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牦牛,藏北高原之神,不知有多少人,目光睽睽地眈視著它。
他是一個攝影記者,去藏北高原不是為了采風(fēng),而是為采集一個標(biāo)本——殺取一頭野牦牛,建立一個展覽館。他去的時候是一個冬天,藏北高原一片荒野,除了牦牛出沒,罕見的是人煙。
也有牧民在放牧,趕著自己的牛群,在空曠的高原戈壁上,和天空的白云一樣緩緩移動。他隨著僅有的一隊牛群,以及它們的主人,向高原深處走去,誰都明白他們的目的,他已經(jīng)約好了群牛的主人,準(zhǔn)備為他當(dāng)向?qū)Ш椭帧?/span>
這是他們第一次到高原進(jìn)行公然的捕獵,風(fēng)揚起他的長發(fā)、衣服和零亂的胡須,其實他的年紀(jì)還算是很年輕。他們作伴而行,他們一直都很興奮,特別是那個牧民助手,他曾經(jīng)放倒過多少的粗壯的牛羊,他卻從沒有殺過一頭野牦牛。
他們?nèi)サ牡胤绞顷笈3鰶]的地方,他曉得那個地方,熟悉那些牦牛就好比熟悉自己帳篷里的物品。有一天兩頭野牛睽視他家的牛群,是那些野牛對他家的牛們打起了主意。還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他家的一頭母牛早已從牛群里奔出,向那兩頭野牛飛身而去,他的槍聲沒有阻攔住那頭母牛的奔赴,倒更激起它們一起相攜而逃。像是趕赴一場美麗的約會。他失去了那頭牛,可是他卻見證了一場凄美的愛情。
從此母牛和兩只野牦牛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牛群附近,他離它們遠(yuǎn)時,它們就近一點行動,他離它們近時,它們就轉(zhuǎn)頭飛也似地躲開。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
果然,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群野牦牛,并且清楚看到一頭牛的頸項上系了一條紅布帶——那是助手家的母牛的記號。它們顯然也是看到了他,車的馬達(dá)聲讓它們受了驚嚇,它們開始飛奔起來。那頭母牛腆著很大的腹部,母牛懷孕了。他們的車加速飛駛向它們,它們更加狂烈地奔跑,看不見它們飛揚的四蹄,倒像飛起的甲蟲。
眼看那頭懷孕的母牛快堅持不住了,突然,緊挨母牛奔跑的野公牛猛然掉轉(zhuǎn)身軀,以兩對磨盤一般大的犄角,瘋狂沖向飛駛的汽車。并且眼看就要與汽車抵撞,司機(jī)不得不打了一下方向盤。但是野公牛還是撞到了汽車的一側(cè),咚的一下,野公牛被撞翻在地,頭部剎時涌出血來,越流越多,直到野公牛奄奄一息。又過了許久,牛閉上了一雙大眼,生命的光芒終于熄滅了。
它那臨終的目光仿佛在說,你們?nèi)祟愂欠褚埠臀疫@樣,面對死亡是這樣的悲壯?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面對死去的野牛,突然想到“人類原來是那樣的渺小……”
車?yán)锏娜硕继聛?,把野牛抬上車去,再向前看,野牛群已?jīng)跑遠(yuǎn)不見的,然而,在前方不遠(yuǎn)處,仍然有兩頭野牛,一頭躺在地上,一頭就守護(hù)在身邊。那位助手猜出,可能是母牛在生產(chǎn)了,經(jīng)過這一激烈的奔跑顛簸,母牛出現(xiàn)早產(chǎn),不得不中途停下。而另一頭牛則陪護(hù)在那頭母牛的身邊,不肯再前進(jìn)一步。他們把那頭野公牛嚇跑,跑上前去一看,果然是助手家里那頭母牛,它的脖頸上還系著深紅的布帶。
那頭母牛難產(chǎn)了。它想掙扎著把小牛生下來,但是艱難地,毫無用處,就連助手幫母牛正了胎位,都沒能讓母牛順利生產(chǎn),小牛已經(jīng)胎死腹中。母??戳丝此?jīng)的主人,面孔仿佛露出一絲微笑,再看看身邊的初生的小牛,無力地舔了舔它的孩子,便倒頭死去。他們無奈地眼看著母牛和小牛死去,母牛的主人很難過,惋惜它還是頭年輕的母牛啊。
他們把母牛和小牛抬上車,母牛脖子上的那條紅布條再次進(jìn)入他的視線,顫動的殘陽把紅布條映得火一樣艷麗,充滿了血色。而那頭母牛在他的眼里,美麗如初嫁的新娘。
他俯下身子把那塊紅布條解下來,非常珍惜地收藏起來。
載著三頭牛的車子開動了,他們默默地和高原告別。
不久,標(biāo)本館建成了,那三頭牛的家庭被制作得栩栩如生。
他說,如果你到藏北某地的標(biāo)本館,一定也會看到它們。然而,他卻再也不去想那里。他的心掙扎著,想對人們說,不要再傷害它們,它們和人類一樣,都有一場美麗的愛情啊。它們能像人類一樣,敢于為愛奔赴一場悲壯的死亡。
這是我在《生命在藏北》中看到的一個故事。作者于士軍,1958年生,1984年調(diào)入陜西某報任攝影記者,1985年千里追趕考察隊進(jìn)入藏北高原無人區(qū)采訪100天,《生命在藏北》是作者的第一本續(xù)集。
在讀這本游記時,我的腦海里已經(jīng)在翻卷著它們的畫面。我不但記住了它們的悲壯,我更記住了它們的愛情,我說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去看那個標(biāo)本館。
我甚至祈禱,人類啊,為了它們的愛情,什么時候,也不要,不要再有殘忍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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