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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
中國古代巧體詩歌（10）
文|李全修
二．改制類
（一）隱括體
1、隱括體詞
（1）括文為詞
（2）括詩為詞
唐代詩人杜牧有七律名作《九日齊山登高》：
選擇一項。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酒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注】翠微：青綠的山色，此指青山。 牛山：在今山東淄博市東。齊景公登上牛山感到終有一死而悲哀下淚。后遂以“牛山嘆”“牛山淚”“牛山悲”“牛山下涕”喻為人生短暫而悲嘆。
蘇軾與朱熹分別把它隱括為詞。
蘇軾的隱括詞題為《定風波·重陽括杜牧之詩》：
與客攜酒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
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節(jié)了，云嶠，登臨不用怨斜暉。
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蘇軾隱括詞的上片，基本上是襲用原詩的前半首，只是把前兩句調(diào)換了句
序，再在后兩句之間插入一句二言，這種改變純粹是為了適應詞律的需要。下片的七言句則是對原詩下半首四句的微調(diào)，又根據(jù)詞律要求增加了兩個二言句?？傮w而言，語言的襲用多于新創(chuàng)，只是改詩為詞，以便歌唱而已。
朱熹的隱括詞題為《水調(diào)歌頭·隱括杜牧之齊山詩》：
江水浸云影，鴻雁欲南飛。
攜壺結(jié)客，何處空翠渺煙霏。
塵世難逢一笑，況有紫萸黃菊，堪插滿頭歸。
風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酬佳節(jié)，須酩酊，莫相違。
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暉。
無盡今來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機。
與問牛山客，何必獨沾衣。
蘇、朱二詞相較，一般對朱詞評價較高。《讀書續(xù)錄》評朱熹此詞曰：“氣骨豪邁，則俯視辛（棄疾）、劉（過）；音韻諧和，則仆命秦（觀）、柳（永）。洗盡千古頭巾俗態(tài)（讀書人的酸腐之氣）?！?/span>
蘇軾又曾以《水調(diào)歌頭》隱括韓愈《聽穎師彈琴》詩，詞前有序云：“歐陽文忠公嘗問余：琴詩何者最善？答以退之聽穎師琴詩最善。公曰：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質(zhì)夫家善琵琶者乞為歌詞，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詞，稍加隱括，使就聲律，以遺之?！?/span>
韓愈《聽穎師彈琴》如下：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注】昵昵：形容言辭親切。相爾汝：彼此親昵的稱呼，表示不拘形跡，親密無間。 劃然：忽然，突然。軒昂：形容音調(diào)高昂。喧啾：喧鬧嘈雜。絲篁：管弦樂器，借指音樂?！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引《西清詩話》云：“三吳僧義海以琴名世?！Ｔ唬?“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言輕柔細肩，真情出見也。“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言精神馀溢，竦觀聽也?！案≡屏鯚o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言縱橫變態(tài)，浩乎不失自然也。“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又見穎孤絕，不同流俗下俚聲也?！败Q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言起伏抑揚，不主故常也。皆指下絲聲妙處，惟琴為然?！?/span>
蘇軾隱括的《水調(diào)歌頭》如下：
昵昵兒女語，燈火夜微明。
恩怨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
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
回首暮云遠，飛絮攪青冥。
眾禽里，真彩鳳，獨不鳴。
躋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
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
又如唐代詩人盧仝有《有所思》詩：
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
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
心斷絕，幾千里？
夢中醉臥巫山云，覺來淚滴湘江水。
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
含愁更奏綠綺琴，調(diào)高弦絕無知音。
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云！
相思一夜梅花發(fā)，忽到窗前疑是君。
【注】珠箔：珍珠綴成的簾子
晁補之把這首詩隱括為《洞仙歌·填盧仝詩》：
當時我醉，美人顏色，如花堪悅。
今日美人去，恨天涯離別。
青樓朱箔，嬋娟蟾桂，三五初圓，傷二八、還又缺。
空佇立，一望一見心絕。
心絕。
頓成凄涼，千里音塵，一夢歡娛，推枕驚巫山遠，灑淚對湘江闊。
美人不見，愁人看花，心亂念愁，奏綠綺、弦清切。
何處有知音，此恨難說。
怨歌未闋。
恐暮雨收、行云歇。
窗梅發(fā)。
乍似睹、芳容冰潔。
李清照的《點絳唇》雖沒有明白標示是隱括唐代韓偓的《偶見》，其實已具有隱括的性質(zhì)。試加比較：
秋千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
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韓偓《偶見》）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清照《點絳唇》）
詩與詞所刻畫的單純天真、見到生人羞澀的少女形象都十分傳神，相比較而言，易安詞要更勝一籌。
元代虞集有一首《蝶戀花》詞也是括詩而成。詞前序云：“故遼主得其臣所獻黃菊賦，題其后云：'昨日得卿黃菊賦，細剪金英題作句。袖中猶覺有余香，冷落西風吹不去?！履?，與楊廷鎮(zhèn)、陳眾仲觀杏城東，坐客有為余誦此者，因括隱歸腔，令佐酒者歌之?！逼湓~曰：
昨日得卿黃花賦，細剪金英，題作多情句。冷落西風吹不去，袖中猶有余香度。
滄海塵生秋日暮，玉砌雕欄，木葉鳴疏雨。江總白頭心更苦，索琴猶寫幽蘭譜。
隱括之作所隱括的詩文既然是名家名篇、經(jīng)典之作，為什么還要隱括呢？從上引蘇詞及虞集詞的序中可知，將詩或文隱括為詞，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讓原作“歸腔”“使就音律”，以便“歌之”。所以，隱括能使原作借助音樂得到更廣泛的流傳。
除了使原作“可歌”之外，括詩為詞有時也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赌芨凝S漫錄》卷十六《張才翁以張公庠詩為詞》云：
張才翁風韻不羈，初仕臨邛秋官（掌刑獄之官），郡守張公庠待之不厚。會有白鶴之游，郡守率屬官同往。才翁不預，乃語官妓楊皎曰：“老子（指張公庠）到彼，必有詩詞，可速寄來?！惫约鹊桨Q，便留題云：“初眠官柳未成陰，馬上聊為擁鼻吟（《晉書·謝安傳》：“安本能為洛下書生詠，有鼻疾，故其音濁，名流愛其詠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后以“擁鼻吟”指用雅音曼聲吟詠）。遠宦情懷消壯志，好花時節(jié)負歸心。別離長恨人南北，會合休辭酒淺深。欲把春愁閑抖擻，亂山高處一登臨?！别ㄤ浖牟盼蹋盼淘鰷p作《雨中花》詞寄皎云……。公庠再坐，皎歌于側(cè)。公庠問之，皎前稟曰：“張司理恰寄來，令皎歌之，以獻臺座?！惫运烨囝?/span>（青眼相看）才翁尤厚。
張才翁隱括的《雨中花》詞如下：
萬縷青青，初眠官柳，向人猶未成陰。據(jù)雕鞍馬上，擁鼻微吟。遠宦情懷誰問？空嗟壯志消沉。正好花時節(jié)，山城留滯，忍負歸心。 別離萬里，飄蓬無定，誰念會合難憑。相聚里，休辭金盞，酒淺還深。欲把春愁抖擻，春愁轉(zhuǎn)更難禁。亂山高處，憑欄垂袖，聊寄登臨。
可見，張才翁把郡守之詩隱括為詞，是為了讓官妓楊皎能夠當面唱給郡守張公庠聽，因而能博得郡守的賞識。
宋代詞人往往又是詩人，于是有人也將自己的詩隱括為詞。例如蘇軾作有七律《紅梅三首》，其一是：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
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馀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隨春態(tài)，酒暈無端上玉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他將此詩隱括為《定風波·詠紅梅》詞：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
偶作小紅桃杏色，閑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閑心隨物態(tài)，何事？酒生微暈沁瑤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青枝。
陸游也曾將自己的詩隱括為詞。他在蜀時有詩云：
裘馬輕狂錦水濱，最繁華地作閑人。
金壺投箭消長日，翠袖傳杯領好春。
幽鳥語隨歌處拍，落花鋪作舞時茵。
悠然自適君知否，身與浮云孰重輕？
他又將此詩隱括為《風入松》詞：
十年裘馬錦江濱，酒隱紅塵。
黃金選勝鶯花海，倚疏狂驅(qū)使青春。
弄笛魚龍盡出，題詩風月俱新。
自憐華發(fā)滿紗巾，猶是官身。
鳳樓曾記當時語，問浮云何似身親。
欲寫吳箋說與，這回真?zhèn)€閑人。
這既是出于興趣，也是通過詩、詞和鳴，反復抒發(fā)懷抱。
括文為詞，一般文長詞短，所以隱括時要善于濃縮。
括詩為詞則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被隱括的是長詩，詩長詞短，隱括時也要善于濃縮；一種是被隱括的是短詩，詩短詞長，隱括時則要對原詩加以展衍，擴大其篇幅。
詩長詞短的如林正大隱括杜甫《飲中八仙歌》的《一叢花》詞。《飲中八仙歌》全詩154字：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世賢。宗之瀟瀟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光禪。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而林大正把它隱括成《一叢花》后，只剩下了78字，幾乎縮短了一半：
知章騎馬似乘船。落井眼花圓。汝陽三斗朝天去，左丞相、鯨吸長川。瀟灑宗之，皎如玉樹，舉盞望青天。 長齋蘇晉愛逃禪、李白富詩篇。三杯草圣傳張旭，更焦遂、五斗驚筵。一笑相逢，銜杯樂圣，同是飲中仙。
詩短詞長的例子，如前引朱熹隱括杜牧齊山詩，則是幾乎增加了一倍的篇幅。又如前舉劉幾的《梅花曲》的篇幅也是遠遠大于王安石的原詩。王詩首聯(lián)兩句十四字，劉幾《梅花曲》用了五句二十三字來隱括。
賀鑄《太平時》更為明顯，它是對杜牧的《江南春》每句之后各加三字而成：
秋盡江南葉未凋，晚云高。
青山隱隱水迢迢，接亭皋。
二十四橋明月夜，弭蘭橈。
玉人何處教吹簫，可憐宵。
像賀詞這種情況，是比較特殊的。
在這里附帶說一說，當代歌詞作家翻寫古詩，也可說是一種隱括。如《在水一方》就是對《詩經(jīng)·蒹葭》一詩的隱括?！遁筝纭吩姙椋?/span>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藝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藝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瓊瑤所寫歌詞《在水一方》如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
我愿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與她輕言細語。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
我愿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足跡。卻見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佇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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