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榮方
我真的有一個親叔，姓劉，名開元，但很少人知道，就連我老家村上的人也沒幾人知曉。所以，從1972年4月填寫入團志愿書起，但凡填寫個人履歷之類的，我從未在“社會關系”一欄中填寫過我有一個叔叔。不是我要對組織隱瞞什么，而是如果填了，只怕“附表說明”至少得寫幾頁紙才能說明白，更為主要的是我不愿意面對一段令我心碎、令我心寒的家族史。
開元叔已經(jīng)逝世將近15年了，我想是時候說明一下我與開元叔的“社會關系”了。
我曾祖父叫王金虎，生有四子：長子順森，字錫生；次子順高，字錫富；三子順根，字錫林；四子順昌，字錫明。他們以字行之。我祖父叫王錫林，生于1897年農(nóng)歷九月初六。1921年春節(jié)，祖父結婚，祖母叫徐氏，江陰申港中街徐慶豐的二女兒。1922年正月初八，我父親漢文出生。1924年八月初五，我叔漢清出生。這一年冬曾祖父分家時，我祖父分得兩間屋，一間高丈三六的廳屋，一間帶兩層樓的木樓房，還分得5畝多水田、半畝多旱地。本是祥和的四口之家，一場變故一下子把這個家搗得粉碎。成年后的我，撣去歷史塵埃，從這場家庭變故的后續(xù)發(fā)展中，看到了親情的另一面——冷酷與絕情。
我叔祖母生前一直住在我家西邊不遠。她不止一次地給我說過我祖父被人打死的事：1930年正月十五前，申港西街人搭戲臺請人演灘簧戲，連演了五六臺，周邊地區(qū)去看戲的人很多。我祖父身高一米八幾，人長得魁梧，力氣又大，講義氣，好打抱不平。正月十五那天晚上，戲場里突然有兩撥人為了爭搶看戲的好位子打起來了，并連累到我祖父，年輕氣盛的祖父隨即加入混戰(zhàn)?；鞈?zhàn)中，有人舉起木條凳從背后突襲我祖父，把我祖父的腰椎骨打斷了，事后還查不到兇手，祖父被人抬回家后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祖父去世后，本以為祖父的兄弟會照應好我祖母他們孤兒寡母三人，可聽我叔祖母說，在我祖父還沒斷氣時，他那個當保長的二哥就開始覬覦我祖父的家產(chǎn)了。1930年冬的一天深夜，祖父還尸骨未寒，祖母突然被人搶親到武進縣焦溪鎮(zhèn)潘家村。后來祖母逃到武進縣東青鄉(xiāng)蔣家頭村，8歲的父親被他舅公收養(yǎng)至13歲就去蘇州當學徒，6歲的漢清叔被武進縣芙蓉鄉(xiāng)西柳塘村一家沒有兒子的劉氏領養(yǎng)，改名為開元。還有一個事，我祖母生前說過，她被搶親的那天晚上，我父親和我叔哭得驚天動地，住在兩隔壁的我祖父的兄和弟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搶親的。眾所周知的是，祖母被搶走后，祖父留下來的家產(chǎn)就被我祖父的二哥霸占了，直到1948年底，在我父親、姑媽的據(jù)理力爭下，我祖父的二哥才很不情愿地把本屬于我父親的一間廳屋和2畝多地還給了我父親，而那帶有兩層樓的木樓房已在1937年冬的一場火災中被燒毀了。
我從小就知道我有一個親叔在南邊，因為母親常常提起他。母親有時稱他為“南邊阿叔”，有時稱他為“圩里阿叔”，有時又稱他為“芙蓉阿叔”。在我的想象里，南邊一定是很遙遠的地方。其實，開元叔家距離我家只有二三十里路。我第一次見到開元叔是在1968年正月初五，他到我家來吃晝飯。他給我的直觀印象是高大、魁梧、慈祥，說話和順。祖母說過，開元叔的長相像我祖父，高大魁梧，性格像她，外柔內剛，而我父親則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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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首發(fā)于《青春》（文學之都版）2023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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