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觀奏記 [唐]裴庭裕
東觀奏記
[唐]裴庭裕
裴庭裕（一作廷裕，或誤作延裕）字膺余，河?xùn)|聞喜（今山西聞喜縣）人。生卒年代不詳，大約生于晚唐武宗會昌（841-846）、宣宗大中（847-859）之際。僖宗大順中（890-891），官至右補闕，兼史館修撰。就在這時，他參預(yù)了修撰宣宗實錄的工作。昭宗時翰林學(xué)士，守尚書封郎中，知制誥，遷左散騎常侍。唐末五代初，因事貶官湖南，卒于貶所。
據(jù)序稱，《東觀奏記》系作者與吏部侍郎柳玭、左拾遺孫泰、駕部員外郎李允、太常博士鄭光庭等人授命修撰《宣宗實錄》時，深感自宣宗以來四十年，「中原大亂，日歷與起居注，不存一字」，因此，他「自為兒時，已多記憶，謹采宣宗朝耳聞目睹，撰成三卷，非編年之史，未敢聞于縣官，且奏記于監(jiān)國史晉國公（杜讓能）藏之于閣，以備討論?！故菚幾谔普炎诖箜樁辏?91）二月，并于景福元年（892）上奏丞相杜讓能。由于此書是為修撰實錄作預(yù)備，所以撰作態(tài)度嚴(yán)肅不茍，內(nèi)容也多屬朝政大事或?qū)m廷秘聞，史料價值頗高。所記如宰相馬植與神策中尉馬原贄交通事，已為兩《唐書》所采用。如宣宗命蕭鄴為相，遣樞密使詢問是否留其史職，宣宗懼有朋黨，遽換崔慎為相，亦為《資治通鑒》所取而稍作修飾，反不如此書講得明白。書中還有反映宣宗個人品行者，有反映大臣傾軋者，有反映朝章制度者，有關(guān)執(zhí)政人物李德裕、白敏中、令狐绹、崔鉉、李鈺、韋澳、崔罕、杜琮的事跡，更可補正史中傳記資料之不足?！稏|觀奏記》現(xiàn)存的版本較多，計有《說郛》《宛委山堂》本、《百川學(xué)?！繁?、《唐宋叢書》本、《小石山房叢書》本、《粵雅堂叢書續(xù)集》本、《藕香零拾》本、《筆記小說大觀》本及清乾隆吳翌鳳手抄本等。（以上按黃永年之《唐史史料學(xué)》及田廷柱之《東觀奏記》點校說明）
是次錄文，據(jù)田廷柱校點之《東觀奏記》（中華書局，1994年）。該書是以繆荃孫《藕香零拾》本為底本，校以吳翌鳳抄本、《粵雅堂叢書續(xù)集》本、宛本《說郛》及《小石山房叢書》本，在?？敝?，參酌吸收了繆荃孫的?？背晒?
目錄
東觀奏記序
上卷
中卷
下卷
繆荃孫跋
東觀奏記序
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自壽邸即位，二年，監(jiān)修國史、丞相、晉國公杜讓能以宣宗、懿宗、僖宗三朝實錄未修，歲月漸遠，慮圣績湮墜，乃奏上，選中朝鴻儒碩學(xué)之士十五人，分修三圣實錄。以吏部侍郎柳玭、右補闕裴庭裕、左拾遺孫泰、駕部員外郎李胤、太常博士鄭光庭專修《宣宗實錄》。
庭裕奉詔之日，惕不敢易，思摭實無隱，以成一朝之書。踰歲，條例竟未立。國朝故事，以左、右史修起居注，逐季送史舘，史舘別設(shè)修撰官。起居注外，又置日歷。至修實錄之日，取信于日歷、起居注，參而成之。伏自宣宗皇帝宮車晏駕，垂四十載，中原大亂，日歷與起居注不存一字，致儒學(xué)之士擱筆未就。非官曠職，無憑起凡例也。
庭裕自為兒時，已多記憶，謹采宣宗朝耳目聞睹，撰成三卷。非編年之史，未敢聞于縣官，且奏記于監(jiān)國史晉國公，藏之于閣，以備討論。
上卷
孝明鄭太后，潤州人也，本姓朱氏。李锜據(jù)浙西反，相者言于锜曰：「朱氏有奇相，當(dāng)生天子?！硅熑≈掠诩?。锜既死，后入掖庭，為郭太后侍兒。憲宗皇帝愛而幸之，生宣宗皇帝，為母天下十四年。懿宗即位，尊為太皇太后。又七年，崩。以郭太后配享，出祭別廟。
上性至孝，奉鄭太后供養(yǎng)，不居別宮，只于大明宮朝夕侍奉。親舅鄭光，即位之初，連任平盧、河中兩鎮(zhèn)節(jié)度使。大中七年，自河中來朝，上因與光商較政理，光素不曉文字，對上語時有質(zhì)俚。即命宰臣別選河中節(jié)度使，留光奉朝謁。后或以光生計為憂，即厚賜金帛，不復(fù)更委方面。
憲宗皇帝晏駕之夕，上雖幼，頗記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后，誅除惡黨無漏網(wǎng)者。時郭太后無恙，以上英察孝果，且懷慚懼。時居興慶宮，一日，與二侍兒同升勤政樓，依衡而望，便欲殞于樓下，欲成上過。左右急持之，即聞于上，上大怒。其夕，太后暴崩，上志也。
懿宗郭太后既崩，喪服許如故事。禮院檢討官王皞抗疏，請后合葬景陵，配享憲宗廟室。疏既入，上大怒。宰臣白敏中召皞詰其事，皞曰：「郭太后是憲宗春宮時元妃，汾陽王孫，迨事順宗為新婦。憲宗厭代之夜，事出暗昧，母天下歷五朝，不可以暗昧之事黜合配之禮！」敏中怒甚，皞聲益厲。宰臣將會食，周墀駐敏中廳門以俟同食。敏中傳語墀：「正為一書生惱亂，但乞先之?！管兔糁袕d問其事，皞益不撓。墀以手加額于皞，賞其孤直。翌日，皞貶潤州句容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宰臣令狐绹為山陵禮儀使，奏皞為判官。皞又拜章論懿安合配享憲宗，始升袝焉。
上延英聽政，問宰臣白敏中曰：「憲宗遷座景陵，龍輴行次，忽值風(fēng)雨，六宮、百官盡避去，惟有一山陵使，胡而長，攀靈駕不動。其人姓氏為誰？為我言之?！姑糁凶嗑傲晟搅晔沽詈?。上曰：「有兒否？」敏中奏長子緒，見任隨州刺史。上曰：「可任宰相否？」敏中曰：「緒小患風(fēng)痹，不任大用；次子绹，見任湖州刺史，有臺輔之器?！股显唬骸缸穪??！挂钊眨诳脊芍?、知制誥。到闕，召充翰林學(xué)士。間歲，遂立為相。時人咸嘆敏中亮直無隱，不掩人于上。
上因讀《元和實錄》，見故江西觀察使韋丹政事卓異，問宰臣孰為丹后。宰臣周墀奏：「臣近任江西觀察使，見丹行事，余風(fēng)遺愛，至今在人。其子宙，見任河陽觀察判官?！股显唬骸杆倥c好官。」持憲者聞之，奏為侍御史。
加贈故楚州刺史、尚書工部侍郎李德脩禮部尚書。德脩，憲宗朝宰相吉甫長子也。古甫薨，太常謚曰簡。度支郎中張仲方以憲宗好用兵，吉甫居輔弼之任，不得謂之「簡」。仲方貶遂州司馬。寶歷中，仲方徵諫議大夫，德脩不欲同立朝[１０]，連牧舒、湖、楚三州。時吉甫少子德裕任荊南節(jié)度使、檢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普恩，德裕當(dāng)追贈祖父，乞回贈其兄，故有是命。
白敏中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充邠寧行營都統(tǒng)，討南山、平夏黨項。發(fā)日，以禁軍三百人從。敏中上論，請以裴度討淮西故事，開幕擇廷臣，不阻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諫議大夫?qū)O商為左庶子、行軍司馬，駕部郎中，知制誥蔣（名與庭裕私諱同）為右庶子、節(jié)度副使，駕部員外李荀為節(jié)度判官，戶部員外李玄為都統(tǒng)掌記，將軍冉昈、陳君從為左、右都虞候。
上親妹安平公主下嫁駙馬都尉劉異，上命宰臣與一方面，中書擬平盧節(jié)度使。上謂曰：「朕只有一妹，時欲相見，淄青去京敻遠，卿別思之?！乖壮寄俗噙搶幑?jié)制，近于平盧。仍許安平公主歲時乘傳入京。
劉異將赴鎮(zhèn)，安平入辭，以異姬人從。安平左右皆宮人，上盡記之，忽見別姬，問安平曰：「此誰也？」安平曰：「劉郎音聲人?！梗ㄋ缀羧绱?。）上悅安平不妬，喜形于色，顧左右曰：「便與作主人?！共涣钆c宮娃同處。上之甄別防閑，纖微不遺如此。
萬壽公主，上女，鐘愛獨異。將下嫁，命擇郎婿。鄭顥，相門子，首科及第，聲名籍甚，時婚盧氏。宰臣白敏中奏選尚主，顥銜之，上未嘗言。大中五年，敏中免相，為邠寧都統(tǒng)。行有日，奏上曰：「頃者，陛下愛女下嫁貴臣，郎婿鄭顥赴婚楚州，會有日。行次鄭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顥不樂國婚，銜臣入骨髓。臣且在中書，顥無如臣何；一去玉階，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上曰：「朕知此事久，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便殿中取一檉木小函子來，扃鎖甚固。謂敏中曰：「此盡鄭郎說卿文字，便以賜卿。若聽顥言，不任卿如此矣！」敏中歸啟，益感上聰察宏恕，常置函子于佛前，焚香感謝。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荊南節(jié)度使。暇日，與前進士陳鍇銷憂閣靜話，追感上恩，泣話此事，盡以示鍇。
杜悰通貴日久，門下有術(shù)士李（失名），悰待之厚。悰任西川節(jié)度使，馬植罷黔中赴闕，至西川，術(shù)士一見，謂悰曰：「受相公恩，久思有效答，今有所報矣！黔中馬中丞，非常人也，相公當(dāng)厚遇之。」悰未之信。術(shù)士一日密于悰曰：「相公將有甚禍，非馬中丞不能救！」悰始驚信。發(fā)日，厚幣贈之，仍令邸吏為植于都下買宅，生生之計無缺焉。植至闕，方知感悰，不知其旨。尋除光祿卿，報狀至蜀，悰謂術(shù)士曰：「貴人至闕，作光祿卿矣！」術(shù)士曰：「姑待之?！股赃M大理卿，又遷刑部侍郎，充諸道鹽鐵使，悰始驚憂；俄而作相。懿宗皇太后崩后，悰，懿安子婿也，忽一日，內(nèi)牓子檢責(zé)宰相元載故事。植諭旨，翌日延英上前萬端營救。植素辨博，能回上意，事遂中寢。
武宗朝任宰相李德裕，德裕雖丞相子，文學(xué)過人，性孤峭，疾朋黨如仇讐，擠牛僧孺、李宗閔、崔珙于嶺南。楊嗣復(fù)、貞穆李公玨（庭裕親外叔祖。）以會昌初冊立事，亦七年嶺外。上即位之后，嶺表五相同日遷北。以吏部尚書李玨為檢校尚書右仆射，充淮南節(jié)度使。玨字待價，趙郡贊皇人。早孤，居淮陰，事母以孝聞。弱冠，徒步□□□□□□舉明經(jīng)。李絳為華州刺史，一見謂之曰：「日角珠庭，非常人也，當(dāng)掇進士科。明經(jīng)碌碌，非子發(fā)跡之路?！挂慌e不第，應(yīng)進士。許孟容為宗伯，擢居上第。釋褐，署烏重胤三城推官，調(diào)進書判高等，授渭南縣尉，遷右拾遺，左遷下邽令。丁母憂，廬居三年不入室。免喪，諸侯羔雁四府齊至門，皆不就。牛僧孺為武昌節(jié)度使，奏章先達銀臺，授殿中侍御史、內(nèi)供奉、武昌掌書記。徵歸御史府。韋處厚秉政，一見笑曰：「清廟器，豈擊搏材乎？」擢拜禮部員外，改吏部員外。李宗閔為相，以品流程式為己任，擢掌書命，改司勛員外、庫部郎中。文宗召充翰林學(xué)士。玨風(fēng)格端肅，屬詞敏贍，恩傾一時。累遷戶部侍郎承旨，許立相者屢矣。鄭注以藥術(shù)為侍講學(xué)士，李訓(xùn)自流人召入內(nèi)廷，玨未嘗私焉。訓(xùn)、注交譖，貶江州刺史。未幾，訓(xùn)為相，造假甘露，謀上左右，與王涯等十一人赤族伏誅，人方服玨守正之佑。徵為戶部侍郎，與楊嗣復(fù)同日命相。上雖求理心切，終優(yōu)游不斷。同秉政者陳夷行、鄭覃請經(jīng)術(shù)孤單者進用，玨與嗣復(fù)論地胄詞采者居先。每延英議政，率相矛盾，竟無成政，但寄頰舌而已。文宗將晏駕，以猶子陳王成美當(dāng)璧為讬。建桓立順，事由兩軍。潁王即位，貶昭州刺史。上即位，累遷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吏部尚書。至是，崔鄲薨于淮南，輟之。撫理凡三載，薨；謚貞穆。
上臨御天下，得君人法。每宰臣延英奏事，喚上階后，左右前后無一人立，才處分，宸威不可仰視。奏事下三四刻，龍顏忽怡然，謂宰臣曰：「可以閑話矣?！棺允?，詢閭里閑事，話宮中燕樂，無所不至矣。一刻已來，宸威復(fù)整肅，是將還宮也，必有戒勵之言。每謂宰臣：「長憂卿負朕，撓法，后不得相見！」度量如此。趙國公令狐绹每謂人曰：「十年持政柄，每延英奏對，雖嚴(yán)冬甚寒，亦汗流洽背?！?
李廓為武寧節(jié)度使，不理。右補闕鄭魯上疏曰：「臣恐新麥未登，徐師必亂。乞速命良將，救此一方。」上未之省也。麥?zhǔn)於鞄焷y，上感魯言，即擢為起居舍人。
吏部侍郎孔溫業(yè)白執(zhí)政，求外任。丞相白敏中曰：「我輩亦須自檢點，孔吏部不肯居朝矣！」至理之世，丞相畏人也如此。
上微行至德觀，女道士有盛服濃妝者，赫怒，亟歸宮。立宣左街功德使宋叔康，令盡逐去，別選男道士二十人住持，以清其觀。
上將命令狐绹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對，盡臘燭一炬，方許歸學(xué)士院，乃賜金蓮花燭一作炬送之。院吏忽見，驚報院中曰：「駕來！」俄而趙公至。吏謂趙公曰：「金蓮花乃引駕燭，學(xué)士用之，莫折事否？」頃刻而聞傅說之命。
侍御使馮緘與三院退朝入臺，路遇集賢校理楊收，不為之卻。緘為朝長（臺中故事，三院退朝入臺，一人謂之朝長。）拉收仆臺中笞之。集賢大學(xué)士馬植奏論：「玄宗開元中，幸麗正殿賜酒，大學(xué)士張說、學(xué)士副知院事徐堅已下十八人，不知先舉酒者。說言：『學(xué)士以德行相先，非具員吏。』遂十八爵齊舉。今馮緘笞收仆者，是笞植仆隸一般，乞黜之！」御史中丞令狐绹又引故事論救之；上兩釋之。始著令：三舘學(xué)士不避行臺。
李丕以邊城從事奏事，上召至案前問系緒，丕奏系屬皇枝。上曰：「師臣已有一李丕，朕不欲九廟子孫與之同名?！沽季?，以手畫案曰：「丕字出下，平字也。卿宜改名『平』?！刮璧付x。平后終于邠寧節(jié)度使。
武宗好長生久視之術(shù)，于大明宮筑望仙臺，勢侵天漢。上始即位，斥道士趙歸真，杖殺之，罷望仙臺。大中八年，復(fù)命葺之。右補闕陳嘏已下抗疏論其事，立罷修造，以其院為文思院。上英睿妙理，尤長于納諫，從之如轉(zhuǎn)丸。李璲除嶺南節(jié)度使，間一日，已命中使頒旄節(jié)，給事中蕭仿封還詔書。上正聽樂，不暇別召中使，謂優(yōu)人曰：「汝可就李璲宅卻喚使來?！轨腹?jié)及璲門而反。劉潼自鄭州刺史除桂州觀察使，右諫議大夫鄭裔綽疏言不可。中使至鄭，頒告已數(shù)日，卻命追制。納諫從善，皆此類也。
馬植為相，與左軍中尉馬元贄有亢宗之分。上初即位，元贄恩澤傾內(nèi)臣，曾賜寶帶，內(nèi)庫第一者，元贄輒以遺植。一日，便殿對，上覩植帶，認是賜元贄者，詰之，植色變，不敢隱。翌日，罷為天平軍節(jié)度使。行次華州，取植密吏董侔下御史獄，盡聞植交通之狀，再貶常州刺史。
杜濛授左拾遺，庭裕先父任左補闕，以濛家行不修，薄妻孥，為眾所聞，不可處諫臣之列。丞相魏謩盛怒。頃，濛上事，先君見魏于政事堂，曰：「必要任濛，乞先移他官?！关┫嘀剡`，即改授濛太常博士。
上追感元和舊事，但聞是憲宗朝卿相子孫，必加擢用。杜勝任刑部員外，閣內(nèi)次對，上詢其祖父。勝以先父黃裳，永貞之際，首排奸邪，請憲宗監(jiān)國。上德之，面授給事中。
裴諗為學(xué)士，一日加承旨。上幸翰林，諗寓直，便中謝。上曰：「加官之喜，不與妻子相面，得否？便放卿歸?！拐?shù)钢x。卻召，上以御盤果實賜之，諗即以衫袖張而跪受。上顧一宮嬪，取項下小帛，裹以賜諗。諗父度，元和中君臣魚水之分，遂于諗恩禮亦異焉。
上雅尚文學(xué)，聽政之暇，常賦詩，尤重科名。大中十年，鄭顥知舉后，上宣索《科名記》。顥表曰：「自武德已后，便有進士諸科。出鶯谷而飛鳴，聲華雖茂；經(jīng)鳳池而閱視，史策不書。所傳前代姓名，皆是私家記錄。虔承圣旨，敢不討論。臣尋委當(dāng)行祠部員外趙璘采訪諸家科目記，撰成十三卷，自武德元年至于圣朝，謹專上進，方俟無疆?！箘龋骸敢烁逗擦?，自今放榜后，并寫及第人姓名及所試詩賦題目，進入內(nèi)，仍仰所司逐年編次?！?
術(shù)士柴岳明洞陰陽術(shù)數(shù)，于公卿間聲名籍甚。上一日召于便殿對。上曰：「朕欲為諸子孫□□院，卿宜相其地。」岳明奏曰：「人臣遷移不常，有陽宅、陰宅。入陰宅、入陽宅者，禍福刑尅，師有傳授。今陛下居深宮，有萬靈護衛(wèi)，陰陽二宅不言帝王家，臣不敢奉詔！」上然之，賜束帛遣之。
司封員外郎、充史舘修撰權(quán)審，于衢路突尚書左仆射、平章事崔鉉。判曰：「宰相之統(tǒng)庶寮，仆射之臨郎吏，豈有導(dǎo)騎已過，按轡橫沖？權(quán)審久在班行，合諳典故，便知素履，且舉舊條，送都省罰七直?！箤徱运芈闹噪y□就列，尋左遷宿州刺史，自爾不復(fù)立朝矣。
貶前鄉(xiāng)貢進士楊仁贍為康州參軍，馳驛發(fā)遣。仁贍女弟出嫁前進士于瓌，納函之朝，有朞國恤，仁贍不易其日。憲司糾論，遂坐貶。
中卷
上每命相，盡出睿旨，人無知者。一日，制詔樞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蕭鄴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仰指揮學(xué)士院降麻處分?！箻忻苁雇鯕w長、馬公儒以鄴先判度支，再審圣旨，未識下落，抑或仍舊？上意貴近佑蕭也，乃宸翰付學(xué)士院：「戶部侍郎、判戶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書、平章事，落下判戶部事?！瑰窋嗳绱?。
河?xùn)|節(jié)度使劉瑑在內(nèi)署日，上深器異。大中十一年，上手詔追之，令乘遞赴闕。初無知者，瑑奏發(fā)太原，人方信之。既至，拜戶部侍郎、判度支。十二月十七日，次對，上以御案歷日付瑑，令于下旬擇一吉日?，儾恢I旨，上曰：「但擇一拜官日即得?！宫児蜃啵骸付迦丈跫??！股闲υ唬骸复巳彰錇橄??！姑?zé)o知者。高湜自集賢校理為蔣系鳳翔從事，湜即瑑舊僚也。二十四日，辭璩于宣平里私第。湜曰：「竊度旬日，必副具瞻之望?！宫冃υ唬骸竵砣站哒埃窝找?！」湜驚，不敢發(fā)。詰旦，果奚立矣，始以此事畢泄于湜。既入相，深有升平之望。與慎由議政于上前，慎由曰：「唯當(dāng)甄別品流，上酧萬一?！宫冊唬骸肝敉跻母Ξ?dāng)衰晉之末，崇尚浮虛，祖述流品，終致中原版蕩，晉室淪夷。今當(dāng)盛明之朝，不能循名責(zé)實，使百吏各稱其職，上酧陛下，而遽以品流為先，臣未知致理之由！」慎由不能對。因此，恩澤浸衰，罷為東川節(jié)度使。
魏國公崔鉉秉政，鄭魯、楊紹復(fù)、段瓌、薛蒙一時俊造，鉉所取信，凡有補吏、議事，或與之參酌。時人語曰：「炙手可熱，楊、鄭、段、薛；欲得命通，魯、紹、瓌、蒙?！箷r魯為刑部侍郎，鉉欲引以為相，圣旨授河南尹，不測其事。赴后，上問：「鄭魯發(fā)后，除改卿還自由否？」鉉驚恐，密以此事訪于左右，云：「御扆上題此四句?！广C益畏。
上聽政之暇，多賦詩，令翰林學(xué)士屬和。一日，賦詩賜寓直學(xué)士蕭寘、曹確，令繼和。寘手狀謝曰：「陛下此詩，雖『湘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懷』，亦無以加也?！姑魅?，召學(xué)士韋澳問此兩句。澳奏曰：「齊太子家令沈約詩，寘以睿藻清新，取方沈約爾?！股喜粣?，曰：「將人臣比我，得否？」恩遇漸薄，執(zhí)政乘之，出為浙西觀察使。
崔罕為京兆尹，內(nèi)園巡官不避馬，杖之五十四方死。上赫怒，令與遠郡。宰臣論救，上曰：「罕為京兆尹，鋤強撫弱，是其職任。但不避馬，便杖之可矣，不合問知是內(nèi)園巡官方?jīng)Q，一錯也；又人臣之刑，止行二十七，過此，是朕刑也。五十四杖頗駭聞聽！」宰臣又論救。上曰：「與一廉察，奮梃者宜抵罪。根本輕，致罕過制耳?！乖壮家尜R上無幽不察。罕止貶湖南觀察使。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遞院。崔郢為京兆尹，囚徒逸獄而走，上始命造京兆廨宅，京兆尹不得離府。上以崔罕、郢并敗官，面召翰林學(xué)士韋澳，授京兆尹，便令赴任。上賜度支錢二萬貫，令造府宅。澳公正方嚴(yán)，吏不敢欺。委長安縣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極一時壯麗，尚有羨緡卻進。澳連書信兩上下考焉。
韋澳為京兆尹，豪右斂手。國舅鄭光莊不納租，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為言之上。延英問澳，澳具奏本末。上曰：「今日納租足，放否？」曰：「尚在限內(nèi)，來日即不得矣?！拱募瘸霭胪ⅲ线B召之曰：「國舅莊租今日納足，放主者否？」澳曰：「必放?！股先敫嫣笤唬骸疙f澳不可犯也，且與送錢納租?！鬼暱套庾愣拧?
先是，京兆府進士、明經(jīng)解送，設(shè)殊、次、平等三級，以甄別行實。近年公道益衰，止于奔競，至解送之日，威勢撓敗，如市道焉。至是，澳榜曰：「朝廷將裨教化，廣設(shè)科場。當(dāng)開元、天寶之間，始專重明經(jīng)、進士。及貞元、元和之際，又益以薦送相高。當(dāng)時務(wù)尚切磋，不分黨甲，絕僥幸請讬之路，有推賢讓能之風(fēng)。等列標(biāo)名，僅同科第，既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來，前規(guī)頓改，互爭強弱，多務(wù)奔馳。定高卑于下第之初，決可否于差官之日。曾非考覆，盡系經(jīng)營。奧學(xué)雄文，例舍于貞方寒素，增年矯日，盡取于黨比羣強。中選者曾不足云，而爭名者益熾其事。澳叨司畿甸，合貢英髦，非無藻鑒之心，懼有愛憎之謗。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廣以輕舉茂才免官；況其管窺，實難裁處。況禮部格文，本無等第，府廷解送，不當(dāng)區(qū)分。今年合送省進士、明經(jīng)等，并以納策試前后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詞科之盛，本以京兆府等第為梯級。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備三人，府元、府副、府第三人，于卲知貢舉，放及第，并以府列。蓋推崇藝實，不能易也。自文學(xué)道喪，朋黨道興，紛競既多，澳不勝懼，遂此厘革。蓋救一時之弊，人多惜之。
上至孝，動遵元和故事。以憲宗曾幸青龍寺，命復(fù)道開便門。至青龍佛宮，永日升眺，追感元和圣跡，悵望久之。
上敦睦九族，于諸侯王尤盡友愛。即位后，于十六宅起雍和殿，每月三兩幸，與諸侯王擊鞠合樂，賜賚有差。進士司馬樞為《雍和殿賦》，詞雖不典，亦志一時之事實。
牛藂任拾遺、補闕五年，頻上封事，上密記之。后藂自司勛員外為睦州刺史，中謝，上命至軒砌，問曰：「卿頃任諫官，頗能舉職，今忽為遠郡，得非宰臣以前事為懲否？」藂曰：「陛下新有德音，未任刺史、縣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獎擢，非嫌忌也?！股显唬骸纲n卿紫?！顾q退謝畢，前曰：「臣所衣緋衣，是刺史借服，不審陛下便賜紫，為復(fù)別有進止？」上遽曰：「且賜緋！且賜緋！」
上慎重名器，未嘗容易，服色之賜，一無所濫。李藩自司勛郎中遷駕部郎中、知制誥，衣綠如故。鄭裔綽自給事中以論駁楊漢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賜緋衣銀魚。沈詢自禮部侍郎為浙東觀察使，方賜金綬。苗恪自司勛員外除洛陽令，藍衫赴任。裴處權(quán)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薦賜緋，給事中崔罕駁還。上手詔褒獎，曰：「有事不當(dāng)，卿能駁還，職業(yè)既修，朕何所慮？」
上每孜孜求理，焦勞不倦。一日，密召學(xué)士韋澳，盡屏左右，謂澳曰：「朕每便殿與節(jié)度、觀察使、刺史語，要知所委州郡風(fēng)俗、物產(chǎn)。卿宜密采訪，撰次一文書進來，雖家臣輿老，不得漏泄?！拱姆钚?，即采《十道四蕃志》，更博探訪，撰成一書，題曰《處分語》，自寫面進，雖子弟不得聞也。后數(shù)日，薛弘宗除鄧州刺史，澳有別業(yè)在南陽，召弘宗餞之。弘宗曰：「昨日中謝，圣上處分當(dāng)州事驚人。」澳訪之，即《處分語》中事也。君上親總?cè)f機，自古未有。
上校獵城西，漸及渭水，見父老一二十人于村佛祠設(shè)齋。上問之，父老曰：「臣禮泉縣百姓，本縣令李君奭有異政，考秩已滿，百姓借留，詣府乞未替，來此祈佛力也?！股夏唬€宮后，于御扆上大書君奭名。中書兩擬禮泉令，上皆抹去之。踰歲，宰執(zhí)以懷州刺史闕，請用人，御筆曰：「禮泉縣令李君奭可懷州刺史?！鼓獪y也。君奭中謝，宸旨獎勵，始聞其事。
大理寺直王景初與刑部郎中唐技議讞不平，景初坐貶潭州司戶參軍。制下，景初撾登聞鼓稱寃，再貶昭州司戶。制曰：「不遵嚴(yán)譴，輒冒登聞，以懲不恭也?！?
京兆府參軍盧甚升進士第，入官，甚孤貧，有文學(xué)。京兆尹遣巡舘驛，左補闕崔瑄婚姻回，與甚長亭相遇，爭廳。甚以官雖卑，乃公行，略不讓瑄?，u責(zé)其不遜，遂相詆訶。甚來，下御史臺按問，吏云：「當(dāng)服白衫。」甚曰：「非國恤，不素服。」上聞之，以甚言涉大不敬，除籍為民，投之嶺表。行至洛源驛，賜死?，u左遷河南府陽翟縣令。
大理卿馬曙任代北水運使，代北出犀甲，曙罷職，以一二十領(lǐng)自隨。故事，人臣家不得蓄兵器。曙既在朝，乃瘞而藏之。一日，奴有犯罪者，曙笞之，即告于御史臺，稱曙蓄兵器，有異謀。命吏發(fā)曙私第，得甲不虛，坐貶邵州刺史。諫官上論，以奴訴郎主，在法不治。上命杖殺曙奴于青泥驛，曙貶嶺外，人臣無不感悅。
司農(nóng)卿韋廑夜令術(shù)士為厭勝之術(shù)，御史臺劾奏，貶永州司馬。
優(yōu)人祝漢貞詞辨敏給，恩傾一時。嗣朝王乾佑以金帛結(jié)之，求刺史，盡納賄矣，而未敢言。御史臺劾奏，漢貞杖二十九，流天德；乾佑竄嶺外。
上雅重詞學(xué)之臣，于翰林學(xué)士恩禮特異，宴游密召，無所間隔，惟于遷轉(zhuǎn)，皆守彝章?；矢Λ曌岳舨繂T外召入內(nèi)廷，改司勛員外，計吏員二十五個月限，轉(zhuǎn)司封郎中、知制誥；孔溫裕自禮部員外改司封員外，入內(nèi)廷，二十五個月，改司勛郎中、知制誥。動循官制，不以爵祿私近臣也。
廣州節(jié)度使紇干{上自下豕}以貪猥聞，貶慶王府長史，分司東都。制曰：「鐘陵問俗，澄清之化靡聞；南海撫封，貪瀆之聲何甚！而又交通詭遇，溝壑無厭。跡固異于澹臺，道殊乖于吳隱。」舍人韓宗之詞也。書上，一朝不進用矣。工部尚書楊漢公前任荊南節(jié)度使，以不廉聞，公議益喧，左遷秘書監(jiān)。制曰：「考三載之績，爾最無聞；致多士之嘲，人言未息。既起風(fēng)波之論，難安喉舌之司。」舍人沈詢詞也。至大中十三年，漢公除同州刺史，給事中鄭公輿、裔綽三駁還制書。上自即位，但聞諫官論執(zhí)，左曹駁正，無不立從其奏。至是，惑于左右，三下漢公同州之命，不允所論。時屬寒食，內(nèi)宴百寮。上因擊毬，巡班慰勞。至給事中班，謂公輿、裔綽曰：「卿凡有駁議，朕無不允從。唯論漢公，事涉朋黨?！挂峋b前曰：「同州是太宗皇帝興王之地，陛下為子孫，尤須慎擇牧守。漢公在荊南日，貪殘已經(jīng)朝責(zé)，陛下豈可以祖宗重地，私于此人？」上變色而回馬。翌日，裔綽貶商州刺史。
武昌軍節(jié)度使副使苗（名與庭裕家諱同）責(zé)童子嚴(yán)不避馬，擒至幕，笞其背。嚴(yán)母詣闕稱寃，苗貶江州司馬。制曰：「避馬雖乖于嚴(yán)敬，鞭人合顧于簪纓?！股崛藯罱B復(fù)之詞也。苗自此為清議所薄。
高品吳居中承恩澤甚厚，訪□術(shù)者，欲固其事，術(shù)者令書上尊號于襪。有告者，上召至，視之信然。居中棄市。
藍田尉、直弘文舘柳珪擢為右拾遺、弘文舘直學(xué)士，給事中蕭仿、鄭公輿、裔綽駁還，曰：「陛下高懸爵位，本待賢良。既命澆浮，恐非懲勸。珪居家不稟于義方，奉國豈盡于忠節(jié)？」刑部尚書柳仲郢詣東上閣門進表，稱：「子珪才器庸劣，不合塵玷諫垣；若誣以不孝，即寃屈為甚?！固由偾淞珯?quán)又訟侵毀之枉。上令免珪官，且在家修省。貞元、元和已來，士林家禮法嚴(yán)整，以韓皋、柳公綽、柳仲郢為首稱。一旦子稱不孝，簪組嘆之。
太尉、衛(wèi)國公李德裕，上即位后，坐貶崖州司戶參軍，終于貶所。一日，丞相令狐绹夢德裕曰：「某已謝明時，幸相公哀之，放歸葬故里。」绹具為其子滈言。滈曰：「李衛(wèi)公犯眾怒，又崔、魏二丞相（崔鉉、魏謩）皆敵人也，見持政，必將上前異同，未可言之也?！购髷?shù)日，上將坐延英，绹又夢德裕曰：「某委骨海上，思還故里。與相公有舊，幸憫而許之?！辜儒?，召其子滈曰：「向來見李衛(wèi)公精爽尚可畏，吾不言，必掇禍！」明日，入中書，具為同列言之。既于上前論奏，許其子蒙州立山縣尉（名與今上御名同）護喪歸葬。
翰林學(xué)士、駕部郎中、知制誥庾道蔚，勅曰：「以藝文擢居近密，乖檢慎，難處禁林。宜守本官、續(xù)連州刺史?！灌嵗蕿橛反蠓颍牢疽允赂芍?，乞庇罪人者，朗銜之。朗既大用，積前事，盡聞于上，故及此罪。
監(jiān)修國史、門下侍郎兼禮部尚書、平章事鄭朗奏：「當(dāng)舘修撰、直史共四員，準(zhǔn)故事，已通籍者為修撰，未升朝者為直舘。伏以修史重事，合選廷臣，秩序或卑，筆削不稱。其直舘伏請停廢，更添置修撰兩員?！箘仍唬骸敢艘?。直館萬年縣尉張范、涇陽縣尉李節(jié)勒守本官，以戶部郎中孟穆、駕部員外郎李渙并充史舘修撰，通籍為四員，分修四季之事?！?
以左拾遺鄭言為太常博士，鄭朗自御史大夫命相。朗先為浙西觀察使，言實居幕中。朗建議；「以諫官論時政得失，動關(guān)宰輔，鄭言必括囊形跡，請移為博士?！怪链笾惺荒?，崔慎由自戶部侍郎秉政，復(fù)以左拾遺杜蔚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舊僚也，踵為故事。至理之代，動循至公，后代方之難矣。
以楚州刺史裴坦為知制誥，坦罷任赴闕。宰臣令狐绹擢用，宰臣裴休以坦非才，不稱是選，建議拒之，力不勝坦。命既行，至政事堂謁謝丞相。故事，謝畢，便于本院上事，四輔送之，施一榻，壓角而坐。坦巡謁執(zhí)政，至休廳，多輸感謝。休曰：「此乃首臺繆選，非休力也！」立命肩舁便出，不與之坐。兩閣老吏云：「自有中事，未有此事也。」人多為坦羞之。至坦主貢舉，擢休子弘上第。時人云：「欲蓋而彰，此之謂也?！?
下卷
大中九年正月十九日，制曰：「朝議郎、守尚書刑部郎中、柱國、賜緋魚袋唐技、將仕郎、守尚書職方員外郎裴，（庭裕先父）早以科名，薦由臺閣，聲猷素履，亦有可嘉。昨者，吏部以爾秉心精專，請委考覆，而臨事或乖于公當(dāng)，物議遂至于沸騰，豈可尚列彌綸？是宜并分等符，善綏凋瘵，以補悔尤。技可虔州刺史，散官、勛封如故；裴可申州刺史，散官如故。」舍人杜德公之詞也。
吏部侍郎，兼判尚書銓事裴諗左授國子祭酒，吏部郎中周敬復(fù)罰二月俸，監(jiān)察御史馮顓左授秘書省著作佐郎；考院所送博學(xué)宏詞科趙秬等十人，并宜覆落，不在施行之限。初，裴諗兼上銓，主試宏、拔兩科。其年，爭名者眾，應(yīng)宏詞選，前進士苗臺符、楊巖、薛訢、李詢、古敬翊已下一十五人就試。諗寬豫仁厚，有賦題不密之說。前進士柳翰、京兆尹柳憙之子也。故事，宏詞科只三人，翰在選中。不中選者言翰于諗處先得賦題，讬詞人溫庭筠為之。翰既中選，其聲聒不止，事徹宸聽。杜德公時為中書舍人，言于執(zhí)政曰：「某兩為考官，未試宏詞，先鎖考官，然后考□□□□□□□□文書。若自先得賦題者必佳，糊名考文書得佳者，考官乃公。當(dāng)罪上銓為宜，考官不合坐。」宏詞趙秬，丞相令狐绹故人子也，同列將以此事嫁患于令狐丞相，丞相遂逐之，盡覆去。初，日官奏：「文星暗，科場當(dāng)有事?！股蛟?yōu)槎Y部侍郎，聞而憂焉。至是，三科盡覆，日官之言方驗。
上自黨項叛擾，推其由，乃邊將貪暴，利其羊馬，多欺取之。始用右諫議大夫李福為夏州節(jié)度使，刑部侍郎畢諴為邠寧節(jié)度使，大理卿裴識為涇原節(jié)度使。發(fā)日，臨軒戒勵，稟奉宸威，絕侵奪之貪。邊方帖息，烽燧不復(fù)告驚矣。
浙東觀察使，兼御史中丞李訥為軍士噪逐，坐貶朗州刺史，馳驛赴任。訥性褊狷，遇軍士不以禮，人皆怨之，遂及于難。監(jiān)軍使王景宗責(zé)撫循無狀，杖四十，流恭陵。自此，戎臣失律，監(jiān)軍皆從坐。
宰臣鄭朗自中書歸宣平私第，內(nèi)園使李敬寔衢路沖之，朗列奏。上詔敬寔面語，敬寔奏：「供奉官例不避?！股显唬骸搞曁熳又鼨M絕而過可矣，安有私出不避輔相乎！」剝紫綬，配南衙。
太常卿封敖于私第上事，御史臺彈奏，左遷國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設(shè)九部樂，盡一時之盛。敖拜太常卿，欲便于親閱，遂就私第視事。法司舉奏，遂薄責(zé)焉。
上勵精理天下．一紀(jì)之內(nèi)，欲臻升平。自大中十二年后，藩鎮(zhèn)繼有叛亂。宣州都將康全泰逐出觀察使鄭薰，湖南都將石再順逐出觀察使韓琮，廣州都將王令寰逐出節(jié)度使楊發(fā)，江西都將毛鶴逐出觀察使鄭憲。上赫怒，命淮南節(jié)度使、檢校左仆射、平章事崔鉉兼領(lǐng)宣、池、歙三州觀察使，以宋州刺史溫璋為宣州刺史，以右金吾將軍蔡襲為湖南觀察使，以涇原節(jié)度使李承勛為廣州節(jié)度使，以光祿卿韋宙為江西觀察使，只取鄰道兵送赴任，兇渠如期授首，皆不勞師，斬定誅鋤，盡副圣旨。
李景讓為吏部尚書，抗疏言：「穆宗至敬宗、文宗、武宗四廟當(dāng)遷出。以穆宗是上兄弟，文宗以下是上猶子。陛下拜兄尚可，拜侄可乎？使陛下得親事七廟，宜重升代宗以下入廟，以正三昭三穆之序。」事下百官集議，不定而止。時人以上方銜穆宗，深謂景讓希旨，多不直其事。
劉皋為鹽州刺史，甚有威名。監(jiān)軍使楊玄價誣奏皋謀叛，函首以進。闔朝公卿，面折庭爭，上重違百辟之言，始坐玄價專殺不辜之罪。
上晚歲酷好仙道。廣州監(jiān)軍使吳德鄘離闕日病足，已蹣跚矣。三載，監(jiān)廣師歸闕，足疾卻平。上詰之，遂具為上說羅浮山人軒轅集醫(yī)憗。上聞之，甘心焉，驛詔軒轅集赴京師。既至，館于南亭院外庭，莫之面也。諫官恐害政，屢以為言。上曰：「軒轅道人，口不干世事，卿勿以為憂?！沽魵q余，放歸，授朝奉大夫、廣州司馬；集堅不受。臨與上別，上問理天下當(dāng)?shù)脦啄?，集曰：「五十年?！股下勚繍偂＜岸裘苤畾q，春秋五十。
李景讓、夏侯孜偘偘立朝，俱勵風(fēng)操。景讓為御史大夫，視事之日，以侍御史孫玉汝、監(jiān)察御史盧狷、王覿不稱職，請移他官。孜為右丞，以職方郎中裴諴、虞部郎中韓瞻俱聲績不立，詼諧取容，諴改太子中允，瞻改鳳州刺史。
于延陵授建州刺史，中謝，上問之曰：「建去京師近遠？」延陵曰：「八千里。」上曰：「朕左右、前后皆建人也，郡極不惡。卿若為我廉潔奉公，綏緝凋瘵，長在我面前無異；或撓枉法度，遠人無聊，即朕三尺階前，便是萬里，卿知之否？」延陵悸懾失序，上撫而遣之。
越人仇甫聚眾為亂，攻陷剡縣、諸暨等縣，浙左騷然。上用王式為浙東觀察使，以武寧軍健卒二千人送式之任。式生擒仇甫以獻，斬于東市。
始選前進士于琮為婿，連拜秘書省校書郎、右拾遺，賜緋，左補闕，賜紫，尚永福公主，事忽中寢。丞相上審圣旨，上曰：「朕此女子，近因與之會食，對朕輒折匕筯，性情如此，恐不可為士大夫妻?！乖S琮別尚廣德公主，亦上次女也。
上委信宰輔，言發(fā)計從，就中于元輔恩禮稍異。白敏中赴邠寧行營，上幸興福樓送之，自樓上投下朱書御札一副與敏中，言君臣注倚之分；崔鉉赴鎮(zhèn)淮南，幸通化樓送之，并賜詩四韻，以寵行邁。鉉刻其詩于宣化驛。
僧從晦住安國寺，道行高潔，兼工詩，以文章應(yīng)制。上每擇劇韻令賦，亦多稱旨?；薹e年供奉，望紫方袍之賜，以耀法門。上兩召至殿，上謂曰：「朕不惜一副紫袈裟與師，但師頭耳稍薄，恐不勝耳！」竟不賜，晦悒悒而終。
憲宗鼎成之夜，左軍中尉吐突承（下一字犯懿宗諱）實死其事。上即位，追感承□死于忠義，連擢其子士（下字與今上御名同）至顯貴，為右軍中尉、開府儀同三司，恩禮始終不替焉。
畢諴本估客之子，連升甲乙科。杜悰為淮南節(jié)度使，置幕中，始落鹽籍。文學(xué)優(yōu)贍，遇事無滯，在翰林，上恩顧特異，許用為相。深為丞相令狐绹所忌，自邠寧連移鳳翔、昭義、北門三鎮(zhèn)，皆绹緩其入相之謀也。諴思有以結(jié)绹，在北門求得絕色，非人世所有，盛飾珠翠，專使獻绹。绹一見之心動，謂其子曰：「尤物必害人，畢太原于吾無分，今以是餌吾，將傾吾家族也！」一見返之。專人不敢將回，驛候諴意。諴又瀝血輸啟事于绹，绹終不納。乃命邸吏貨之。東頭醫(yī)官李玄伯，上所狎昵者，以錢七十萬致于家，乃舍之正堂，玄伯夫妻執(zhí)賤役以事焉。踰月，盡得其歡心矣，乃進于上。上一見惑之，寵冠六宮。玄伯燒伏火丹砂進之，以市恩澤，致上瘡疾，皆玄伯之罪也。懿宗即位，玄伯與山人王岳、道士虞紫芝俱棄市。
大中十二年，始用左諫議大夫鄭漳、兵部郎中李鄴為鄆王已下侍讀。時鄆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宮內(nèi)院。數(shù)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讀，五日一入乾符門講讀。鄆王即位后，其事遂停。
武寧軍節(jié)度使康季榮不恤軍士，部下噪而逐之，投于嶺外。上以左金吾大將軍田牟曾任徐州，有政聲，特開延英殿召對，再命建節(jié)，往鎮(zhèn)一方，于是安帖。
韋澳在翰林極承恩遇，自京兆尹出為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當(dāng)軸者擠之也。大中十三年三月，魏博節(jié)度使何弘敬就加中書令，上命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往魏博賜麻制，假道河陽。上以薄紙手詔澳，曰：「密飭裝，秋當(dāng)與卿相見?！菇渚臃皆唬骸高^河陽以此賜澳，無令人知。」居方既至，密以宸翰授澳。上七月寢疾，八月晏駕，遂中寢。
命監(jiān)察御史楊戴往浙西道勘覆軍額。大中十二年，宣州叛將康全泰噪逐觀察使鄭薰，朝廷用宋州刺史溫璋問罪。時蕭寘為浙西觀察使，地與宣州接連，遂擢用武臣李瑑代寘，特建鎮(zhèn)海軍節(jié)，鎮(zhèn)撫之，以張犄角之勢。兵罷后，謗者言瑑虛署官健名，廣占衣糧，沒入私家。上遂命戴往，按覆軍籍，無一卒虛額者。戴還條奏，謗者之言始不勝。
度支奏狀言「漬污」疋段誤寫「清污」，上一見覺之。樞密使、承旨孫隱中謂上未省也，添成「漬」字。及中書復(fù)入，上赫怒，勘添改表奏者，罰責(zé)有差。
大中十一年正月一日，上御含元殿受朝，太子太師盧鈞年八十矣，自樂懸之南步而及殿墀，稱賀上前，聲容朗緩，舉朝服之。至十二年元日，含元受賀，太子少師柳公權(quán)年亦八十矣，復(fù)為百官首，含元殿廷敻遠，自樂懸南步至殿下，力已綿憊，稱賀之后，上尊號「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公權(quán)誤曰：「光武和孝?！褂窂棾鲋P一季俸料。七十致仕，舊典也，公權(quán)不能克遵典禮，老而受辱，人多惜之。
太常卿高銖決罰禮院禮生，博士李慤引故事，見執(zhí)政，以禮院雖系太常寺，從來博士自專，事無關(guān)白者。所以太常三卿初蒞事，博士無參集之禮。今銖重罰禮生，有違典故。丞相以銖夙德，唯唯而已。銖曰：「吾老而不能退，一旦為后生所辱！」遂乞罷。
勅：「鄉(xiāng)貢進士溫庭筠早隨計吏，夙著雄名，徒負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放騷人于湘浦，移賈誼于長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可隨州隨縣尉?！股崛伺崽怪~也。庭筠字飛卿，彥博之裔孫也，詞賦詩篇冠絕一時，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連舉進士，竟不中第。至是，謫為九品吏。進士紀(jì)唐夫嘆庭筠之寃，贈之詩曰：「鳳凰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人多諷誦。上明主也，而庭筠反以才廢。制中自引騷人長沙之事，君子譏之。前一年，商隱以鹽鐵推官死。商隱字義山，文學(xué)宏博，牋表尤著于人間。自開成二年升進士第，至上十二年，竟不升于王庭，而庭筠亦恓恓不涉第□□□□者。豈以文學(xué)為極致，已靳于此，遂于祿位有所愛耶？不可得而問矣。
山南西道觀察使奏：「渠州犀牛見，差官押赴闕廷?！辜戎?，上于便殿閱之，仍命月華門外宣示百僚。上慮傷物性命，便押赴本道，復(fù)放于渠州之野。
上命左軍中尉王宗實治道，將幸華清宮，兩省供奉官拜疏極諫。上謂宰臣曰：「華清宮是祖宗舊宮，又朝元閣圣祖現(xiàn)真容地。朕一紀(jì)在位，未嘗瞻拜，深覺缺儀。今排比皆是軍司，不勞州縣，卿宜勉諭諫官，勿更論列?！乖壮挤钪级?，召兩省官宣諭；俄而諫表再入。上謂宰臣曰：「諫官疏極懇切，且言：『自穆宗巡幸之后，列圣未嘗出宮。居安慮危，乞留圣慮?！浑蘼劥苏Z，決不為華清宮之幸矣！宣召兩省官，說我此意?！?nbsp;
十二年七月十四日，三更三點追朝，唯宰臣夏侯孜獨到衙。以御史大夫李景讓為檢校吏部尚書，充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中元休假，通事舍人無在館者。麻案既出，孜受麻畢，乃召當(dāng)直中書舍人馮圖宣之，捧麻皆兩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澣亦在館俟命。
上自不豫，宰輔侍臣無對見者。瘡甚，令中使往東都太仆卿裴詡宣索藥，中使往返五日。復(fù)命召醫(yī)瘡方士、院生對于寢殿，院言可療。既出，不復(fù)召矣。大漸，顧命內(nèi)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以夔王當(dāng)璧為讬。三內(nèi)臣皆上素所厚者，泣而受命。時右軍中尉王茂玄心亦感上，左軍中尉王宗實素不同。歸長、公儒、居方患之，乃矯詔出宗實為淮南監(jiān)軍使，宣化門受命，將由右銀臺門出焉。左軍副使丌元實謂宗實曰：「圣人不豫踰月，中尉止隔門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請一面圣人而出?！棺趯嵤嘉?，卻入。即諸門，已踵故事，添人守捉矣。丌元實翼導(dǎo)宗實直至寢殿，上已晏駕，東首環(huán)泣。宗實叱居方等下，責(zé)以矯宣，皆捧足乞命。遣宣徽北院使齊元簡迎鄆王于藩邸，即位，是為懿宗。歸長、公儒、居方皆誅死，籍沒其家。
晁美人薨，上震悼久之。美人上在藩邸時承恩遇。實生鄆王、萬壽公主焉。薨后，詔翰林學(xué)士蕭寘為志文，皆刻其事。及夔、昭以下五王居內(nèi)院，而鄆王獨還藩邸。大中末嗣位之后，人間切有擬議者。寘以此事言于公卿，方辨立長之順。鄆王嗣位后，美人追崇為皇太后，太常杜宣猷獻謚曰元昭，配享宣宗廟室。
繆荃孫跋
右《東觀奏記》三卷，唐裴庭裕撰。按庭裕一作廷裕，并有作延裕者，字膺余，聞喜人，官右補闕。其名見《新書．宰相世系表》，所謂裴氏東眷者也。王定保《摭言》稱其「乾寧中，在內(nèi)廷，文書敏捷，號下水船?！蛊涫论E則無可考。其書專記宣宗一朝之政績，書中事實頗具首尾，《通鑒》采及三十二條，《考異》一條，在唐朝雜史中最稱翔實。世固有商維濬《稗?！繁?、《唐宋叢書》本、《小石山房》本，均脫自序，《小石山房》本卷上末又脫二葉，未為完善。昔年收得戈小蓮《半樹齋舊鈔》本，首有自序，字句亦較各刻本為妥，并以《唐語林》校過，粗為可讀。脫字三處尚無訂正之本，謹空如右。唐人雜史寥落如晨星，全書如《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安祿山事跡》，輯佚如《牛羊日歷》、《廣陵妖亂志》，同此刊行，為讀《唐書》者之一助。
光緒戊申冬月長至日，江陰繆荃孫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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