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那個年代饞肉的故事 作者:朱宇光
今天早晨,我打開手機,在一個戰(zhàn)友群里看到了這樣的一段視頻:“這場新冠疫情引發(fā)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感悟:人生幾十年,變化似百年;童年沒幾年,天災(zāi)有三年;讀書沒幾年,文革占十年;青春那幾年,下鄉(xiāng)呆幾年;工齡幾十年,下崗十幾年;退休沒幾年,口罩戴三年,樣樣都遇到,還剩多少年?讓我不僅感慨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我也想問一問大家。這個樣樣都遇到的是哪個年齡的人呢?”
聽得出,這是一位中年柔聲女音。她雖然語氣平和委婉,但語感卻充滿著凄涼。
像一把靈魂拷問的刻刀,刀刀刻在了我的心上。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這不就說的是我們這一代人嗎?
從小到大那艱苦卓絕的往事,像連續(xù)劇一樣,一集一集地展示了出來……
我想起了那些年,在幼兒園吃不飽飯,回家搶媽媽的口糧,餓的媽媽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
想起了那些年,媽媽辛苦地從郊區(qū)種土豆回來煮給我吃,我卻把皮吐了一地。媽媽打我,我還慪氣。
想起了那些年,由于營養(yǎng)不良,體質(zhì)弱小,到部隊探親,被爸爸的戰(zhàn)友們起了個外號叫“草根”。
我想起了那些年,跟父親移防就讀于農(nóng)村小學(xué),課桌和課凳都是土坯壘的。前后距離小,沒兩天就把褲子磨出了個大洞。
想起了那些年,小學(xué)一年換了好幾個年級的課本,到現(xiàn)在連漢語拼音都不會。
想起了那些年,初中不知怎么混下來的。最后到保定上高中,英語一句不會,每次都交白卷的尷尬。
我想起了那些年,在農(nóng)場割麥子手心的皮磨爛了,綁個手絹繼續(xù)割,血、汗、泥粘在了一起。
想起了那些年,堆飼料垛,順著45度的板子往上跑,后背被秸稈扎滿了刺。
想起了那些年,因下鄉(xiāng)看不到前途,坐在大堤上對著月亮哭。
往事啊,不堪回首……
說起那些年,有說不完的故事。今天我就想說一說那個年代關(guān)于饞肉的故事吧!
都知道,人類的七情六欲,最基本的是食欲。那個年代由于物資貧乏,食物短缺,食欲更是人們的最迫切的追求。吃肉可是追求中的追求??!
雖然,那個年代每人每月才供給幾兩肉。但在部隊的大院里,因為有了農(nóng)場,可以種糧、養(yǎng)豬,有點貼補,生活上是比地方還是稍微寬裕了一點的。
但是,也饞肉,那真是饞呀!
記得那時,我們下鄉(xiāng)的一個月以后,明顯地感覺到了肚子里的油水不見了。炒菜能用上點豬大油爆鍋,那菜的味道就香得不得了。如果菜里有幾片肉,讓誰夾到了,那真是幸運了。那黑毛沒有撥干凈豬肉皮,也不在乎照樣搶著吃。什么得闌尾炎呀,不在乎!
在青年隊,最大的驚喜就是聽到副業(yè)隊又死羊了,讓我們?nèi)兤と∪狻?/span>
有時,那羊是病死的,剝出來是一副骨頭架子。有時,那羊是難產(chǎn),生不出小羊憋死的,那肉都是紫紅顏色的。
剝皮取肉可是個苦差事,特別是豁開肚子那一刻,又腥又臭的氣體撲面而來,熏得你喘不過氣來,睜不開眼。但想到能吃上一碗鮮美的燉羊肉,還是樂此不疲地往前沖。
想起現(xiàn)在極思細(xì)恐的什么禽流感呀,什么H5N1呀,什么口蹄疫呀……,都像躲瘟神一樣,那些牲畜還沒有死,就一堆一堆地活埋了??墒?,那些病的癥狀就和我們當(dāng)年吃的死羊、死豬的癥狀是一樣的呀。特別是那爛蹄子,我都親手用斧頭把帶血的硬殼給砸掉的。
饞呀,那真是饞呀!
我參軍入伍后,發(fā)現(xiàn)一個奇異的現(xiàn)象,就是家庭條件好的城鎮(zhèn)兵饞肉,農(nóng)村兵反都不怎么饞肉。
我說一件親身經(jīng)歷的事,可能你不信。
那是我當(dāng)兵的第一年。當(dāng)年,每當(dāng)開飯前都有一個值班員,拿著飯、菜盆到伙房打飯,有一個戰(zhàn)友跟著去幫忙。
那天,輪到我當(dāng)值班員了,我拿著飯、菜盆和另外一個戰(zhàn)友跑到了伙房。正好趕上連隊殺了一頭豬,鍋里燉的肉還沒熟,冒出了香味就已經(jīng)侵入到了我們的心肺了。
我們看著大鍋里“噗嗤”、“噗嗤”飄出肉香的蒸氣,聽著大鍋里“咕?!薄ⅰ肮緡!睙跞獾穆曇?。排隊的我們心情無比激動。
開飯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炊事班長著急了,就從鍋里夾出一大塊的瘦肉,放在嘴里咀嚼了起來,有點硬。用手從嘴里摳了出來,想再扔進鍋里,看了看身后排隊的我們,猶豫了一下,就順手扔到了豬食桶里。
就在這時,打飯排隊的一個城市老兵沖了上去,從那豬食桶里撿出那塊肉,到水管前洗了洗,放在嘴里,細(xì)細(xì)地咀嚼了起來。
在場的人都驚愕了!
那位城市老兵非常自然,邊咀嚼,邊嘟嚷著:“這么好的一塊肉,怎么能丟呢”?
在大家哄笑下,這位可愛的老兵表情是那么坦然,沒有一點不好意思。要知道,這位老兵的父親可是北京的一個大官兒?。?/span>
過去吃過肉的人長時間不吃肉,那可是個饞,那是真是饞呀!
我當(dāng)兵的兵種是炮兵計算兵,一個連隊就一個。計算兵訓(xùn)練有一個特點,就是三個連隊的計算兵和營部的計算兵在一起訓(xùn)練。時間長了,相互之間的關(guān)系都不錯。
這就有一個便利的條件,每當(dāng)一個連隊吃包子的時候,就約一、兩個其他連的計算兵戰(zhàn)友,提前在宿舍的后窗等著,包子打回來能每人分給兩個肉包子。等你們連隊吃包子的時候再還回去。
這天,隔著一排房子的一個連隊吃包子,我被約好提前到了他們班的窗戶下等著。
包子打回來了,那位戰(zhàn)友抓了兩個剛出鍋的包子從后窗遞給了我,我接過包子后覺得特別燙手,就左、右手倒來倒去的。
這時候,那位戰(zhàn)友突然暗暗地說:“司務(wù)長來了,快藏來!”
我往左邊一看,有兩個戰(zhàn)友在其他窗后領(lǐng)包子。往右邊一看,他們連隊的那個司務(wù)長黑著臉往這邊看著。
原來,他們連隊每次吃包子都反映不夠吃。那司務(wù)長發(fā)現(xiàn)有“外流”的現(xiàn)象,就搞起了突查。
可當(dāng)時正是夏天,我手里的包子沒有地方藏,手忙腳亂地就順手塞進了褲兜里。
沒想到那包子是油渣白菜餡的,豬油多,又特別燙。放在褲兜里的一個包子皮開了口,滾燙的油流了出來,一下燙到了我的大腿根。當(dāng)時掏也掏不出來,燙得我一跳一蹦地往回跑。
跑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脫掉褲子,一看大腿根被燙得通紅通紅的一大片。
這包子吃的可真不劃算。那天中午我洗了一中午沾油的褲子。那大腿根兒火辣辣地疼了一個星期,最后還脫了一層皮。想起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饞呀,那可真是饞呀!
后來,我當(dāng)了干部,在機關(guān)吃中灶了,油水比連隊多一點啦,但是那也饞肉啊。
那年,我們?nèi)珗F整裝鐵路運輸?shù)絻?nèi)蒙實彈演習(xí)。
記得那天的早飯,每人發(fā)了一個面包和一小袋榨菜。一上午在悶罐車?yán)锕涫幑涫幍?,早就餓了。
中午,悶罐車停在了一個鐵路運輸?shù)谋菊九_。那是專門為部隊鐵路運輸?shù)闹型痉?wù)區(qū)。。
那天中午是吃肉包子,那個肉包子可是太好吃了。我們股共四個人,第一次我去打了20個,也就是每人分了5個,大家覺得沒吃飽。我又去打了20個,一半人說吃飽了。我又去打了10個,我們兩個人一人5個。那位同事對說我他也吃飽了。我說你吃飽了也別走,陪著我再吃一會兒。我就以我們倆的名義,又打了10個。這回,我自已把這10個都吃了。這時,政治處其他股還剩了幾個,喊著誰還想吃,我又跑過去拿了一個。
這包子雖然比部隊包的包子略小一點,但我一口氣吃了26個。還想吃,不好意思了。
沒想到剛一上車,陪我吃包子的那位同事就把我吃了26個包子的事給捅了出去,車廂里笑聲一片。
晚上,到達了目的地,晚飯是大米飯,菜是豬肉燉粉條。股長問我:“你還能吃嗎?”我說:“沒問題。”又吃了兩大碗。
要知道,那個時候我是很瘦的,身高1.80米,體重才110多斤。
饞呀,那可真是饞呀!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物質(zhì)生活的極大豐富,部隊的伙食也改善多了。肉也多了,菜也多了。我轉(zhuǎn)業(yè)的時候,部隊連隊?wèi)?zhàn)士每餐都能吃到四菜一湯了。而且,還是兩葷兩素。早餐,每個戰(zhàn)士都有一個雞蛋,一杯牛奶了。
我想,現(xiàn)在部隊肯定不會有當(dāng)年我們饞肉那丟人顯眼的事了。
這幾件事回憶完了后,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覺得心里豁亮多了,還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雖然我們面臨的情況還不盡人意,但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也算是嘗到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的人;也算是見證了新中國承上啟下的人;也算是享受了改革開放的成果的人。
畢竟我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的好了,痛苦一次比一次少了。
畢竟我們還有醫(yī)社保障和過得去的養(yǎng)老金,不必為養(yǎng)家糊口去拼了。
畢竟疫情后,我們還可以無后顧之憂的來一次說走就走的出游了。
人活著都不容易。
【作者簡介】
朱宇光,遼寧省遼陽市人。1975年1月入伍,曾任團政委。轉(zhuǎn)業(yè)后任保定市環(huán)保局副局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等職。2019年退休。愛好文藝和美術(shù)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有愛無眠七月天》和多部中、短篇文藝作品,出版過多本連環(huán)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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