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明潤
我住的地方是個相對封閉的小院區(qū)，小區(qū)門前掛著文明小區(qū)的牌子。住地后面是一所中學(xué)，我家房間的窗子正對著學(xué)校的操場和花圃。當(dāng)初買二手房時，曾找了幾家比較，最終我一眼看中了這里，雖然價格貴點(diǎn)，但這里清靜，適合我的心性，價格貴點(diǎn)有何妨？
當(dāng)然，就是清靜，也還是有聲音的。每天一早，院子里就能聽到幾種吆喝聲。比如家長在樓下已經(jīng)把摩托車或電瓶車發(fā)動了，吆喝上學(xué)的孩子快點(diǎn)下樓?；蚴钦煞蛳瘸鲩T，叮囑妻子不要忘記了鎖門……還有是外面來人，比如收破爛的，替人送米，送液化氣罐的人招呼著主人……等等。一天下來，院子里時不時也會發(fā)出一些刺耳的聲音，比如小孩的哭叫聲，夫妻間的爭吵聲，老人的咳嗽聲……不過，這一類的聲音都會漸漸消失，過后，整個院子里依舊風(fēng)平浪靜。
這樣的吆喝聲，或哭叫爭吵聲，其實就是我們常說的人氣吧。正是有了這些吆喝聲，哭叫爭吵聲，院子里顯得生氣勃勃。一個地方如果沒有人氣，那怎么行？這樣的人氣，應(yīng)是所有人都喜歡的。
許多年前，院子里常常聽到一個男人吆喝——磨剪子喲鏟菜刀。那人吆喝聲前面的“磨剪子喲”節(jié)奏平常，但后面的“鏟菜刀”果猛有力，有一種快刀斬亂麻的痛快感覺。小時看樣板戲《紅燈記》，里面就有這吆喝聲，很經(jīng)典的。我聽到的這個人的吆喝聲與樣板戲中的吆喝聲有點(diǎn)不同，但我覺得也很經(jīng)典。但好幾年沒再聽到這人的吆喝了，是這人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還是現(xiàn)在人家不再需要磨剪子，不需要鏟菜刀了？不管怎樣，我有時想起來，都很是傷感。
有個收破爛的男人幾乎每天早上都來，我往往都是被這個男人的吆喝聲叫醒。不過，不知聽了多少天多少年了，我一直沒完全聽清他吆喝的具體句子，“收舊冰箱，舊電視機(jī)……”這幾種倒是清楚，但有些聽上去很含糊，后面的尾聲拖得很長。雖然聽不明白，但我總覺得這聲音很好聽，讓人想起黃梅戲婉轉(zhuǎn)的唱聲。我想，也許，收破爛人的吆喝聲就應(yīng)該是這樣吧？其實也不必完全聽清他吆喝的具體句子，只要知道他是收破爛的就行。有時，我家積存了一些破爛，就在陽臺上與那男人招呼一聲，他馬上就上了樓，把破爛收了去。
這個男人每天都來，我有時會為他著急：每天來，這院子里有那么多破爛讓你收嗎？但顯然，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他幾乎每天都滿載而歸，那個小三輪車總是將破爛裝得滿滿的。每當(dāng)我看到他踩著裝滿破爛的三輪車，慢悠悠地離開小院時，我就不禁感慨：這城市里生活的人，怎么就會每天都制造出那么多的破爛呢？
除了這個收破爛的男人，院子里還常來一位揀破爛的老太太，這個老太太并不吆喝，也不上人家門收，只是在院子里揀，有時甚至在院子門前的垃圾桶里翻揀她覺得有用的東西。
要不是后來我岳母說起她，我都想不起她來。前幾年有段時間，岳母從鄉(xiāng)下來城里住了一段時間。老岳母顯然整天在樓上待不慣，有時就一個人出去走走，但大街上沒她一個認(rèn)識的人，轉(zhuǎn)了一圈就回來了?？吹剿樕瞎录诺纳袂椋覀冎?，不管我們怎么孝順，她在這里過得并不舒坦。但我們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后來岳母還是回鄉(xiāng)下去了。過了一年，我們?nèi)ムl(xiāng)下準(zhǔn)備接老人再來城里住段日子。老人想了一想，突然問一句：那個揀破爛的老太太還在揀破爛不？
我聽了吃了一驚，沒想到老人對城里的記憶，竟然是一個揀破爛的老太太！原來，上回老人在城里住時，在院子門口見到揀破爛的老太太，找她說了話，后來就熟悉了，之后，她每回下樓，只要碰到老太太，都要和她說幾句話。岳母還說，她那時知道老太太每天什么時候來，只要到了那個時候，她就下樓，和老太太見面說話去。
原來是這樣！那時我們哪里知道這個情況？
聽岳母說了她和老太太相識的故事，后來我也注意這位老太太了。老太太從來不吆喝，但我耳邊似乎總會響起一個聲音——那是老太太無聲的吆喝聲，而這無聲的吆喝，讓我感到生活中的另一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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