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炯森
對那些生長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菊花，哪怕它們的身影只是在我的記憶里偶爾地一閃現(xiàn)，也會在我的心頭留下一絲絲說不出的痛。
那些菊花總是趁著蕭瑟的秋天，從荒涼的田角、地頭怯怯地探了一顆顆底氣不足的頭，慌里慌張地展現(xiàn)幾片瘦瘦的花瓣，將苦澀的影子留在那些灌木間，感覺好長時間都不會枯萎的。發(fā)芽、長蕾、芬芳，沒有誰去留意，但它自個兒似乎并不是專門等待贊賞，才開得如此激情、豪放、堅強，那是一種代代相傳的基因，那是一種蘊藏在身體內(nèi)的能量。
很多時候，我會一個人漫步在那些田間、地頭，凝重的目光水一樣，漫過它們的棲息之地，為這不屈的靈魂發(fā)出無聲的贊賞。秋風(fēng)寒意襲人，這看起來柔弱的軀體，沒有一丁點兒怯懦，硬硬的意志仿佛要撐破身子，噴薄欲出。輕撫那些堅實的枝葉，我能感覺到一種堅韌，在指尖輕輕顫動。
菊花的葉不能像青菜、菠菜、白菜任人烹煎炒，瘦硬、倔強，沒有一點柔媚的綠，沒有一絲柔嫩的光；菊花的莖不能像蘿卜、萵筍、洋蔥供人們飽餐；菊花的根不能像山藥、地瓜、紅薯填飽人的肚子。在我的記憶里，沒有看到過菊花的果實，因此覺得它也不能像辣椒、西紅柿、茄子讓人們充饑。它只能給人賞心悅目，只能讓人領(lǐng)悟，那種在秋天綻放的花的辛苦，那種對生活不屈的剛強。似乎只有東晉的陶淵明和唐時的黃巢才是它的知音了。
那些生長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菊花，不知道是否明白，隨意欣賞菊花的人，只不過是附庸風(fēng)雅，哪會到這窮山惡水來領(lǐng)略它的風(fēng)采呢？普通的老百姓也只有在自己感覺上火時，才會想起來，喝菊花泡的開水，是可以清火的。然而這荒野的菊花，似乎并不在意這些，或者心思根本沒有注意這些，應(yīng)該是不愿，更多的是不屑。無論周遭飽含多少困厄，依然將自己的生命歷程，演繹得層次分明。在秋的蔑視里，在霜的淫威下，慘淡經(jīng)營著那一片屬于自己的芬芳。只要有一線生機，只要有一點希望，就會用倔強的思想將點點滴滴生命的綠，將絲絲縷縷生命的香，從瘦弱的軀體里，源源不斷地流淌、流淌。它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縈繞成一曲曲動聽的歌謠，在寂寞的山村唱響，熱情而奔放。四周少有聽眾，周圍難得知己，連一些正常的生存需求，有時也難尋求，這種生長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菊花，是靠了什么力量，支撐它走向前方？
生的渺茫時時困擾著它，一粒種子僥幸能落到地上，不管是從飛鳥的嘴里跌落的，還是風(fēng)沙中攜帶的，只要有機會靠近泥土，它就拼命扎根，迅速生長。哪怕是在夾縫中，它也要展現(xiàn)生機，悄然前行，走完自己的旅程。嚴(yán)寒酷暑，雨雪風(fēng)霜，沒有誰給它澆水，沒有誰給它施肥，沒有誰給它遮陰，沒有誰給它擋雨，甚至很少有人來瞧一眼，更不用說，為它留下一絲同情的目光。生的希望時時折磨著它，很多時候，它會被農(nóng)民無情地鏟除，說是荒蕪了莊稼，白費了養(yǎng)料，總是在長到一定高度時，就被攔腰斬斷。它們只好又艱辛地綻出新芽，因為平凡，只好躲躲閃閃地前行；因為瘦弱，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存。
好不容易在寒冷的氣候里，舉一朵冷顫顫的花，能吸引多少贊賞的目光?。∧强酀南阍趺茨芤齺矸涞兀肯雭砭陀悬c心驚了，沒有了蜂蝶的傳粉，它們?nèi)绾畏毖苌⒛?？可能大多是無性繁殖吧，那不是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嗎？面對如此孤傲的靈魂，我只能長長地嘆息：你為什么要這樣苦自己??？難道只是為了證明，無論在何處，是花，就要綻放？
不記得什么時候了，我曾讀到過這樣幾句寫菊花的詩：“有人說你孤傲，因孤傲惹下禍端。花神盛怒之下，將你貶到秋天。”那時不懂什么叫孤傲，也沒有深究菊花為什么要孤傲，經(jīng)歷一多，才漸漸明了，孤傲也是需要資本的，沒有資本，想孤傲也難以得到別人的認(rèn)同。
枯瘦的身形獨立成一幀剪影，那是一種曲高和寡的落寞；瘦硬的枝葉醞釀成一種姿態(tài)，那是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憂患；蘊藏的根莖傾注成一泓激情，那是一種悲天憫人的纏綿；清爽的花蕊氤氳成一縷馨香，那是一種大智若愚的超然——這就是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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