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文人作詩填詞總是喜歡講究”天賦和靈感“。在魏晉南北朝時,著名文論家陸機就曾在他的《文賦》里這樣描述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靈感:“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在他看來,文學創(chuàng)作是作者本人無法控制的事情,來無情去無蹤。對于這種說法,后世很多文論家已經(jīng)給與了客觀的批評和指正:文學創(chuàng)作不是一個高深莫測的東西。創(chuàng)作者憑借自身體的修養(yǎng)和后天的努力一樣可以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文學作品。
也就是說,在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者如果有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和豐富的知識儲備,靈感就會隨時而來,文章寫起來就會游刃有余輕松自如。詩詞的創(chuàng)作更是如此。很多詩詞大家之所以能佳作頻出,就是因為他們本身在詩詞格律,歷史事件,文化典籍,前人名作等方面有很深的造詣和積淀。創(chuàng)作詩詞對他們而言,需要的只是一個外在的契機:一次偶然邂逅,一場風花雪月,一陣風起花落,一個眼神回眸。
對這些詩詞大家而言,作詩填詞的靈感可以隨時而來,只要外在的情境觸動了他們敏銳善感的心。有些人甚至不需完全原創(chuàng),只需要化用幾句前人詩句就可以成就一篇佳作。有這樣一首宋詞就是如此。全詞雖然只有一句是作者原創(chuàng),其他詞句全部化用前人詩句和歷史典故,但是卻渾然天成,毫無違和之感。這首詞就是宋金時期的詞人吳激的《人月圓 有感》。今天筆者就和大家一起來分析一下這首“偽原創(chuàng)”的宋詞;
人月圓 吳激 (宋)
南朝千古傷心事,猶唱后庭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
恍然一夢,仙肌勝雪,宮鬢堆鴉。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
吳激,原北宋詩人,書畫家,是米芾的女婿。宋末,他奉使入金后被強留任職不得歸宋。這首詞是他在金國任職時的一次宴會上寫的,當時北宋早已滅亡多年。據(jù)金末學者劉祁的《歸潛志》記載,當時宴席上有一個奏樂的少女在吹笛子。她演奏的樂曲似乎有宋朝中原地區(qū)的風味。由于在座的眾人都是由宋入金被扣留任職的故人,因此大家心中頗為疑惑。一打聽,原來這位少女不僅是宋朝人,而且還是宋宗室之女。大家一聽,不禁感慨不已,紛紛作詞一抒心中深藏多年的故國之思。而吳激的這首詞被大家評為第一等。
吳激這首詞究竟高在哪里呢?首先,作者高度化用前人詩句和典故,將這些詩句進行巧妙組合后寫進詞作里,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貼切自然。在這首詞中,上闋中的“南朝千古傷心事,猶唱后庭花”一句是化用唐杜牧《泊秦淮》中的”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一句是化用唐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而“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一句則是化用白居易的《琵琶行》”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p>
這幾句幾乎無一字是作者的原創(chuàng),但是句句都像是從作者胸中自然流出的一樣,十分貼切自然,毫無生澀之感。在宋朝詞壇上,詞人創(chuàng)作時善于運用前人詩句和典故,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但是多數(shù)人在運用的時候都是將典故中的人,事,或者個別詞語用到詞作中,像吳激這樣“赤裸裸”地全用前人詩句和典故來組詞造句的,并不多見。而且還能應用如此地如此天衣無縫的,更是少見。由此可看出作者的功底之深。
其次,整首詞作在化用前人詩句和典故時,是把眼前的情景,大家心中深藏多年的家國之思以及自己被強留在金任職與家人骨肉分離的身世之感交織在了一起。雖然只有短短48個字,但是卻高度概括凝練,真是非常巧妙的構思。這是整首詞之所以能化用前人很多詩句卻不顯生硬的秘密所在。這些被作者化用的詩句很好的詮釋了作者當時所要表達的情感。
在詞的首句,作者用杜牧的詩句點明了吹笛子少女的”歌女“身份,并借著杜牧這首詩本身的意境為整首詞奠定了“悲涼感傷”的基調(diào)。上片“舊時”兩句緊接著前句進一步點明這位歌女的來歷不凡,出身于王族世家。在這里,詞人表面是在寫“王謝堂前的燕子”,其實是在寫這位身世不幸的女子連燕子都不如:那些世家大族倒臺以后,燕子尚且可以飛入尋常百姓家,還是自由自在的??墒乾F(xiàn)在卻淪為奴役,失去了自由身,與往日的榮耀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真是滄海桑田般的巨變啊,像夢一樣!
所以,在詞的下片,作者就用”恍然一夢“一詞很好地把上下片進行了銜接和過度,毫無生硬之感。緊接著,作者寫歌女容顏勝雪,梳著以前在北宋皇宮里時的宮髻,真是美麗極了。但是,在她的盛裝之下掩藏著的卻是一顆憂傷惆悵的心。此情此景,令同樣身為由宋入金的作者也不由地感概起來,心中傷心不已。
這個時候,還有什么比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更能切合當時大家的心境了?當時在座的賓客與歌女一樣都是失去故國飄零異鄉(xiāng)的人。吳激此句一出,再加上歌女哀怨的曲子和不幸的身世,大家肯定都會不勝噓唏。
總之,吳激這首詞之所以被大家推為第一,一,該詞將很多前人詩句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即化用了這些詩句的意思,也化用了這些詩句的意境,與當時的情景十分貼合;二,這首詞抒發(fā)的是大家內(nèi)心深藏的故國之思和身世飄零之感,比較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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