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1079年),是蘇軾最黑暗的歲月。
這一年,他調(diào)任湖州太守,這已經(jīng)是他自熙寧三年(1070年)離開京城后第四個任職的地方。
此前,他在杭州任滿之后,調(diào)任密州太守,密州任滿后調(diào)任徐州太守,徐州任滿后再調(diào)任湖州太守。
按照慣例,官員調(diào)任,都要禮節(jié)性地向皇帝上表致謝,內(nèi)容無非是謝主隆恩之類的客套話。
蘇軾卻不同,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嫉惡如仇,遇有邪惡之事,則“如蠅在食,吐之乃已”。
俗話說,禍從口出,蘇軾吐得多了,給人留下把柄的機會也就多了,何況還有很多人睜大眼睛盯著他,巴不得從他身上挑出一點材料修理他呢!這一次,蘇軾就因為他的臭脾氣,給人落下了話柄。他在謝恩表中有這樣一句話:
陛下知其生不逢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野小民。
蘇軾在這里以自己同“新進”相對,說自己不“生事”,就是暗示“新進”人物“生事”。
古代文人因為客觀環(huán)境使然,總是習(xí)慣于在譴詞造句上表現(xiàn)得十分微妙,而讀者也養(yǎng)成一種習(xí)慣,本能地尋求字里行間的含義。
六月,監(jiān)察御史何大正在蘇軾的謝恩表中聞到了某種氣味,便將其中的“新進”、“生事”等語摘引下來上奏,給蘇軾扣上“愚弄朝廷,妄自尊大”的帽子。
明明是蘇軾在諷刺他們,而他們反說蘇軾愚弄朝廷。偷梁換柱正是小人們的慣用伎倆。
關(guān)于“新進”、“生事”的出處,還有一段背景。
“新進”一詞是蘇軾對王安石引薦的新人的貶稱,他曾在《上神宗皇帝》書里說王安石“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結(jié)果是“近來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
后來正是曾擁護過王安石的“巧進之士”呂惠卿把王安石出賣了,使其罷相。
“生事”一詞出自司馬光寫給王安石的一封信中。
司馬光對王安石變法持反對意見,他曾給王安石寫了一封長信,信中指責(zé)變法是“生事”,于是,“生事”一詞成了攻擊變法的習(xí)慣用語。
蘇軾的謝恩表,在定期出版的廷報全文刊載,他是名士,其手筆照例要引起人們的注意。
謝恩表刊出之后,那些“新進”們自然就成了讀者心目中的笑柄。
御史中丞李定,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當年因隱瞞母喪,被司馬光罵為禽獸不如,蘇軾在贈朱壽昌的詩中,也曾影射過他,故對蘇軾一直懷恨在心,一直在等待機會進行報復(fù)。
他從蘇軾的謝恩表中聞到了一股味道,立即上表彈劾蘇軾,指責(zé)蘇軾以“謝表”為名,行譏諷朝廷之實,妄自尊大,發(fā)泄對新法的不滿,要求對蘇軾嚴加查辦。
然而,單憑蘇軾謝恩表上的一兩句話,是不足以扳倒蘇軾的。
湊巧當時出版了一本名為《元豐續(xù)添蘇子瞻學(xué)士錢塘集》,給御史臺的新人提供了收集蘇軾犯罪證據(jù)的機會。
監(jiān)察御史舒亶經(jīng)過潛心鉆研,找了幾首蘇軾的詩,斷章取義,作為彈劾蘇軾的證據(jù)。
蘇軾因?qū)π路ú粷M而貶杭州,歷任密州太守、徐州太守,再到湖州太守,一路上他游山玩水,放情詩酒,消磨著郁郁不得志的煩惱歲月。
在這段時期內(nèi),他隨感而發(fā),創(chuàng)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詩可以抒情,詩可以言志,蘇軾在他的詩中,難免會吐露自己的心聲,抒發(fā)對王安石推行的新法的不滿情緒,進而譏諷朝政。
李定等人將蘇軾的這些詩搜集起來,斷章取義地作為蘇軾攻擊朝廷的犯罪證據(jù)。
比如詠青苗的兩句:
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
詠課吏的兩句: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shù)。
詠水利的兩句: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yīng)教斥鹵變桑田。
詠鹽禁的兩句:
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
詠檜樹的兩句: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蜇龍知。
這些詩句,都是詩人隨感而作,并不是真的存有什么大不敬的心思、怨謗君父,且在當時還被傳誦一時。
然而,李定、舒亶一班小人硬是把這些詩句作為蘇軾譏諷朝廷、攻擊新法的證據(jù)。
特別是詠檜樹的“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蜇龍知”更是說成是影射皇帝,他們說:“皇上如飛龍在天,蘇軾卻要在九泉下對蜇龍,不臣之心,莫過于此!”
趙頊一時也被讒言所蔽,以為蘇軾真?zhèn)€是逆臣。下詔將蘇軾就地免職,逮捕押送進京,交御史臺審訊。
“烏臺”是御史臺的別稱,《漢書·朱博傳》記載,御史府(臺)中有許多柏樹,常有數(shù)千只烏鴉棲息在樹上,晨去暮來,號為“朝夕烏”。因此,后人將御史臺稱為“烏臺”。
由于蘇軾這次是因詩而獲罪的案子,是由幾名御史一手制造,后又在御史臺獄受審,御史臺自漢代以來即別稱“烏臺”,所以,此案在歷史上稱為“烏臺詩案”。
李定欲置蘇軾于死地,他挑選一個名叫皇甫遵的官員到湖州傳達圣旨,免去蘇軾的官職,再押解入京受審。
御史們向皇帝請示,說蘇軾在押回京師途中,每天夜晚必須關(guān)進監(jiān)獄里過夜。
趙頊沒有答應(yīng)御史的請求,因為自始至終,他并無殺害蘇軾之意,案子既然有人控告,他必須依法辦事,但他更愿意給蘇軾一個解釋的機會。
蘇軾有一個好友駙馬王詵,《元豐續(xù)添蘇子瞻學(xué)士錢塘集》就是他印刷的,當他得知詩集給蘇軾惹來大禍的消息后,趕忙派人去給身在南部的蘇軾的弟弟蘇轍送信,蘇轍立即派人告訴蘇軾。這可以說是使者之間的一次賽跑。
朝廷使者帶兩名御史臺的衙役和兒子前往湖州拘捕蘇軾。
在靖江因事耽誤了半天行程,結(jié)果是蘇轍派的使者先到湖州。蘇軾知道消息,立即請假,由祖通判代行太守之職。
皇甫遵到達湖州,太守官衙的人慌作一團,不知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蘇軾也不敢出來,他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于事,最好還是依禮迎接他,并以正式官階出現(xiàn)。于是蘇軾穿上官衣官靴,面見官差皇甫遵。
兩名差官一個手執(zhí)御史臺的公文,一個手提包裹,包裹中的刀劍隱約可見,他們面容冷漠,一言不發(fā),氣氛非常緊張。
蘇軾開口打破僵局,說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必死無疑。請求回家與家人告別,然后隨上差赴京伏法。
皇甫遵淡淡地說:“事情還沒有嚴重到如此地步!”
祖通判謙恭地說:“請上差出示公文?!?/p>
皇甫遵問明了祖通判的身份后,便命隨行衙役將御史臺的公文正式移交給祖通判。祖通判打開一看,原來只是一份普通公文,免去蘇軾的職務(wù),傳喚進京而已,要蘇軾立即啟程。
皇甫遵同意了蘇軾向家人告別的請求。
蘇軾歸看家人時,全家大哭。蘇軾笑著說了一個故事安慰他們:
在宋真宗時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間訪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薦楊樸出來。楊樸實在不愿意,但是仍然在護衛(wèi)之下啟程前往京師,覲見皇帝。
皇帝問道:“朕聽說你會作詩?”
楊樸回答說:“臣不會?!彼胙陲椬约旱牟艑W(xué),因為他抵死不愿做官。
皇帝又問:“朋友們送你時,贈給你幾首詩沒有?”
楊樸回答說:“沒有,只有拙荊作了一首。”
皇帝又問:“是什么詩,可以告訴我嗎?”
于是楊樸把臨行時太太作的詩念出來:
更休落魄貪酒杯,且莫猖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宮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
蘇夫人聽了這首詩,破涕為笑,心里稍安。是否真的有這個故事,或由蘇軾現(xiàn)編借以安慰家人,不得而知。
蘇軾辭別家人上路的時候,湖州太守衙門的人都嚇得不知所措,個個躲躲閃閃,倒是老百姓都出來看太守啟程。后來據(jù)蘇軾回憶,說皇差逮捕太守猶如捕盜。
有人說蘇軾在赴京途中曾想自殺,在揚州渡江時,就有過跳江自盡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要判什么罪,并且擔心案子會牽涉到很多朋友,而且還會牽涉到弟弟蘇轍,因為蘇轍提前給他通風(fēng)報信。思之再三,他終于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平安地到達京城。
蘇軾進京后,被關(guān)進了御史臺的皇家監(jiān)獄。
蘇軾七月底被拘捕,八月十八日被關(guān)進御史臺的皇家監(jiān)獄。
蘇軾被關(guān)進大牢后,一方面,要隨時接受訊問,另一方面,要他自己交待問題。
御史們也沒有閑著,他們到處搜集蘇軾的犯罪證據(jù)。到九月份,從四面八方抄獲蘇軾寄贈他人的詩詞一百多首,在審問時呈閱,受牽連的有三十九人,無論哪首詩,只要有疑問,蘇軾都得作出解釋。
蘇軾對大部分指控都供認不諱,承認在詩中批評新政。
蘇軾在受審期間,也有很多人仗義相救。
宰相吳充上表,說陛下以堯舜為榜樣,輕視魏武帝曹操。曹操雖然疑心重,但卻能容忍禰衡,陛下難道就容不下一個蘇軾嗎?
同修起居注王安禮也替蘇軾解辯,他說,自古以來,寬仁大度的主子是不會以言語來懲罰人的,蘇軾是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飽學(xué)之士,認為自己可以成就一番事業(yè),如今卻碌碌如此,不免有些失望和怨憤,吟風(fēng)詠月,發(fā)發(fā)牢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作了幾首詩而獲罪入獄,甚至殺頭,恐怕后世的人會說陛下容不得人才。
王安石與蘇軾政見不同,蘇軾就是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貶出京城。
當他聽說蘇軾獲罪入獄之后,竟然也上書趙頊,說圣朝不宜誅殺名士??梢?,王安石是個君子,只可惜他所重用的人都是一些小人。
蘇軾坐牢的時候,曾發(fā)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蘇軾坐牢,他的兒子蘇邁每天去給父親送牢飯。
由于父子不能見面,他們暗中約定,平時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有死刑判決的壞消息就改送魚,以便早做心理準備。
有一天,蘇邁有事,不能前去送飯,便委托一個朋友幫他送牢飯,但他忘了告訴那個朋友與父親約定的暗號。
恰巧那位朋友做了一盤紅燒魚。蘇軾一見,大吃一驚,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悲憤之下,寫了兩首絕命詩給弟弟蘇轍: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我累人。
是處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
柏臺霜氣夜凄凄,風(fēng)運瑯珰月向低。
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君子,身后年衣愧老妻。
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xiāng)知葬浙江西。
蘇軾在首詩中說得非常悲慘,說他死了之后,一家十口全賴弟弟照顧,自己的孤魂野鬼獨臥荒山聽雨泣風(fēng)號。
他表示與蘇轍世世為兄弟。并在詩里表示皇恩浩蕩,自己受恩已多,無法感恩圖報,實在慚愧。又說這次別無所怨,都是自己之過。
蘇轍接到哥哥的絕命詩,伏案而泣,悲慟欲絕。他立即向皇帝上書,希望能以自己的官爵贖其兄之罪。
蘇軾關(guān)押受審的事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宮中的太皇太后曹氏也知道了這件事。
這一天,太皇太后病了,趙頊進宮問安。太皇太后關(guān)心地問起了蘇軾的事,她問趙頊:
“聽說蘇軾被詔逮關(guān)進牢里,交御史臺訊問,蘇軾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案?”
趙頊回答說:“蘇軾怨望朝廷,毀謗君父,犯著大不敬的罪名?!?/p>
太皇太后驚道:“果然嗎?蘇軾何至于此呢?有證據(jù)嗎?”
趙頊回答說:“當然有證據(jù),御史臺的御史連上了四道奏折,都是彈劾蘇軾的?!?/p>
“都是哪些詩句呢?”太皇太后問道。
趙頊將蘇軾涉嫌攻擊新法的詩句隨口背誦了幾句。
太皇太后聽了,惻然說道:“就這句詩可作證據(jù)?就這種無理的證據(jù),就可認定蘇軾是大不敬,要將他處死嗎?”太皇太后輕輕地咳了幾聲,接著說,“文人吟詩,都是一時的感觸,并非有什么成見;就是有一二句諷刺朝政的地方,也是詩人應(yīng)有的態(tài)度。詩三百篇,其中很多都含有諷刺的意思,人君不能因而嘉獎詩人忠君愛國的苦心,改善一切,反要羅織成罪,處以極刑,這哪里是人君慎獄憐才的道理?”
趙頊見太皇太后有些不高興,口稱御史們彈劾蘇軾,他不得不下詔過問此事。
太皇太后說:“當初,蘇軾兄弟初入制科,你的祖父仁宗皇帝非常欣賞他們兄弟倆的才學(xué),曾高興地對我們說:‘朕為子孫得到兩個好宰相了!’現(xiàn)在有人指控蘇軾,不是忌才,便是挾仇,你做皇帝的,可不能讓別人牽著鼻子跑?。 ?/p>
太皇太后的話明顯帶有責(zé)備之意,而這幾句話,成了太皇太后的遺言。
十月十三日,御史們將案子做了個提要,送呈趙頊御覽。
恰好此時太皇太后病逝,趙頊要處理太皇太后的喪事,便把蘇軾的案子拖延下來。
趙頊對太皇太后很有感情,平常也總是刻意討太皇太后的歡心,太皇太后對這位孫子皇帝也是疼愛有加,有時趙頊退朝晚了,她就會在宮門口等候,親自照料他進餐,祖孫倆的關(guān)系一直很歡洽。
太皇太后雖然身份顯赫,但從不逾越禮法。
按慣例,皇家后宮的娘家人,不得進宮拜見,太皇太后有個弟弟叫曹佾,曾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趙頊常請示太皇太后,可不可以帶他進宮。
太皇太后卻說,宗法不可廢,曹佾躋身貴顯,已經(jīng)是逾越了,所有國政,不得讓他干涉,也不準他進宮。因此,宮內(nèi)宮外一墻之隔,曹佾從未越過這道墻。
太皇太后病重期間,趙頊稟明太皇太后,帶曹佾進宮探望姐姐,交談幾句后,趙頊起身欲退出,好讓他們姐弟倆單獨說說話。太皇太后卻對曹佾說:“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隨皇帝去吧!”
趙頊欲勸說太皇太后,讓曹佾多呆一會兒。
太皇太后知道他的意思,不等他開口就微笑著說:“去吧!讓他進宮已經(jīng)是破例,不要呆太久,免得朝臣們議論?!?/p>
趙頊知道祖母的脾氣,只得帶著依依不舍的曹佾,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太皇太后在世的最后十幾天,趙頊衣不解帶,通宵守候,毫無倦容。
太皇太后在彌留之際,讓宮女從箱子里取出一束封起來的奏章,親手交給趙頊說:“等我去世以后再拆看,只是讓你明白往日的舊事,斷不可以此治人之罪,切切記住。”
趙頊含淚收下。曹太皇太后又提筆寫“博愛親民”四個大字,賜予趙頊說:“這四個字,抵得千言萬語的遺囑!”
趙頊連忙跪受,抽泣著說:“兒臣敬遵懿旨!”
太皇太后聽后,含笑而逝。
太皇太后去世后,趙頊打開那束奏章一看,是當年仁宗皇帝立英宗皇帝時一些大臣的反對奏章。
趙頊對太皇太后保全了他父親更加感恩戴德,同時也對宮廷矛盾有了更多的認識。
他遵太皇太后的遺命,沒有治那些大臣的罪。
太皇太后去世后,尊謚慈圣光獻。
太皇太后喪事期間,蘇軾一直呆在監(jiān)獄里等候宣判。
數(shù)年之后,他告訴朋友,說當年在獄中等待案子結(jié)果的時候,曾發(fā)生了一件很神秘的事情。
蘇軾回憶說:“審問完畢之后,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忽然看見一個人走進牢房,一句話也不說,往地上扔下一個小箱子做枕頭,躺在地上就睡了。我以為他是個囚犯,不去管他,自己躺下睡了。大概四更時分,我覺得有人推我的頭,那個人對我說:‘恭喜!恭喜!’我翻過身子問他是什么意思。他說:‘安心睡,別發(fā)愁?!f完,帶著箱子又神秘地走了?!?/p>
朋友們問這個人到底是誰。
蘇軾回憶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剛受彈劾,舒亶和另外幾個人極力勸皇帝殺我,可是皇帝根本無殺我之意,所以暗中派一個太監(jiān)到獄中去觀察。那個太監(jiān)進了牢房之后,我就睡了,而且鼻息如雷。他回去后向皇帝報告,說我睡得很沉,很安靜?;实蹖紓冋f:‘朕知道蘇軾于心無愧!’這可能就是后來被寬恕貶謫到黃州的原因?!?/p>
太皇太后去世是國喪,遇到國喪,國家總要大赦。所以,依據(jù)法律和習(xí)俗,蘇軾應(yīng)獲赦。
那些御史本想借這次詩案,把反對派們一網(wǎng)打盡,如果大赦,他們的心血就會白廢。
李定奏上一本,對可能合乎赦罪的那些犯人,一律不得赦免。
舒亶更進一步奏請,將司馬光、范鎮(zhèn)、張方平、李常和蘇軾的另外五個朋友,一律處死。
趙頊其實很欣賞蘇軾的才華,并沒有將他處死的意思,只是想借些警告那些反對變法的官員,頗有殺雞給猴看的政治意味,他已經(jīng)準備赦免蘇軾。
王珪得知皇上要赦免蘇軾,再次拿蘇軾的“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的兩句詩說事。
他說:“蘇軾這兩句詩,顯然是不臣的表證,如果不給予嚴厲的譴責(zé),將來怎么能儆示后人呢?”
趙頊卻不以為然,他叫王珪不要吹毛求疵,蘇軾這兩句詩是詠檜,與他無關(guān)。
王珪有些急了,直截了當?shù)卣f:“蘇軾確實有不臣之心,陛下一定要重處他不能放過他??!”
趙頊有些不高興了,怫然說道:“你是想使后世的人說朕不能容納人才嗎?”
王珪才嚇得不敢再奏了。
舒亶又奏駙馬都尉王詵與蘇軾交通聲氣,朋比為奸;司馬光、張方平、范鎮(zhèn)、陳襄、劉摯等,亦與蘇軾隱相聯(lián)絡(luò),同一舉動,都非嚴辦不可。
趙頊此時并沒有聽他們的讒言。
十一月二十九日,圣諭下發(fā),蘇軾貶往黃州,充團練副使,但不準擅離該地區(qū),并無權(quán)簽署公文。
這樣的結(jié)果,李定等人自是大失所望。
受到牽連的人中,三個人的處罰較重。
駙馬王詵因泄露機密給蘇軾,而且時常與他交往,調(diào)查時不及時交出蘇軾的詩文,被削除一切官爵。
其次是王鞏,被御史附帶處置,發(fā)配西北。
第三個是蘇轍,他曾奏請朝廷赦免兄長,自己愿意納還一切官位為兄長贖罪,他并沒有收到什么嚴重的毀謗詩,但由于家庭連帶關(guān)系,仍遭受降職處分,調(diào)到高安,任筠州酒監(jiān)。
張方平與其他大官都是罰紅銅三十斤,司馬光和范鎮(zhèn)及蘇軾的十八個別的朋友,都各罰紅銅二十斤。
舊年除夕夜,蘇軾被釋出獄,在獄中度過了四個多月的時間,走出監(jiān)獄大門,他停下來,用鼻子嗅了嗅空中的新鮮空氣,一臉的輕松快樂。
他真是積習(xí)難改,當天他又寫了兩首詩。詩里說:“卻對酒杯渾似夢,試拈詩筆已如神?!绷硪皇自娛牵?/p>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
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斗少年雞。
在這兩首詩里,至少有兩句,如果由那些御史們審查起來,又犯了對帝王大不敬之罪。
塞翁失馬還罷了,因為以失馬表示并非噩運,重新尋獲也并非是好運。
換言之,人總不知道何者為好運,何者為噩運。但是,“少年雞”則指的是賈昌。
賈昌老年時曾告訴他人,說他在少年時曾因斗雞而獲得唐天子的寵愛,任宮廷的弄臣和伶人。這一點仍可引申為指朝廷那些當政的小人,是宮廷中的弄臣和伶人,又是毀謗。
蘇軾寫完這首詩,擲筆于地,大笑道:“我真是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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