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逢李龜年--杜甫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假如有一天我們走在大街上,忽然發(fā)現(xiàn)周杰倫在路邊賣唱賺錢,亦或是村里的小包工頭掙了點錢,兒子結婚的時候,王菲出現(xiàn)在了婚禮現(xiàn)場,為了那千八百元錢獻唱,我們會有什么感想?是感慨世事無常、人生如戲,還是幸災樂禍:咋混成這鳥樣,原來天王也有今天啊。
普通人說說也就過去了,詩人則不同,他會把這事寫在詩里,流傳下來。于是不光詩人知道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們也知道了這事。這便是《江南逢李龜年》的創(chuàng)作背景。當然,杜甫并沒有冷嘲熱諷的意思,實際上這個時候杜甫的境遇跟李龜年是一樣一樣的,都是天涯淪落人,更多的是一種同病相憐。所以,風景是江南好風景,但是我們讀起來,卻是一股傷感之情寓于其中。
唐詩里的很多人,在今天的我們看來,似乎都是跑龍?zhí)椎穆啡思住H欢诋敃r那個年代,這些人實際都是很有影響力的存在。比如李白詩里的汪倫汪縣長,比如高適詩里的董大董庭蘭,再比如杜甫詩里的李龜年。
李龜年是唐玄宗時期的大名人,在文人和高官、貴族間是大名鼎鼎的存在。當時的文學界以李白為峰,歌唱界則以李龜年為首。那時候沒有出場費一說,但是如果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和可觀的報酬,想請動李龜年,太難。一場宴會,要是請不動李龜年,基本也沒資格說自己是上檔次的頂級宴會。也是由此,杜甫才會經(jīng)常在岐王和崔九這樣的王公高官府邸看到李龜年。盛世大唐時候的李龜年,非常風光,他們兄弟住的大house,規(guī)模超過了許多公侯的府第。
龜鶴在古人心目中都是吉祥的象征,所以我們不難猜測,李龜年兄弟中一定還有個叫李鶴年的。古代有時會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人才會以家庭為單位,一窩一窩的出,比如班超、班彪、班固,以及蘇軾、蘇轍、蘇洵,還有晏殊、晏幾道等。李龜年家也是這樣,他們兄弟三個,李龜年、李鶴年、李彭年都是搞音樂舞蹈的大家。
這里不要跟李延年搞混了,李延年雖然也是著名搞音樂的李家年字輩人士,但是他是漢武帝時期的人,跟他們兄弟三沒關系。李龜年兄弟三人合作創(chuàng)作的《渭川曲》受到了唐玄宗的喜愛和贊賞,由此開啟了他們的藝術成名之路。
相思--王維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古時候的音樂人,出名之路跟今天比要更窄,那時候沒有報紙、電視、網(wǎng)絡媒體,也沒有星光大道、青年歌手大獎賽啥的,更沒有買粉、控評、買熱搜等手段,李龜年能從眾多文藝人士中脫穎而出,歷史上留下名字,只能說是眾多因素結合的幸運兒。
首先自身條件過硬,他本人得具備超一流的專業(yè)水平;其次,趕上了好時代,盛世多歡歌,時代好文藝行業(yè)就發(fā)達;三個呢,遇上了愛音樂懂音樂的行家唐玄宗,皇帝的賞識十分重要;最后,還得感謝杜甫詩歌的宣傳作用,今天的那些天王天后級別的明星,幾百年后還會有人記起么?夠嗆。從這點上來說,李龜年幸不幸福不清楚,幸運是一定的。
說起幸運,李龜年還有一點讓人羨慕,唐朝詩歌界排在最前面的三尊大神,李白、杜甫、王維都跟他有交情,光憑這一點就足以笑傲同行了。李龜年和李白曾經(jīng)一起搞過創(chuàng)作,開元年間,受唐玄宗之命,李白作《清平調(diào)》,完成后,李龜年配曲并演唱,唱到高潮處,唐玄宗親自上場為李龜年伴奏。
至于王維與李龜年的關系,那就更親密了。王維才思敏捷,溫文爾雅,同樣也是王公高官們歡迎的座上賓。而且王維的音樂造詣也是大師級的,兩人會有很多的共同話題。王維還當過太樂丞,專門負責皇帝歌舞安排,他與李龜年之間有深厚的友誼再正常不過了。王維有首著名的《相思》,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這首詩名氣比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還要大,其實這首詩還有個名字叫《江上贈李龜年》,就是寫給李龜年的,也是李龜年晚年流落江南時候最喜歡唱的曲子。
至于杜甫,雖然杜甫出身名門,但是早年在京城他混得很一般,他與李龜年的關系大概率是這個樣子的:李龜年在杜甫眼中是明星般的存在,杜甫在李龜年眼中僅僅是認識、見過、知道這個人。從王維與杜甫的這兩首詩也能感覺出,王維與李龜年的關系更近一些。
伊州歌——唐·王維
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余。
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shù)附書。
再后來,安史之亂爆發(fā),持續(xù)了七年的安史之亂,砸碎了大唐的盛世,也成了文人們的劫難,很多詩人都被殃及。王昌齡被砍頭,李白入獄,王維做了偽官,杜甫流落江南川蜀,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張繼在姑蘇城外整宿睡不著覺。
李龜年也不例外,唐玄宗倉惶西逃,他緊跟慢跟沒跟上,只好輾轉南下,過起了飄零的日子。好歹他還跑出來了,另一位著名樂師雷海青就不幸被擒了,這位也是鐵骨錚錚,安祿山叫他為自己歌舞,雷海青堅決不從,哇哇把安祿山祖宗八代罵了個遍,罵完操起琵琶就沖向安祿山拼命,慷慨身亡。
流落江南的李龜年,早已經(jīng)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fā),如今的他是一個落魄的老樂師,為了生存,到處游走賣唱為生,以本行換取衣食。而他最愛唱的就是好友王維的《相思》與《伊州歌》,每當他悠悠地唱出:“清風明月相思苦,蕩子從戎十載馀”,“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時,聽歌的人總是情不自禁的跟他一起哭起來。真是“唱不盡的興亡,彈不盡的悲歡”。(“每逢良辰勝景,為人歌數(shù)闋,座中聞之,莫不掩泣罷酒”(《明皇雜錄》)。
即便安史之亂平定了,長安與洛陽李龜年也沒有再回去過,回去已經(jīng)沒有意義,所有的家業(yè)都已在戰(zhàn)爭中毀了,人可以回去,但是盛世歡歌的日子回不去了;人可以回去,但是欣賞他懂他的唐玄宗已經(jīng)被新皇帝幽禁了。所以他的后半生一直流落在江南,直到最后在江南郁郁而終。
所幸在湖南長沙的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里,他意外的遇見了曾經(jīng)的故人杜甫,這次相見一定又是一番唏噓與傷感,于是也就有了這首《江南逢李龜年》。杜甫也不會想到,這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個春天,不久后他就病逝于湖南耒陽。
李龜年去世后,有人把他尊稱為唐朝的“樂圣”,他一生的遭遇,正是大唐興衰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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