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在一首《無題》詩中曾寫道：“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向往美好愛情的心愿和春天的花朵一樣，爭相競發(fā)，可是卻因為沒有愛人只有相思而化為了幻影，于是每一寸相思之心都化為了一寸灰燼，將愛情的幻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這是身居幽閨、渴望愛情卻不得的女主人公絕望的吶喊，愛情的熱烈變成了悲哀的呻吟，讀罷令人感到一陣心疼。李商隱以“春心”來比喻愛情，再用“花爭發(fā)”與之聯(lián)系起來，可是又突然轉折，寫出了“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將抽象的相思化成了具體的灰燼，美好事物在一瞬間的毀滅，足以帶給人們動人心弦的悲劇之美。
可以說，李商隱寫得最好的愛情詩，幾乎都是失意、絕望的愛情，而在這些愛情中，往往融入了他自己的身世之感、遭遇之痛，令人可悲可嘆！李商隱的這一特點，和后世的大詞人秦觀很像，秦觀寫得極好的愛情詞，也大多是凄美、絕望、失意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無奈的悲嘆，“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是孤獨的夢境，“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是傷心的落日……
秦觀寫相思、寫悲劇的愛情，總是能打動人們內心最細膩的那根琴弦，帶給人最凄美的感受。一如下面這首《減字木蘭花》，寫一位女子獨處、相思的苦悶之情，先是深入人物內心，再以外物感興，辭藻清麗、筆法多變，細致入微地為我們表現(xiàn)了一個滿懷離愁的女主人公形象，張炎曾在《詞源》中評價說：“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上彊村民朱孝臧深知秦觀這首詞的妙處，將其選入了《宋詞三百首》。
減字木蘭花
秦觀
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
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天涯”，極言距離之遠；“舊恨”，可見分離之久。開頭這四個字，便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為我們鋪墊了一幅凄涼之境，繼而引出“獨自凄涼人不問”，獨居便已經(jīng)夠凄涼了，但更凄涼的是，無人訴說也無人同情，由此，幽怨之意足見。如此單刀直入的寫相思，令人神傷。
那她的內心又是如何的呢？想知道她的內心有多痛苦嗎？“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zhuàn]香”，看看那金爐中化成灰燼的盤香吧，那回環(huán)百轉的斷裂和細碎，正如我的柔腸一般！如此觸物感興的比喻，當真是渾然天成，女主人公的柔腸，可不就是這“寸寸香灰”嘛！哀怨傷感中，帶著一絲怨懟沉痛的情緒，當真是妙喻。
下片首二句，“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從內心深處寫到了外在的表情。要知道，春風吹來，會給萬物帶來無窮的生機，春風能吹開含苞的花朵，能吹開細嫩的柳葉，或許也能吹開人們愁斂的雙眉？不，春風吹不開這位女主人公的愁眉?？梢姡暮奘怯卸嘀?，她的愁是有多深，“任是”，更增強調之感。讀這兩句，仿佛讓我們看到了一位在春風中愁眉緊鎖、脈脈嬌相向的女主人公形象。
結拍說，“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舊時有鴻雁傳書的傳說，人們登高望雁，或許便能見到所掛念之人的書信吧！可是這位女主人公，獨自登上高樓，一只又一只的大雁飛過，她已經(jīng)困倦得將要睡著，可是仍然沒有一點音書。由“過盡”二字，足見她馳望之久、佇立時間之長，正如溫庭筠的《望江南》所言：“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秦觀的這首詞，通體悲涼低沉，讀之，有柔腸千轉之感，如此低沉凄婉，又如此生動感人，的確是秦觀愛情詞中的絕妙之作。這首詞，越是靜下心來讀，越能體味秦觀用字造句、寫情傳意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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