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4-4
建昌道雜詩四首
一
青林飄雨嵐煙濕，浩蕩村原夢(mèng)相及（1）。草莽莽兮花冥冥，天地風(fēng)光灑然入（2）。橋頭大柳搖春聲，萬葉千枝愁接城（3）。客懷顛倒那復(fù)數(shù)，更堪下縣聞啼鶯（4）。
【箋注】
建昌即今永修縣，隸屬江西省九江市，位于江西省北部，九江市南部，南鄰南昌市，東臨鄱陽湖。陳三立赴南昌經(jīng)過此地，寫了雜詩四首。
第一首詩，描寫村原的浩蕩與天地的風(fēng)光，使得陳三立情懷顛倒，更有鶯啼堪聽。
（1）“青林”二句：青青的林木飄著雨，山間霧氣潮濕，鄉(xiāng)村原野空曠無際，夢(mèng)里才能來到這里。
“嵐煙”，山間霧氣。唐劉長(zhǎng)卿《望龍山懷道士許法稜》詩：“嵐煙瀑水如向人，終日迢迢空在眼。”
“浩蕩”，廣大曠遠(yuǎn)?！冻o·九歌·河伯》：“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yáng)兮浩蕩?！?
一二句寫夢(mèng)中曾來到這里，可見心中的向往。
（2）“草莽”二句：野草茂盛，山花迷漫，心懷暢快地進(jìn)入這天地間的的風(fēng)景之中。
“莽莽”，茂盛貌。《楚辭·九章·懷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朱熹集注：“莽莽，茂盛貌?！?
“冥冥”，迷漫。《楚辭·九歌·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p>
“灑然”，暢快貌。宋楊萬里《晨炊白昇山》詩：“千峯為我旋生妍，我為千峯一灑然?！?/p>
三四句寫來到這里的暢快之情。
（1）“橋頭”二句：橋頭高大柳樹搖蕩出春日的聲音，千條枝條，萬片柳葉，真愁它遠(yuǎn)遠(yuǎn)連接到了城頭。
五六句寫樹木茂密。第六句的“愁”字，初看似難解，正是寫其茂密，以行路者的心理反襯之。
（4）“客懷”二句：客子的心歡喜得顛三倒四，那里還計(jì)算行程多遠(yuǎn)？更值了，聽見這下等縣的黃鶯啼！
“顛倒”，形容因愛慕、敬佩而入迷。明王守仁《傳習(xí)錄》卷中：“時(shí)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於其説?！?/p>
“下縣”，古代根據(jù)縣的人口、物產(chǎn)、地理形勢(shì)的條件，將縣劃分等級(jí)，下縣是條件較差的縣?！锻ǖ洹ぢ毠偈濉罚骸氨饼R制縣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自上上縣至下下縣凡九等?！薄杜f唐書·職官志二》：“凡三都之縣，在內(nèi)曰京縣，城外曰畿，又望縣有八十五焉。其餘則六千戶已上為上縣，二千戶已上為中縣，一千戶已上為中下縣，不滿一千戶皆為下縣。”
“更堪”，更值得。宋陸游《秋思》：“秋來情味更堪論，身寄城南五畝園。”
七八句寫自己聽鶯而歡喜得不記得行程多少了。
二
高花扶扶天入風(fēng)，細(xì)株亦作爛漫紅（1）。八方萬里動(dòng)春色，道旁孤劍誰與同（2）。蓬廬小婦色灰土，絺衣瑟縮不掩乳（3）。持?jǐn)?shù)青錢為縫取，吞聲向壁淚如雨（4）。
【箋注】
第二首詩，寫陳三立行走八方春色中所看到的村婦的貧困。
（1）“高花”二句：高樹的花還幼小，天上吹來風(fēng)，細(xì)小的樹，也花開得爛漫紅。
“扶扶”，幼小貌。漢揚(yáng)雄《太玄·礥》：“赤子扶扶，元貞有終。測(cè)曰：赤子扶扶，父母詹也?！狈锻ⅲ骸胺龇?，幼小之貌也。”
（2）“八方”二句：萬里八方，都是春色涌動(dòng)，道旁我孤獨(dú)拄劍，有誰與我相同？
“孤劍”，一把劍，亦借指單獨(dú)的武士。前蜀韋莊《旅中感遇寄呈李秘書昆仲》詩：“猶喜故人天外至，許將孤劍日邊歸?！贝酥戈惾⒆约?。
前四句寫自己在“八方萬里”的春色中孤獨(dú)行走。
（3）“蓬廬”二句：茅草屋里的小婦人，面如土色，穿著細(xì)葛布衣，蜷縮著身子，遮不住乳房。
“蓬廬”，茅舍。泛指簡(jiǎn)陋的房屋?！痘茨献印け窘?jīng)訓(xùn)》：“民之專室蓬廬，無所歸宿?！?
“絺衣”，細(xì)葛布衣?！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堯乃賜舜絺衣，與琴，為筑倉廩，予牛羊?！睆埵毓?jié)正義：“絺，勑遲反，細(xì)葛布衣也?！?
“瑟縮”，蜷縮。宋王安石《和錢學(xué)士喜雪》：“山鴉瑟縮相依立，邑犬跳梁未肯歸。”
（4）“持?jǐn)?shù)”二句：手拿出幾枚青銅錢，為她縫衣服用，忍著哭聲，面向墻壁，淚下如雨。
“青錢”，即青銅錢。唐杜甫《北鄰》詩：“青錢買野竹，白幘岸江皋。”
后四句韻轉(zhuǎn)而所寫亦與春色形成鮮明對(duì)比：農(nóng)家婦女衣不蔽體，陳三立取錢施予，女子淚如雨下。無邊春色，掩蓋下了百姓的貧窮，陳三立只是客觀描寫，不露情感，而更令人覺得是強(qiáng)忍悲情。
三
牙旗落日錘大鼓，津吏捉船船系浦（1）。自言釐稅不關(guān)渠，暴遮強(qiáng)挽算無數(shù)（2）。哽咽未了鄰篷顛，市兒持杖橫索錢（3）。嗚呼道路日擾擾，旋步沙頭支醉眠（4）。
【箋注】
第三首詩，描寫了渡口強(qiáng)征厘稅的混亂現(xiàn)象，可見陳三立對(duì)起征于咸豐 三年（1853年）的此種稅的態(tài)度，以及晚清治下的社會(huì)亂象。
（1）“牙旗”二句：落日掛在了牙旗上，擂起了大鼓，渡口官吏捉住船只，系在水邊。
“牙旗”，旗竿上飾有象牙的大旗。多為主將主帥所建，亦用作儀仗?！段倪x·張衡＜東京賦＞》：“戈矛若林，牙旗繽紛?！毖C注：“兵書曰，牙旗者，將軍之旌。謂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飾之，故云牙旗?！?/p>
“津吏”，古代管理渡口、橋梁的官吏。清趙翼《守風(fēng)遣悶》詩：“琵琶亭畔雨如絲，津吏攔江一纜維?！?/p>
（2）“自言”二句：自己說厘稅和他本沒有關(guān)系，被強(qiáng)暴阻攔、強(qiáng)力拉住的船只，沒辦法算過數(shù)來。
“厘稅”，晚清起實(shí)行的一種商業(yè)稅。分坐厘、行厘兩種，前者征貨物交易稅，后者征貨物通過稅。因稅率按貨值抽若干厘，故名“厘稅”。
“不關(guān)渠”，和他無關(guān)。渠，代詞，他。宋黃庭堅(jiān)《送薛樂道知鄖鄉(xiāng)》：“鄖鄉(xiāng)縣古民少訟，但問自己不關(guān)渠。”
“暴遮”，強(qiáng)力阻攔。遮，遮攔，阻攔。宋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span>
（3）“哽咽”二句：船家哽咽還沒結(jié)束，就跑到了鄰近的船上，市井好利的小人，拿著棍子，強(qiáng)橫地要錢！
“市兒”，市井好利之徒。唐元結(jié)《浪翁觀化·時(shí)化》：“朋友為世利所化，化為市兒?！?/p>
詩的前六句寫強(qiáng)向船家征稅，又要忍受市井地痞的盤剝。
（4）“嗚呼”二句：可嘆啊，道旁天天都紛紛擾擾亂哄哄，我快步到沙灘邊，喝酒睡覺！
“擾擾”，煩亂貌?！秶?guó)語·晉語六》：“唯有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p>
最后二句，揭示一路如此，自己也無可如何，只好飲酒澆愁。
四
吾生濩落在羈旅，一官非出亦非處（1）。世上功名跨瀛海，昏鐙四壁還照汝（2）。煮魚取酒意有馀，不知儒墨與專諸（3）。夢(mèng)中匡山為誰好，聞雞失卻青松道（4）。
【箋注】
第四首感嘆自己非官非隱的處境，諷刺了功名之徒，認(rèn)為隱居才更有意味，向往著廬山隱居的生活狀態(tài)。
（1）“吾生”二句：我生來就空有其表而無大用，漂泊做客，混了一個(gè)官職，既不是出仕，也不是隱居。
“濩落”，空有其表而無用。宋蘇軾《欲就蒜山松林中卜居》詩：“我材濩落本無用，虛名驚世終何益？”
“非出亦非處”，不是出仕為官，也不是退隱。漢蔡邕《薦皇甫規(guī)表》：“修身力行，忠亮闡著，出處抱義，皦然不污。”
一二句感慨自己的非官非處的狀態(tài)。
（2）“世上”二句：世上求取功名的人，像要去跨越大海，到頭來四壁的昏黃燈光，還不是照著你！
“瀛海”，大海。漢 王充 《論衡·談天》：“九州之外，更有瀛海?！?/p>
三四句寫世上讀書人求取功名的艱難。
（3）“煮魚”二句：煮條魚，拿來酒，才有無窮的意味！不知道儒家、墨家和什么刺客專諸！
“意有馀”，即“有馀意”，有無盡之意。唐 錢起 《太子李舍人城東別業(yè)》詩：“東皋指歸翼，目盡有餘意?！?
“儒墨”，儒家和墨家。戰(zhàn)國(guó)時(shí)期同為重要學(xué)派?！肚f子·天運(yùn)》：“天下大駭，儒墨皆起?！?/p>
“專諸”，春秋時(shí)刺客。伍子胥知吳公子光欲殺吳王僚以自立，乃薦專諸于光。吳王僚十二年，光伏甲士而具酒請(qǐng)王僚，使專諸置匕首魚腹中，乘進(jìn)獻(xiàn)時(shí)刺僚。僚立死，左右亦殺專諸。公子光出其伏甲盡滅王僚之徒，遂自立為王，是為闔閭。事見《左傳·昭公二十七年》、《史記·吳太伯世家》及《刺客列傳》。此代指?jìng)b客之徒。
五六句句寫道，還是飲酒食魚為好，那管其馀！
（4）“夢(mèng)中”二句：夢(mèng)中的廬山，是為了什么樣的人才美好呢？聽見晨雞鳴叫，夢(mèng)中青松夾道的美景，消失了！
“匡山”，即廬山，相傳殷周時(shí)匡俗兄弟隱居于此修道，故稱。《梁書·處士傳·劉慧斐》：“嘗還都，途經(jīng)尋陽，游於匡山。”
后二句寫只有廬山美景如夢(m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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