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經(jīng)曰：天之無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風(fēng)，莫不蠢然。
天何心哉？四時行焉，百物生馬，然必風(fēng)雪凝冱，冰霜凜冽，而后萬物有歸根復(fù)命之理，是天之無恩而大恩生矣。況迅雷烈風(fēng)發(fā)于春夏，而百嘉暢茂，凡蠢動含靈，莫不戢然遂其生理。所謂猛火烈焰之中，乃金寶成就之地。學(xué)者體此，當(dāng)明殺機，反復(fù)害里，生恩造無，上之玄元，為天人宗匠也。
至樂性余，至靜則廉。
情有悲歡，性則至樂，欲有動作，道則至靜，此仙凡所由分也。學(xué)者求先當(dāng)以性天為樂，不使一毫窮通得喪累于其中，則甜淡無為；廉于持養(yǎng)，自然心與道契。彼其七情六欲，悲歡無常，動觸禍機，日裹塵網(wǎng)，無有出期，何性之可樂，何靜之可廉歟？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天道無私，然于金丹也，若有所私。天心有私，然于大道也，若無所私。何以言之？人稟賦于天，一點靈明真覺之性，三昧無為自然之火，先天太一，含真之精，無大無小，無貴無賤，無仙無凡，皆獲具足，是天無所私也。然而有道者，陰陽升降，不失其時，日月交合不差其候，呼雷喚雨，振風(fēng)閃電，真能旋乾轉(zhuǎn)坤，驅(qū)龍伏虎，圣功生焉，神明出焉，有不可思議之妙；無道者反是，陰陽失升降之期，日月無交合之候，雷電風(fēng)雨自視何有？一身所存，不為飯囊酒甕，則為藥肆淫房。是天果私于有道而不私于無道耶？吾見其有道者，長生住世，雖數(shù)盡而飛仙；無道者，疾病纏綿，速與草木俱腐。是天之至私者乃所以極其至公者也?？刹痪瘹e？
禽之制在氣。
萬物有生，皆稟一氣。禽若至微，飛行太空，雖知六翮所鼓，眾羽所扶，儻非一氣之充，則亦廢而不舉。學(xué)者知之，則保嗇元和，培養(yǎng)神氣，使之至大至剛，充塞天地而后已?！对姟凡辉坪酰壶S飛戾天，魚躍于淵，氣作之也。夫亦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乎？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欲通造化，當(dāng)知生死之根；欲明大道，當(dāng)識恩害之義。是理也，舍五行造化、金丹大道，何以明之？且金生于巳，死于子，子為水鄉(xiāng)，而金能生水。然則金豈真死耶？木生于亥，死于午，午為火地，而木又能生火。水土生于申，死于卯，卯為木位，而水又能生木。是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也。然而生死之根固然，而恩害之義卻異，惟金火之造化，不可以生死論也。《龍虎上經(jīng)》曰：金火者，真藥也。丹術(shù)著明，莫大乎金火，且火生于寅，死于酉，酉為金鄉(xiāng)，其火但能克金，豈能生金耶？況酉為金旺之鄉(xiāng)，而火為就死之地，既不能克之為害，而金反以生旺為恩。然金亦豈能自生？要必資于所生，惟土能生金，而火卻又生土，若無戊己，不成丹者也。嗟夫，五行相生相克，至理幽微，學(xué)者罕知，況金丹一說，只是喜談樂道，曾不深究玄旨，再當(dāng)一一分辯，以詔將來。且內(nèi)外二丹不出五行造化，獨不曰水火木土之丹，而特曰金丹者，何也？蓋天一生水，坎為水宮，水為萬物之母，修真者必當(dāng)先于坎宮留心也。然坎宮之水，豈能自生，惟金能生之，是元始先天之氣從金化生。古歌曰：用鉛不用鉛，須向鉛中作，及至用鉛時，用鉛還是錯。蓋鉛為金母，金為水母，水為丹母，其相生相成之義如此。然大道不以相生為用，而以相克為功，豈非以金能克木，木歸于盡，木能克土，土極于虛；土能克水，水混于空；水能克火，火終于滅?；痣m克金而金曾不壞，煙消焰盡，金體愈堅?！秴⑼酢吩唬航鹑胗诿突穑粖Z精光。豈非害生恩，恩生于害乎？此其所以謂之金液還丹，謂之長生不死，謂之返本還源，惟只水中金，一味而已。若肝心脾肺腎，精津氣血液，其形質(zhì)全不相干，其性命卻又相干，其理雖有可言，其道則不可言，蓋有攢簇，有合和，有藥物，有火候，有真凡，有賓主。圣人傳藥不傳火，不遇真師莫強猜，非歃血盟天，劃沙文地，不許妄授，違者殃及九祖，禍先一身。張平叔傳非人，三遭責(zé)罰，可不鑒歟？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時物文理哲。哲人可以虞愚，我以不愚圣，人其期、我以不期。
圣愚賢哲同一初耳，自其心有廣狹，則所造有分量。且天地時物咸有文理，其法象著明，無內(nèi)無外，人能仰觀俯察，則克念而作圣，克明而作哲。然由愚而哲，由哲而圣，皆自心之廣狹推之，故愚能以天地文理之大，存于仰觀俯察之間，雖至于圣，可也。吾而梏于時物文理之小，察于日用常行之間，僅止于哲而已。圣哲既分，純疵異念。愚人既圣，在釋謂之直超彼岸，見性成佛；在道謂之一得永得，平地登仙。一念之迷，既純于愚；一念之覺，自純于圣。惟哲人則不然，其初若汲汲于明道，而終則復(fù)悠悠而慢道，茍不加防虞之力，則出入無時，操存舍亡，又將入于愚而不自覺矣。我之所希者圣，其可以僅哲而復(fù)愚乎？故我以不愚，非特不愚而圣也，亦豈特至圣而已也？蓋圣人其期，猶有限量之可名，是猶梏于天地文理之用也。我乃離形去智，與道合一，而獨超于萬物之表，是豈可得而期哉？此大而化之之謂圣，若難造矣，而圣而不可測知之謂神，即金丹之大道也。論至于此，則曰愚、曰圣、曰哲。始也，以天地時物之文理而入道，終也，忘天地時物之文理而得道。譬之五行造化，萬象森羅，皆道之用；文字語言，瓦礫梯稈，皆道之寓。凡三千六百門中一一踐履，真積力久月，無忘其所能，固以限期為驗，如顏子之亞圣不違仁于三月之久，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爾。若夫孔子之集大成，文王之順帝則，上下與天地同流者，何以期限為哉？彼修空寂者曰饒，君經(jīng)萬劫，終是落空，亡何，謂不可期也。殊不知身經(jīng)劫火，雖云壞道，若虛空能壞無異哉？金丹大道，肇于太極，成于無極，用于有窮，妙于無窮，不可以凡俗語，當(dāng)共神仙子細(xì)推也。
沒水入火，自死亡兵。
水火有焚溺之患，刀兵有殺伐之威，不待智者，皆知所畏避也。今乃求沒于水，愿入于火，樂斃于兵，曾不病風(fēng)喪心，亦非形格勢禁，其事深可憫惻，何也？彼酒色財氣，乃水火刀兵之異名，入皆焚溺自盡于中，曾不知懼，且嗤學(xué)道者徒清修齋戒，縱與彭聃同年，亦謾孤苦一世，曷若我酒色為樂乎？噫，飛蛾撲燈，難以遮護(hù)，特為長嘆息而已。
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相推變化順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以制之。
太上曰：萬物蕓蕓，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又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且至虛至靜，體疑于陰，萬物從何而生？然陰不極則陽不生，靜不極則道不見。況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名，長養(yǎng)萬物。儻不法于自然，處于至靜，則天地萬物決不能生。人以一身參天地萬物之用，得不知所謂靜乎？惟其心猿意馬，日放縱于利欲之場，視天地萬物生成之理，于己何哉？況天地之道，君浸潤焉，自一陽而浸至于六陽，自一陰而浸至于六陰，皆以漸而長，未有驟而進(jìn)也。故陰陽相推，皆順自然之理，惟圣人知其然也，則無為中有為，至動中至靜，使天地萬物因靜而生。非有道者，孰能知之。
至靜之道，律歷即不能契。鳥獸之謂也。
律歷之法，推算天紀(jì)，有七十二候，有二十四氣，有四時八節(jié)，有晦朔弦望，皆度數(shù)不可違也。然治歷明時，推步纖悉，疑非自然無為之理也。惟圣人道極至靜，心同太虛，陰陽升降，運化自然，曾無一毫造作，若律歷之多事，得非鳥獸之謂乎？蓋鳥獸者，烏兔也。烏兔者，日月也。日月者，水火也。水火者，陰陽也。陰陽者，天地也。天地者，清靜無為、自然之大道也。大道者，即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之學(xué)也。性命者，即長生不死、金丹之方也。
爰有奇器，是生萬象。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陰陽相勝之術(shù)，昭昭然進(jìn)乎象矣。
大哉，道乎。至哉，言乎?！蛾幏ソ?jīng)》皆黃帝闡道秘言，予輒不揆，解釋其義，妄泄天機，載觀末后，數(shù)語總括始終，亦猶乾坤之彖辭，備六十四卦之大義，其探賾索隱，鈞深致遠(yuǎn)，未易揣摩，猗歟休哉？敢再拜。熏染而詳明之，且金丹大道，其于一身，有奇器焉，非必鑄冶也。偃月之爐，太一之灶，無內(nèi)無外之鼎，至靈至圣之藥，是生萬象，皆出自然。洞賓謂一粒粟中藏世界，三升鐺內(nèi)煮山川，豈虛語乎？故以八卦言之，則坎離為本；以周天言之，則子為先。其機之神也，則妙用無方；其鬼之藏也，則隱顯莫測。陰勝陽，則水火為既濟(jì)；陽勝陰，則日月為合璧。金烏有搦兔之功，木龍有伏虎之德，龜蛇交頸，蚌螪含珠，懸象昭昭，殆不可掩，得非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測知之謂神者乎？是道也，即吾儒分內(nèi)事也。昧者謂金丹為異端曲學(xué)，是猶坐井觀天而曰天小者，豈天之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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