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有那個時代小說的基本共性,就是假托神異敘事。像賈寶玉和林黛玉由女媧補天到西方佛國,再到“三生石”傳說,借用了非常多的典故鋪陳細節(jié)。有些很奇幻,有些很離奇,有些也很荒誕。比方下面說的兩件事。
一,魘魔法叔嫂逢五鬼
趙姨娘活得不痛快,深恨王熙鳳對她排擠打壓,受馬道婆教唆借“巫蠱之術(shù)”害她。又為了兒子賈環(huán)能夠繼承榮國府,一不做二不休連賈寶玉也要害死。不得不說這一段寫得很離奇荒誕。賈環(huán)害人燙了賈寶玉,結(jié)果趙姨娘反要害死受害者。最關(guān)鍵馬道婆不過三言兩語蠱惑,她就鬼迷心竅簽契約,蓋手印貿(mào)然行事。此事一旦揭發(fā)出來,趙姨娘死無葬身之地。然而事態(tài)發(fā)展最后,所有人都忘了趙姨娘是兇手一般,一切都被揭過去了。除了馬道婆消失不見之外,趙姨娘仍舊活得順風(fēng)順水。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背后有太多值得一說的故事。比方:趙姨娘為什么不怕敗露,給馬道婆簽字畫押寫欠條。比方:趙姨娘是如何將“五鬼”塞到賈寶玉和王熙鳳床底,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拿出來。“五鬼”是邪惡的詛咒,本就荒誕離奇。但更邪惡的其實是背后的人心算計。趙姨娘心中積壓的不滿,讓她鋌而走險甘愿受馬道婆蠱惑害人。而讓趙姨娘被壓迫被損害的,正是源自王夫人不聲不響的排擠和壓力。王熙鳳不過是傷人的槍。王夫人長子賈珠二十歲上“一病死了”,二兒子賈寶玉又差點被害死,這背后的豪門恩怨,豈是細思極恐能概括的?那是血淋淋的爭斗和你死我活教訓(xùn)。王夫人若能大度對待趙姨娘,何至于趙姨娘反過來害她兒子賈寶玉?趙姨娘的惡,反過來也有王夫人的原罪在其中。那么男主人賈政呢?他又做了什么?誠然他還不到寵妾滅妻地步,但趙姨娘事后安然無恙,豈不有他包庇之嫌疑?而他對王夫人的不滿,其實從周姨娘身上也體現(xiàn)出來。周姨娘就是老年的平兒。王夫人當年像王熙鳳對賈璉一樣對待丈夫賈政,賈政之所以老實,主要還是王夫人父子爭氣,以及他性格溫和的原因,但心中未嘗沒有怨氣。一家人離心離德才被外鬼所趁。賈母,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他們五人豈不正是五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報應(yīng)到賈寶玉和王熙鳳頭上,又豈是毫無因果!脂硯齋批語對馬道婆害人的責(zé)任人直接歸咎到賈母對僧尼道婆等神棍的偏聽偏信,實在賈母的責(zé)任還在于姑息養(yǎng)奸。俗話說:沒有內(nèi)奸招不來外鬼。賈家自身從賈母開始都是問題重重的。二,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
另一則離奇之事發(fā)生在寧國府。與榮國府明爭暗斗不同,寧國府賈珍一家其樂融融。中秋節(jié)前夜賈珍尤氏夫妻帶著一群姬妾丫頭賞月宴飲。結(jié)果卻從祠堂傳來一聲嘆息,實在可驚可怖。(第七十五回)賈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墻下有人長嘆之聲。大家明明聽見,都悚然疑畏起來……只聽得一陣風(fēng)聲,竟過墻去了?;秀甭劦渺籼脙?nèi)槅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fēng)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眾人都覺毛發(fā)倒豎。
這段描寫著實驚悚。一家人其樂融融過節(jié),突然被此一嚇,直接嚇破膽。“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從寧國府的歡樂隱藏著大危機。寧國府賈珍一言堂,誰也不敢違逆。尤氏就是個擺設(shè),只會背后給賈珍擦屁股。他們雖說沒有榮國府的明爭暗斗,但賈珍自己的破壞力更大?!盎妙j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中秋夜來自祠堂的嘆息,正是哀嘆賈家要因為寧國府的不法而完蛋。這天早上,賈珍見了兩個南京來的新客人,一定是江南甄家抄家前跑出來的人。這兩人拿著的也一定是甄家與賈家共同犯罪的證據(jù)。甄家已經(jīng)抄家,賈家卻還在高樂。試問寧榮二公泉下有知,豈有不對著這群不肖子孫一聲嘆息?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妻賢夫禍少”,賈家最后的敗,是多方面的因素。敗不等同于抄家。只看赫赫揚揚的大家族越來越衰頹,這就是敗。像榮國府的殘酷斗爭,以人之生死見真章。像寧國府其樂融融的外表下,隱藏著骯臟齷齪的不軌不法之心,這些都是敗家的根源。曹雪芹通過“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這兩件離奇的故事,從家庭的角度,闡述了賈家內(nèi)部存在的可怕毒瘤。帶有深刻的自我批評和檢討的意思,不知道您看明白了么?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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