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新年伊始,五十七歲的雪漠給暌違五年的文壇帶來了他的第八部長篇小說《涼州詞》。這部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致敬武魂”之作,以四十四萬余字的篇幅,徐徐展現(xiàn)了清末民初西部民間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傳奇。
1月9日下午,雪漠攜新作《涼州詞》做客北京圖書訂貨會全民閱讀“紅沙發(fā)”系列訪談“從《涼州詞》看文學(xué)如何提振民族精神”,參加訪談的嘉賓有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陳曉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黨委書記張賢明、《涼州詞》責(zé)任編輯陳彥瑾。本場活動也是《涼州詞》的新書發(fā)布會。
雪漠:我想寫出他們的生活和疼痛
談及創(chuàng)作初心,雪漠說,《涼州詞》是他向中華武魂致敬的一部小說。雪漠自幼跟隨外公習(xí)武,曾拜涼州著名拳師賀萬義為師,數(shù)十年間遍訪名師、苦修武術(shù)?!稕鲋菰~》不僅是他隱秘悠長的武俠夢的釋放,更是他半生習(xí)武生涯的厚積薄發(fā)。在這部小說,雪漠力圖把涼州拳師的生存狀態(tài)定格下來,進而寫出中華武術(shù)之魂。
雪漠說——
我的目的是想保留一個時代,因為小時候和武師、拳師生活在一起,他們代表著一個時代,里面有很多的故事總是讓人難以忘懷,總想把他們定格下來。一代一代的人死了,很多故事消失了,于是就想為自己那塊土地留下一部或者幾部小說,《涼州詞》是其中的一部。我選擇了一個獨特的視角,主要是寫一種生活。因為歷史上有很多關(guān)于武術(shù)家的故事,但對于他們的日常生活,寫得并不多。于是,我們知道很多故事,但我們不知道他們?nèi)绾位钪??!稕鲋菰~》想寫的,就是他們?nèi)绾位钪?。我看過很多武俠故事,可能寫武林人物日常生活的,《涼州詞》是第一部。寫的時候我拒絕了很多技巧,老老實實回歸本真,回歸人的活著,去寫這些人物,寫他們的生活和他們的疼痛——其實也是我的疼痛。我疼痛于他們的命運悲劇,更疼痛于武魂的呼喚與吶喊。我希望通過這部小說,能夠定格一個群體的存在,能夠讓今天的人們聽到中華武魂的呼喚和吶喊。
談及武魂,雪漠說——
武魂的本質(zhì),第一是忠誠,第二是干凈,第三是擔(dān)當。隨著一代代武術(shù)家的去世,武術(shù)日漸成為遙遠的絕響,但武魂不應(yīng)該消亡,武魂不僅強健人的身心,更強健民族精神,它是中華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中華武術(shù)功不可沒。中國人自古有崇文尚武、文武兼修的傳統(tǒng),齊家治國平天下,需要武魂來支撐。像孔子,他會射箭、會駕車,是大力士,孟子威武不能屈,養(yǎng)浩然之氣,他們的身上就有武魂;像李白、辛棄疾、陸游,既是大詩人又是武林高手。毛澤東說“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野蠻”二字,是靠武術(shù)和尚武精神來塑造的。中華民族很需要這種精神,需要一種精神性的鈣片來支撐起我們民族的大廈和夢想。所以,通過這部小說,我希望既定格那個時代,又保留那種武魂,更為這個時代帶來陽剛的、自強不息的中國武術(shù)承載的永不屈服的精神,這是我寫《涼州詞》的主要目的。
陳曉明:把日常生活寫得震撼人心,這是雪漠的擅長
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陳曉明十多年來跟蹤雪漠創(chuàng)作,他認為雪漠“善變”,而雪漠的“變”總是鉚足勁的變,每一次都讓他驚異不已?!稕鲋菰~》寫的是一段疼痛的歷史,是一群不為人所知、看似尋常而又神秘的群體,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江湖大戲。這里面環(huán)繞縷縷經(jīng)年的武魂,讀來令人扼腕而嘆!雖然雪漠寫武林,乍一聽令人驚訝,但《涼州詞》不是一般意義的武俠小說,而是定格西部民間武人真實生活的長篇佳作。這部小說回歸本性、回歸本心、回歸本色,雪漠用最平實的手法,寫出了一種民間生活,把日常生活寫得震撼人心,寫出了一種靈動,寫出了一種力量,尤其寫出了一種神性,而且,民間性和傳奇性結(jié)合得非常好。
陳曉明說——
我讀雪漠先生的作品好多年,他確實是一個勇于探索的作家。他通過《西夏咒》《野狐嶺》,在文學(xué)形式、文學(xué)技巧方面做過先鋒式的探索,那是他炫技的作品。而《涼州詞》,剛才他說這部作品是回歸本心、回歸本色、回歸本性,他用最平實的手法寫出一種故事,寫出一種生活,這種本事其實是他一開始寫作就有的,一開始《大漠祭》《白虎關(guān)》就非常寫實、非常平實,能夠把故事講得非常細致、非常完整、非常有生活的味道,而且能夠把日常生活寫得震撼人心,這是他的擅長。
這部《涼州詞》,雪漠先生是以他外公跟他講故事的形式來敘述的,他外公講的故事,本身又是真真幻幻。故事主人公用的人名都是真名,他外公暢高林,是真名,董利文是真人,也是真名,齊飛卿、陸富基也是地方志有記載的人,所以他用的都是真人真事。當然民間傳說本身就是有夸張的,就是有傳奇性的。民間生活在很大程度上由很多民間故事構(gòu)成,它可以把一個普通人想象得非常神奇。
所以讀《涼州詞》我感到驚異的是雪漠對民間生活、日常生活、鄉(xiāng)村生活的書寫,也可以說他重新書寫了鄉(xiāng)土生活。這種日常性的鄉(xiāng)土生活,他能寫出一種靈動,寫出一種力量,寫出一種神性。把日常生活寫出神性,這是雪漠先生的一個特點。他筆下的生活既平常,但是你覺得又不平常,或者說這樣一種生活是海德格爾所說的大地的生活。有些作家日常生活寫得很瑣碎,其實是很庸俗的,就是日常的流水賬,那種生活沒有神性。靈動的東西很多人也會寫,但是寫出一種神性是不容易的。這個東西我們沒辦法用語言去表述,它是不可言喻的東西,你只能用身心去感受。
這部小說的故事性非常生動,小說人物也寫得非常精彩,尤其把民間性和傳奇性結(jié)合得非常好。雪漠能夠把日常生活講得如歌如訴,同時那種傳奇性里面透露出來的英雄氣貫穿始終。這種英雄氣,說是民族精神也好,說是西部精神也好,他用武魂而不是武俠來定義,我覺得是非常獨到的。能夠把傳奇性、日常性和英雄氣結(jié)構(gòu)成和諧的整體,是這部小說成功的地方。
張賢明:致敬武魂,提振民族精神,這是文學(xué)擔(dān)當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黨委書記張賢明對《涼州詞》的文學(xué)價值和出版意義做了高度概括——
雪漠先生在長篇小說領(lǐng)域耕耘了三十年,創(chuàng)作了多部佳作,三次入圍茅盾文學(xué)獎,其中就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野狐嶺》?!兑昂鼛X》2014年出版,入圍第九屆茅獎。他的《大漠祭》2000年進入了茅獎提名作品前十。他的《白虎關(guān)》入圍了第八屆茅獎。
《涼州詞》是《野狐嶺》之后的新長篇,這部作品,雪漠寫了五年。應(yīng)該說,武林題材,對雪漠不是挑戰(zhàn),因為雪漠自幼習(xí)武,在武術(shù)上下過幾十年的苦功,從小接觸涼州和各地武林人士,武林是他熟悉的生活。我想,在雪漠決定寫這個題材時,他可能面臨一個選擇:是把它寫成武俠小說呢,還是寫成《大漠祭》那樣的長篇小說,或者說,是側(cè)重編武俠故事呢,還是寫武林生活。我們看到,雪漠選擇了后者。很多作家寫武林,往往多寫故事,而很少寫武林人的日常生活。用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寫出武林世界,寫出武林人物的日常生活,進而寫出中華武術(shù)之魂,我想,在這方面,雪漠是第一人。
我們知道,長篇小說,故事好編,日常生活不好寫。但在《涼州詞》,雪漠把清末民初西部民間武人的生活狀態(tài)寫活了。小說里,雪漠寫了董利文、牛拐爺、山大王等一幫武林人物,寫他們怎么謀生,怎么練武,怎么拜師,怎么打擂;寫他們練就了哪些武功絕活,彼此怎么交往,怎么結(jié)社,怎么行走江湖 ……在這部小說,雪漠第一次以日常生活的形式寫出了武林,塑造了一群鮮活的人物,定格了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這是《涼州詞》的文學(xué)價值。這部小說不僅好看,而且有史料價值。以后,要了解西部武林,就可以看《涼州詞》。
總的說,《涼州詞》是雪漠深挖生活的井水,為讀者釀制的又一佳釀。而且,雪漠的思考是大氣的,深刻的,他從一段武林的疼痛歷史出發(fā),追問中華武魂。他認為武魂不僅強健體魄,還強健民族精神。讀這部小說時,我們可以從這些生動的武林人物身上,感受源遠流長的中華武魂,感受普通中國人身上的剛健進取精神和浩然正氣,精神為之一振。
總書記在讀者出版集團考察調(diào)研時指出,“要提倡多讀書,建設(shè)書香社會,不斷提升人民思想境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就能更加厚重深邃”,這就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出版指明了方向。我們的嚴肅文學(xué)、當代文學(xué)應(yīng)該在提振和強健民族精神方面有所擔(dān)當。雪漠寫出呼喚武魂的《涼州詞》是一個作家的擔(dān)當,出版和推廣《涼州詞》這樣的優(yōu)秀原創(chuàng)文學(xué)精品,是我們作為出版者的擔(dān)當。
陳彥瑾:《涼州詞》不但致敬武魂,也致敬民族精神
談及《涼州詞》的閱讀價值,責(zé)任編輯陳彥瑾說——
《涼州詞》很好看,不僅因為它寫武林。我覺得它的好是沒有棱角、沒有鋒芒、沒有個性的好。雪漠老師寫的時候舍棄了技巧,純粹用他精湛的寫實功夫來寫武林世界,結(jié)果他寫出了一部飽滿圓熟的作品,就像一個功夫已成的武林大德,胸中臥虎藏龍,臉上卻一派滄桑寧靜。這部小說的精彩藏在平易質(zhì)樸的敘述背后,讀它不需要門檻,誰都能讀進去,誰都喜歡。今天的活動其實也是《涼州詞》的新書發(fā)布會,這本書剛剛出版,不到一個月就加印了,在當當網(wǎng)沖到了總榜第六名小說榜第二名,說明讀者真的喜歡。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說到這部小說的閱讀價值,我覺得首先一點,在泛娛樂化的環(huán)境下,在喪文化流行、顏值崇拜、審美日益趨向纖美陰柔的環(huán)境下,讀《涼州詞》這樣的小說,你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雄渾蒼勁之風(fēng)的審美沖擊。就像被晚唐詩和婉約派宋詞包圍的人,忽然讀到一首盛唐邊塞詩,它們完全是兩種審美風(fēng)格。
當然,我們允許多元審美,但一個時期流行的審美,必然折射這一時期民族的精神狀態(tài)。文學(xué)也一樣。文學(xué)記錄民族的心路歷程,塑造民族的精神品性。所以,巴爾扎克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宗白華先生說,文學(xué)是民族的表征。盛唐邊塞詩折射的民族精神,包括憂患意識、報國情懷、建功立業(yè),匹夫有責(zé)的擔(dān)當和自信昂揚、剛健有為等,構(gòu)成了盛唐氣象的重要品格。用今天的話題說,盛唐邊塞詩是有武魂的,它有雄渾強勁的武魂。
雪漠老師來自涼州,這部小說的名字就來自盛唐?!稕鲋菰~》是盛唐流行的邊塞詩曲牌名,像孟浩然、王之渙、王翰等很多詩人都寫過《涼州詞》,我們熟悉的是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還有明代張恒的“醉聽古來橫吹曲,雄心一片在西涼”,西涼就是涼州。
所以,雪漠老師以《涼州詞》為書名,我覺得他不但致敬武魂,也在致敬一種剛健有為的民族精神,這種精神在盛唐時期達到頂峰。今天我們處在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時代,我們很需要《涼州詞》這樣一部致敬武魂、致敬民族精神的長篇小說,來提振我們的民族精神。
張岱年先生說,中國的民族精神凝結(jié)于兩句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涼州詞》通過對中國民間武人的書寫和對武魂的呼喚,讓我們看到我們每個人身上其實都有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精神。我想,這是雪漠老師說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武魂”的真義所在,也是我們讀這部小說的最大收獲。
訪談結(jié)束前,雪漠帶領(lǐng)現(xiàn)場擁擠得水泄不通的讀者朋友,用唐音演唱了唐代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以“紅沙發(fā)”訪談形式亮相的《涼州詞》新書發(fā)布會在熱烈的氛圍中結(jié)束。
葛浩文:這是不可多得的一部好小說
曾翻譯雪漠《大漠祭》的美國著名漢學(xué)家、翻譯家葛浩文從美國發(fā)來短評說:《涼州詞》是一本有著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小說,既有雪漠一貫淳樸的寫作風(fēng)格,也再次體現(xiàn)他擅長的人物描述。這部小說打動我的,是那一方厚重土地上的一群中國人,他們是武林高手,也是涼州城里的尋常百姓,他們的平凡和傳奇里,都有著厚重的民族魂。雪漠真是個會說故事的人。這是不可多得的一部好小說,千萬別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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