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魯迅文章中的“孤獨感”
——以《在酒樓上》為例
內容提要：孤獨是一種心理意識，真正的孤獨者是高貴的思想家。作家魯迅就是這樣一位高貴的思想者。在他作品中的主人公身上，都有一個突出的特征，那就是孤獨感，而這是魯迅的主觀體驗，通過作品體現(xiàn)主人公的孤獨感，從中折射出魯迅的孤獨感。所以分析魯迅作品中主人公身上所體現(xiàn)的“孤獨感”，對理解魯迅身上的“孤獨感”有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關鍵詞：《在酒樓上》 魯迅 孤獨感
孤獨，是一種情緒，也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孤獨，在文人雅士的作品中也是常見的話題。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是歷史的孤獨；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是清高孤傲的孤獨；
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是世界不解我的孤獨。
而魯迅先生在他的小說中，以他冷峻的語言和深刻的思想，塑造了典型的人物形象。不管是掙扎在黑暗社會底層的人們，還是明知道社會的種種“吃人”現(xiàn)實卻無能為力、具有一定進步思想的清醒者，他們都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征，那就是孤獨。
在魯迅的小說中，深刻地描繪了“孤獨者”的人物形象，而這些人物形象中，始終無法擺脫自身的影子，這孤獨多少都來自他的內心。通過分析魯迅小說中人物的“孤獨”，可以從中體會魯迅身上的“孤獨感”。
《在酒樓上》小說開頭以“我”境遇，描寫了當時中國社會知識分子的普通離索狀態(tài)，并引出了與主人公呂緯甫在酒樓的重逢[1]。小說中“我”的行為，就像鏡子一樣，照出“我”與知識分子們相似的命運，但所呈現(xiàn)出的處理方式與結局是不同的。“我”也是一名漂泊者，“我”身上同樣也有這孤獨、無聊的感受，但是與呂緯甫相比較，他覺得“人生”是無聊的，至少“我”的態(tài)度和表現(xiàn)是積極的。即便是感受到身上的孤獨感，同時也認真地傾聽了呂緯甫所說的“無聊之事”，但是卻也不畏懼其中的人生失落感受。
在與呂緯甫分別后，“我獨自向著自己的旅館走，寒風和雪片撲在臉上，倒覺得很爽快”，這里的“寒風與雪片”是現(xiàn)實中丑陋、殘酷的象征，但是“我”卻覺得是“很爽快”，并且堅毅的走向了“純白而不定的羅網里”。在這里，魯迅完成了一次自我的拷問和回答，其目的是為了尋找出現(xiàn)實中另外一種可能出路，那就是能夠像“我”一樣，可以認清現(xiàn)實，不輕易退縮[2]。
《在酒樓上》這篇小說中，蘊含著惆悵、寂寥的氣氛。不管是“我”、呂緯甫，還是魯迅，似乎都具有一種心意相通般的孤獨感，也影射著魯迅的影子，那就是性格中包含的孤獨、彷徨，但是卻又體現(xiàn)了其即便身處絕望卻不愿放棄的勇氣。
這篇小說是以對話體為體裁的小說，以“我”和呂緯甫的對話進行展開，其中呂緯甫的敘說是重點。在對話中，呂緯甫的人生經歷、生活方式，體現(xiàn)了“我”的現(xiàn)實生活，同時也逆轉了“我”的彷徨，對“我”之前如呂緯甫般的生活態(tài)度進行了否定了。魯迅通過呂緯甫這一知識分子形象，映射了五四時期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所面臨的困境與難處。
在魯迅先生的其他作品中，也有不少典型的人物形象，均蘊藏著其深深的“孤獨感”。
《孤獨者》表達的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孤獨、寂寞，甚至是絕望的。魯迅在談到《孤獨者》時，他曾說過這樣的話：“其實，那還是寫我自己的?！濒斞缸髌分小肮陋殹钡膫€人，都采取自己獨有的孤獨方式來體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存在。魯迅式的孤獨，始終都包含著堅定的信念和觀念。
《孤獨者》中的魏連殳，是面對的是孤獨者的人生困境：想活的時候，無法活下去；不想活的時候，卻好像“活”的比之前好。而他善待自己和世人的時候，卻不被善待，在踐踏世人的時候，反而是被奉迎和奉承。
但是魏連殳在選擇了隨波逐流的時候，不可避免地體現(xiàn)著其精神上的痛苦與發(fā)自靈魂的拷問：“快活極了，舒服極了；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了，——然而我勝利了?！?/span>
但是在“我”眼里卻只看到了已經死亡的魏連殳：“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彷佛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怕的死尸。”在《孤獨者》這小說中，我們看到的是“孤獨者”的“自我毀滅”，是在“毀滅”中體現(xiàn)的痛苦與精神抗爭，而導致他“毀滅”的原因，則是世俗的絞殺。當“孤獨者”的身體與靈魂必須分裂的時候，他就會選擇“殺死”自己來維持生存，或是做絕望的報復與抗爭[3]。
對于魏連殳式的孤獨者，其實他們都是靈魂深處的孤獨，以及寂寞的“個人”，他們注定是不被人所理解的，是必須要承擔著孤獨。但是他們通常也是獨來獨往，不尋求他人的理解，乃至他們還在追求孤獨。
《狂人日記》是魯迅創(chuàng)作的第一篇白話短篇小說，小說中的狂人結局是悲劇的，他的悲來源于他處在“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處境中?？袢嗽隰斞感≌f中是第一個敢于面對不公的現(xiàn)實社會而發(fā)出吶喊的人物形象。他直截了當?shù)亟衣斗饨▊鹘y(tǒng)社會的“吃人”本質，并自己進行反思，或許自己也“吃過人”，進而強烈地勸說和謾罵所有的“吃人”者[4]，但是到最后卻只能無助地反抗。在面對現(xiàn)實中他人的疏遠、拒絕轉變理念時，狂人是一個孤獨者，是一個“獨異個人”，但是最后他還是讓步了，還是“赴某地候補”。
《祝福》中的祥林嫂，是孤獨、凄涼地死在了新年的祝福中。她的孤獨、被排斥，是因為她私逃婆家出去做工，被婆婆抓回去被賣后，由于沒有徹底的反抗嫁了第二次，在當時社會來說，這是失德失節(jié)的表現(xiàn)，不符合當時的社會規(guī)范，因此被社會群體排斥、拋棄。讓人感到悲哀的是，就連祥林嫂本人也覺得這樣的社會道德觀念沒有錯。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個人的存在價值被完全否定了，其中包含的孤獨感，已經從情感上升到了精神。
再次回顧、品讀魯迅的回鄉(xiāng)小說，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都蘊含著孤獨的情節(jié)，如上文提到的《在酒樓上》、《孤獨者》、《狂人日記》、《祝?！罚€有《故鄉(xiāng)》、《孔乙己》?？梢哉f，這些小說中的主人公身上所體現(xiàn)的孤獨感，都是來自于回鄉(xiāng)的這個行為，并且是在回鄉(xiāng)期間所經歷的事件與所見所聞。呂緯甫、魏連殳、祥林嫂、孔乙己等，都是屬于孤獨者，他們都有自己的孤獨之處。
在魯迅的作品中，“孤獨者”已經是一種人物形象的范本，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的社會中下層人物形象，包括上文所提到的人物，呂緯甫、魏連殳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而這樣的犧牲品還包括了《孔乙己》中的孔乙己、《阿Q正傳》里的阿Q。
孔乙己作為“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下層舊知識分子，也是唯一一個在魯鎮(zhèn)咸亨酒店中站著就喝酒的人。但是和他一起站著的，卻是他看不上眼的短衣幫，他作為滿口之乎者也的穿長衫的人，腦子里卻是深刻地刻畫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
但是孔乙己并沒有因為他是知識分子而受人尊重，反而是受到他人的任意嘲笑和侮辱。但是孔乙己卻采取迂腐的口氣來與他人爭辯。在酒店里，孔乙己無法融入其他的長衫幫中，但是與短衣幫卻沒有任何的共同語言，在人群中顯得他是異類的、孤獨的[5]。
魯迅通過塑造這樣的一個人物形象，一方面是對封建社會舊知識分子的同情，因為孔乙己的生命，正是被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所蠶食的，而當時一批批的知識分子卻輪流跳入到封建統(tǒng)治者編織好的網中無法自拔。另一方面就是抨擊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和封建勢力。
從孔乙己的遭遇來看，他是科舉制度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另類的孤獨者，而封建社會的統(tǒng)治者為了能夠維護自身的封建勢力，需要從被統(tǒng)治者的思想入手，科舉制度正好是一個方式。當少數(shù)人考取功名后，看起來是“功名身就”，但實際上是被統(tǒng)治者所利用；而大多數(shù)未能考取到功名的人，就一直陷入到“死循環(huán)”中。
魯迅正是通過孔乙己披露了科舉制度和封建統(tǒng)治的“惡”，那就是殘害人心，而孔乙己作為舊知識分子的代表，因為科舉制度失去生命，由此掀開了封建科舉制度的偽善面具。
在上文中提到了《在酒樓上》的“我”，是與呂緯甫走向不同的道路，雖然結尾處寫的是“我”以輕快、向前的步伐獨行而去，但是實際上“我”也不過是另一個的魏連殳，前路如何也茫然不知，“我”也是處于彷徨無助中的。
當新時代的覺醒者以決絕、叛逆的行為與現(xiàn)實社會相悖時，說明了他們是被邊緣化的孤獨者。他們擺脫了家族、社會與文化的共同體，即便是在無家、無業(yè)、無友的“三無”困境下，他們在精神上也感覺到苦悶與孤獨。或許這些邊緣化的孤獨者的結局是消沉的、頹廢的、絕望的，但是實際上是體現(xiàn)魯迅對思想啟蒙運動前景的真實態(tài)度[6]。
對于魯迅來說，傳統(tǒng)文化對他影響頗深，在他的作品中經?？梢钥吹絺鹘y(tǒng)的思想背景。但是他在啟蒙之初就已經預見了啟蒙與傳統(tǒng)之間的力量對比，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新派知識者從激進到消失、從吶喊到絕望，甚至到最后還原的啟蒙歷程與孤獨人生[7]。這正好是體現(xiàn)著魯迅的孤獨。
魯迅是孤獨的，幼年時家道中落，讓他幼小的年紀承受著他人的不友善的眼光，寄人籬下遭人的非議，這讓孤獨在他小時候就已經種下了種子。青年時期出國留學時睡覺、飲食與學習上存在的困難，再加上被身邊外國人的歧視與孤立，讓他飽受精神上的孤獨。而婚姻生活的不幸、與親兄弟無法消逝的誤會，這一切都集中在魯迅身上，然而他沒有被這些所壓垮。
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正是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嚴重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他果斷棄醫(yī)從文，以文字為武器，對軍閥的罪惡與殘暴進行批判，呼喚激勵青年的反抗與熱血。魯迅用他鋒利的筆尖，掀開了那個時代的虛偽面紗，將其骯臟的一面披露出來。他那閃動著光芒的筆頭，時刻都在喚醒著沉睡的中國人民，他甘愿孤獨是一種勇氣和魄力。
魯迅是孤獨的啟蒙者、孤獨的戰(zhàn)士、孤獨的革命者。他的孤獨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為個人，而是因為他對人性的清醒，對精神世界的認識與探究。而他的孤獨并不是針對群眾的，也不是對群眾的疏遠和冷漠，相反是因為對群眾精神世界的關注和啟迪。
在魯迅身上可以看到其獨有的力量，那就是自我超越的力量，這是在他人身上少有的力量。閱讀分析魯迅的小說，心靈是不輕松的，特別是閱讀孤獨者的系列小說，更是陷入滿滿的思考。
在魯迅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孤獨是寒冬的陰冷；孤獨是濃黑的夜；孤獨是深秋的肅殺；孤獨是無望的晨。孤獨作為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阻隔，同時也是心與心間的冷漠。而在這些孤獨者的背后，同時也有一張濃黑密實的網。而編織這張網的，正是那落后的時代和麻木的心靈。而在這些孤獨者中，可以看到魯迅作為當時那個時代的清醒孤獨者，他滿腔的熱血，同時也看到了他對民族、對民眾深沉的大愛。
魯迅作為啟蒙知識分子，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在權威的逼迫之下，始終堅守著啟蒙的立場和追求理想，始終堅守著知識分子的人格與兩只，始終堅持著“孤獨者”的韌性，而這也正是魯迅生命意識的藝術顯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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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枝一秀，《論魯迅小說中的“孤獨者”譜系》，九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93-96頁。
宴潔，宋劍華，《邊緣化的孤獨者——魯迅小說中新派知識者新論》，魯迅研究月刊，2018年第2期，4-12頁。
魯迅，《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
張雪峰，《魯迅小說中的另類孤獨者形象分析》，文化創(chuàng)新比較研究，2017年第2期，120-123頁。
羅曉靜，《“孤獨”的個人與魯迅作品的自省精神》，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0年第5期，102-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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