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儀凌燕 編輯/燕子
娘走了，于2020年7月14號的早上8點(diǎn)，陰歷5月24日。娘享年83歲。
娘的葬禮比爹的隆重，依照農(nóng)村的習(xí)俗，搭了靈棚，在主事人的指引下，按規(guī)矩盡著最后的孝道。四兄妹穿麻戴孝，兩個兒媳兩個姑爺、五個孫子都在場。
隨著親戚不斷的前來吊唁，我們哭了一場又一場，像召喚，像訣別，像不舍，像無愧，像致歉，像悲傷，又像解脫…
娘最后的歲月里，如同燃盡油的燈，燈光在逐漸逐漸的暗淡。娘是腦梗又兼腦萎縮，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她和我絮絮叨叨很早很早的陳年舊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選擇語言，她的敘述就是一些心里話，一些在心頭的原來不曾表達(dá)的心里話。娘的過往是不幸的、難過的，我以為娘會有許許多多的抱怨和恨，但娘卻告訴我許許多多的對于幫助過她、幫助過我們家人的鄰居或者親戚的感激！有的是誰幫她抱過一次孩子，有的是誰給她的孩子用水煎過一次雞蛋，哪個親戚曾給過我們衣服，哪個親戚曾給過我們一些地瓜面……在娘的心里都是對別人念念不忘的感激和感恩！
在給娘守靈的夜晚，兄姐的回憶又讓我知道了許許多多的娘的往事。
奶奶年輕守寡，含辛茹苦拉扯大了爹。我爹成年后娶了一房媳婦，因受不了奶奶和爹的脾氣離婚了。后來爹又娶了娘，娘懦弱而膽小，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但娘想到的反抗僅僅是幾次未遂的自殺。
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是中華大地上的百姓最艱難的時刻，那個時候溫飽問題嚴(yán)重威脅著生存。爹當(dāng)時是生產(chǎn)隊的隊長，為了鄰里的生存，經(jīng)常做一些睜只眼閉只眼的事情，一些婦女偷偷從衣服里帶回家一些口糧，爹也不鐵面無私，而是視而不見?？苫氐郊依锩鎸︷I的哇哇啼哭的兒女，爹不能違反原則，便咬咬牙授意我娘也可以去做一些“順帶”的事情，可娘不敢也不會，依然每天空手回家，奶奶和爹便斥責(zé)娘，嫌棄娘不中用，打娘！哥哥說經(jīng)常是爹打了奶奶再打，這樣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用哥哥的話說，放在現(xiàn)在，那就是典型的家暴啊！
姐姐說她小時候，娘懷著我，大概六七個月的時候，有一次又被奶奶和爹痛打，娘痛哭之后，讓姐姐帶二哥出去，還說讓姐姐玩一會就回家，如果開不了門，就去喊鄰居奶奶。九歲的姐姐就帶四歲的哥哥出去玩了，不知過了多久，想起娘說的話回家了，果然開不了門，就去喊鄰居奶奶，鄰居奶奶喊了其他鄰居，破門而入，此時的娘掛在梁頭上，已經(jīng)上吊了！也該我和娘命不該絕，娘被搶救了半天終于有了呼吸，轉(zhuǎn)危為安！現(xiàn)在想來娘并不想死，她放心不下她的孩子！只是被逼無奈，又不會反抗，才采取這樣慘烈的方式！如果姐姐忘記了回家，或者姐姐不知道去喊鄰居奶奶，這些都是非?？赡艿氖虑?，因?yàn)榻憬悴?歲?。∧敲淳蜎]有了娘和我，沒有了我們現(xiàn)在的家！
年輕時候的娘經(jīng)常得“癔癥”（就是俗話說的被鬼魂附體），每到這時候，哥哥說爹就用納鞋底的大針去扎娘的手指尖，來刺激娘恢復(fù)正常，那得是一種怎樣的疼啊，可娘一年會被扎數(shù)次！哥哥說現(xiàn)在想來哪有什么鬼魂附體，那是娘嚇破了膽，遇到風(fēng)吹草動就嚇得喪魂失魄??！我小的時候也遇到過娘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但隨著日子的好轉(zhuǎn)，不再挨打挨罵的娘，就不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了！
我是娘最小的孩子，我也是娘的牽掛與驕傲，娘在最后的歲月里最依戀我 。
我的奶奶終年91歲，臨終前的一年里也是癱在床上，奶奶就爹一個孩子，奶奶只有爹和娘倆人侍候，雖不一定侍候多么周到，卻絕沒有像有的老人惡臭難聞，渾身褥瘡。這一點(diǎn)我們的鄰居和我奶奶的幾個妹妹對我娘的態(tài)度和認(rèn)可足可以證明！我娘并沒有因?yàn)槟贻p的經(jīng)歷報復(fù)奶奶，也不曾向任何人說過她的怨恨和委屈，她總是一味的去原諒別人，卑微著自己的卑微！
熟知我娘的人都知道我娘木訥而不善言辭，平時從不多說一句話，和別人坐在一起也是別人說她永遠(yuǎn)在聽，可臨終前的娘一直回憶以前，訴說過往，我問娘，我奶奶怎么樣？她好么？我想娘一定會委屈著向我訴說，可娘的回答是：你奶奶有才料（有才料就是有本事有能力的意思），還說我有才料隨我的奶奶！聽到這里我特別特別的吃驚，因?yàn)樵谖业恼J(rèn)知里，她是最最依賴我的，而且應(yīng)該特別討厭奶奶，可是我的娘卻這樣說！我覺得娘的這句話是對我奶奶的最高評價！
我的親娘，我的娘親，您得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多么多么的大度，才會如此??！
我曾經(jīng)以為我是大度的，包容的，可是在娘面前，我不及娘的一半??！
娘不笨，也不傻，否則養(yǎng)大不了我們。娘紡花織布，針線活樣樣拿手，她織的布平整細(xì)膩，做的鞋樣式好看，還會鉸各種各樣的花，把花繡在鞋上，惹人艷羨！記得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有人找娘鉸花，娘問問人家想要什么樣式的花，尋思片刻，用不了一刻鐘一副惟妙惟肖的花樣就出現(xiàn)在手上！這樣的娘應(yīng)該是驕傲的啊，可是娘卻一輩子自卑，走路都是低著頭順墻根！
娘一輩子不怨人，不記恨人！她的心里只有別人沒有自己！
娘在最后的歲月里想她的兒子，孫子，每天都會問我你哥哥呢，他們咋不來看我？我說他們得出去掙錢啊，給你孫子娶媳婦。娘就會說，讓他們趕緊去掙錢吧，不用來看我了！而且娘對我重復(f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忙，你去上班吧！
娘是悲情人物，不會享?！，F(xiàn)在的我們兄姐都能養(yǎng)的起母親，可她在誰家住都會夠。因?yàn)樗櫦皠e人的眼光，別人的感受！現(xiàn)在的人們壓力都很大，有時候會有情緒不好的時候，如果我們有時情緒不好被她看出來了，她就會覺得是因?yàn)樗?，是她哪里做得不好了，讓別人討厭了？或者害怕我們有什么事情，會一遍一遍的問，直到你厭煩而已！因?yàn)檫@，我侄兒教給他一段話：高高興興，別多打聽，啥事別管，不挨木臉。她到臨終前還能清晰的說出這幾句話！可是本性難移?。∧镆恢睉?zhàn)戰(zhàn)兢兢的活著，直到生命的終止！
（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我的母親，奶奶和娘都是悲情人物，在當(dāng)時的背景下年輕守寡的奶奶必須強(qiáng)勢才足以撐起孤兒寡母的家，而母親的懦弱和無盡的忍耐才使我們的家得以延續(xù)，母親和奶奶都是我們家的功臣，愿我的后輩能記住并感恩她們?。?div style="height:15p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