘時，他又出現(xiàn)在眼前。1987年4月15日下午，在劉麗萍騎車上班的路上，徐間仁魑魅似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徐間仁揮舞長刀向劉麗萍頭上砍去，她嚇得連人帶車摔倒在地，刀雖然沒砍住頭部，卻把她左肩的背包帶砍斷，外套也破了，她不顧左肩疼痛，棄車就跑。劉家人為了保護自身的生命安全，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于1987年6月2日到中原公安分局控告徐間仁。
6月4日，中原分局信訪部門召集有關人員進行調(diào)解，當時參加的人有劉父、劉麗萍及單位保衛(wèi)科同事、還有徐父等人，徐父以兒子談戀愛為由替其辯解，而劉父則陳述了徐間仁的種種劣跡，強烈要求司法部門對徐間仁從嚴處理。由于雙方在調(diào)解會上言辭過激，調(diào)解無果而終。
1987年6月5日下午，徐間仁竄至劉家附近，當時劉家正在裝修房子，房門未鎖，徐間仁趁劉父回家之際，尾隨入室，用刀猛刺劉父，劉父倒地后，他又朝蹲在地上背對門口的劉元培背部猛刺一刀。徐間仁本想繼續(xù)行兇，當看到在劉家裝修的兩個工人從另一間屋出來時，就倉皇逃走。
劉家父子當即被鄰居送往醫(yī)院搶救，經(jīng)檢查劉父胃、肝被刺傷，劉元培左腎被刺傷，法醫(yī)鑒定均構成重傷。經(jīng)醫(yī)院多日全力搶救，二人方才脫離生命危險。
徐間仁故意傷害他人，造成兩人重傷，后果嚴重，已構成故意傷害罪，司法機關迅速將徐間仁繩之以法。經(jīng)一審、二審法院審理，并于1989年12月25日作出判決，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徐間仁被判刑入獄后，劉家人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劉家人漸漸忘卻了那些噩夢般的生活。劉麗萍結婚成家并調(diào)出了原單位，年近40的劉元培也結了婚，有了可愛的女兒。
1999年9月10日早晨，劉元培抱著女兒下樓，突然看到了一生都讓他膽戰(zhàn)心驚的一幕，徐間仁迎面說道：“我回來正找你算賬呢。”一句話嚇得劉元培趕緊抱著孩子回到屋里，關上防盜門。徐間仁來到劉家門口，大聲叫罵、惡狼般的叫罵聲使劉家重又回到恐怖的陰影之中。
公安機關出面后，徐間仁又消失了一段時間，可沒過多久，他又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劉家人面前。
劉元培一家整日惴惴不安，全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認為惹不起，就躲開，在外面租房子住，劉麗萍心里很內(nèi)疚，覺得是自己害了全家人，所以她多次到房屋中介所找房，但劉母不同意，原因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家里已開始準備年貨，干脆等過了春節(jié)再搬。家里人為了盡可能避開徐間仁，每天出門時，先查看四周有無徐間仁。晚上睡覺時緊閉房門和窗戶，門后放了一根拖把棍，窗臺上擺滿了玻璃瓶，如果徐間仁進來，就會碰掉東西，聽到聲音就有防備。
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劉家人在鄰里中的品行是有口皆碑，大家都很同情劉家的遭遇，所以，只要徐間仁一出現(xiàn)，就會通知劉家。
劉元培在單位是一個好工人，為人坦誠，深得領導和同事們的好評，他也深深愛著自己的單位。劉元培的愛人忍受不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再三給劉元培做工作，讓他等搬家后就辭掉工作，脫離苦海。劉元培的家境不太好，妻子沒有工作，老母身體不好，全家就靠著他每月400多元工資。劉元培起初擔心辭掉工作不好再找，但一想到徐間仁，他還是鼓起勇氣向領導請了長假，同時劉家還向公安機關報告了有關情況。
派出所的干警對此事也十分重視，多次通過徐間仁的兄姐做徐間仁的工作。劉家的報警，公安機關的過問，哥姐的勸告，非但沒有使徐間仁悔悟，反而使他更加憎恨劉元培一家，他決心要把劉家置于死地。
2000年末的一天，劉元培抱著孩子回家，等愛人開門時，發(fā)現(xiàn)門口右邊的墻上寫著“殺劉”兩字，“劉”字寫的較大，“殺”字寫的較小。在“殺”字下面還有一個很小的“人”字，從上往下念，是“殺人”。
俗話講冤家路窄，靠躲是躲不過去的，這一天終于來了。2001年1月18日，為了避開徐間仁的攔截，上午10點多鐘，正在上班的劉元培給家里打電話說中午不回去吃飯。下午6點多鐘，他和同事一塊下班回家，剛來到自家樓下?？吹綐翘堇镉幸粋€黑影晃動，他跺了一下腳，聲控燈亮了，徐間仁正站在眼前。
燈亮時二人都愣了一下，接著徐間仁從腰里拔出一把刀，嘴里說了一句：“我要了你的命，”就砍了過來。二人相距不到一米，轉(zhuǎn)身跑已來不及了。求生的本能，使劉元培與惡魔展開了殊死搏斗，搏斗中徐間仁被扎了兩刀，靠在墻上再也動彈不得。聽到廝打聲，劉元培的妻子和鄰居們急忙朝樓下跑，劉元培趕緊讓妻子打“110”和“120”。
劉元培被公安人員帶走了，徐間仁因搶救無效死亡。
2001年1月19日，劉元培以涉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2月19日報請鄭州市中原區(qū)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劉元培被捕后，他的同事、鄰居都出來為其鳴不平，劉元培所在班組、車間領導、同事聯(lián)名向政法部門寫信，證明劉元培在單位的一貫表現(xiàn)，并鄭重地簽上了每一個人的名字，按了手印，這可能是工人們最能表達自己心愿的方式，簽名整整有兩頁。
劉元培所在居委會的證明更能說明一切，上面有這樣一段話：“2001年元月18日發(fā)生的這一案，我居委會居民都知道情況，都反映劉元培是無辜的。徐間仁不死，死的一定是劉元培，劉元培在這里已住了16年，樓長和群眾都反映他為人很好，從不惹是生非。群眾的呼聲是：政法干警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是為人民伸張正義的，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案子的判決會給老百姓滿意的答復。”
案發(fā)后，中原區(qū)檢察院批捕科的干警十分重視，科里集體研究了案件，并向鄭州市檢察院批捕處作了專題匯報，批捕處全體干警一致認為劉元培的行為屬正當防衛(wèi)，同意中原區(qū)檢察院作出的不予批準逮捕決定。
雖然徐間仁的死對任何一方來說都是一種解脫，但也給人們留下了許多反思：如果前幾次徐間仁出事后，就對他采取有效制裁，可能就不會有傷害案發(fā)生；如果徐家和社會對徐間仁不僅僅是遷就，而是進行溝通、教育，或許徐間仁也不會到這一步；如果我們的政法機關不僅僅是處理已發(fā)生的犯罪，而是把犯罪預防放在首位，能夠在徐間仁出獄后對其進行深刻的法制教育，或許不會出現(xiàn)今日的結局。
（因可理解原因，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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