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貴
(一)
在山東黃海之濱,有一個不上千戶的小鎮(zhèn)子,名叫安東衛(wèi)。它背向九佛山,位扼海(頭)青(島)路,面對連云港。是日偽的海濱重地。
一九四五年的五月上旬,我濱海區(qū)23團二連,為了配合軍區(qū)主力的全面反攻準備,在這個小小的集鎮(zhèn)里與日寇千余之眾,血戰(zhàn)了整整一個晝夜。
五月六日傍晚,我二連跑步來到安東衛(wèi)西南兩里之隔的李莊。這里地勢平坦,視界開闊。遠處,那茫茫的黃海,海雀似的篷船;近處,那濱海魚村、鹽田、葦塘一一在目。
全莊有四,五十戶人家,莊內瓦房草房夾雜,院墻環(huán)繞,莊外麥地蔥蔚。我們趕到這里,已經(jīng)是午夜兩點了。指導員鐘家全同志領著我們幾個排長勘察了地形,區(qū)分了任務。雞鳴拂曉,火紅的太陽,從空闊的海域里露出了半邊臉來,指導員指著村北,院墻外的一段水溝土坎對我說:
“李寶貴,支部決定把你們排放在這里,怎么樣?”
指導員是個很重視歷史榮譽的人,他常對我們說; “咱二連是老紅軍,打過硬仗,走過苦路,刺刀見得紅。我們要保持長征時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币虼?,連隊戰(zhàn)士都以自己是老紅軍連隊的戰(zhàn)士而感到驕傲。
“二排絕不會丟紅二連的臉!”我說。指導員搖了搖頭,面容嚴肅,良久無語。他走近我們排之間,象報告又象批評我說:“同志,用丟臉不丟臉來接受黨的任務,對一個黨員來說,又怎么夠呢?根據(jù)地的人民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才奪下來沿海幾個要點,為我軍在山東的大反攻創(chuàng)造了條件”。語音頓止。他嚴肅地打量著我們,又指著空闊的晨空:“體面和光采,功勞和榮譽,對一個共產(chǎn)黨員來說是次要的,昨天我已經(jīng)在團首長面前下過決心:我們紅二連是黨的一顆丁子,丁在那里,搖不動,拔不掉,折不斷,要和每一個同志都講清楚,為了全局,為了全區(qū)的全勝,我們個人的,全連的小集體的一切,都要拿出來對付敵人,守住安東衛(wèi),換取勝利!”指導員的話,從激昂之中,又帶著幾分急迫、沉重、緊張和不安。我到排里,天已大亮,戰(zhàn)士們一邊啃著干窩頭,一邊講述著,讓識字的“秀才”們給自己寫決心書。全排沒有一個躺下休息的,也沒有誰把飯吃完。我有點火沁沁地喊付排長; “怎么不叫各班歇歇?”付排長是一個濃眉粗壯、寡言少語的莊稼漢子,他沒有答話。戰(zhàn)士們一雙雙熱灼灼的眼看著我,有的同志很嚴肅地擦槍和擰手榴彈蓋。我一切都明白了,便小聲地對戰(zhàn)士們說:“是好戰(zhàn)士好同志,把窩窩頭吃下去,然后閉上眼睛,歇一會?!闭f完最:我自己也狼吞起來。 但是,時間已經(jīng)晚了!西邊槍聲響了。
(二)
從安東衛(wèi)涌出來的千余個鬼子,象一頭頭野牛,與我們拼殺了三個小時,交手九次,李莊屹立著。五月六日上午,我二連經(jīng)歷了第一次考驗。
惡戰(zhàn)以后的李莊,已經(jīng)面目皆非了:墻院、房屋塌倒歪斜著;錯縱的溝渠被大炮掘開來,海水泛濫漫流;面前麥地,被硝煙熏得焦萎枯黑,塘中的蘆葦被彈雨削得根拔腰折;只有幾株不怯的老槐,支著遍體的彈傷,和戰(zhàn)士們一起傲然站在李莊之上。
我們沿著溝坎走著,想勸勸那些傷員下去休息,順便視察一下工事恢復情況。我來到了六班,看到高大的付排長謝有山同志,右臂負傷,還在埋頭挖掩體,獨手作業(yè),顯得很有些吃力。他見我來了,便調過身子,把負傷的手遮掩起來。在革命的暴風雨中,這種“埋伏”我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我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說:“鬼家伙,放下锨來。槍不響時,你的任務就是休息?!彼艘幌?,朝我微笑著說:
“你讓我在敵人面前躺下來,可不成? ”謝有山同志是在孤身和四個鬼子拚殺,而被砍傷的。我不知如何說才好。此刻,他的眼珠全是紅的,休息對他來說,是不可想象的。而這樣的同志,何嘗只是他一個人呢?
六班的劉德勝,還是個剛參軍的新戰(zhàn)士,他腰傷紅腫,劇痛不止??墒撬耘纴砼廊ソo機槍手送彈藥、壓彈夾?,F(xiàn)在,他微笑著看著我。這個地主的放牛娃,在第一次殘酷的激戰(zhàn)中,面無懼色,傷無呻吟。的確,到現(xiàn)在為止,全排還沒有一個走下去或躺下去的。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掏出小煙袋來,裝了滿滿的一袋,送給付排長,他狠狠地吸了幾口,拍著腦門,精神首倍振奮,嘿嘿的笑了起來。我們想利用這個空隙,開個班長、黨小組長會議,合計一下爾后的干法。不料,西邊“噠噠噠……”敵人機槍響了,響得單調、突然。
付排長站起身來,一拍胸,頓腳大罵,“娘的,毀了!敵人封鎖了西邊小橋了!”
陣地上幾十只限睛,忿怒地望著西邊。有一種無聲語言在回響著,橋!橋!橋!
(三)
小橋是我二攤和連主力的結合部,也是我往返通信、運送傷員和彈藥的必經(jīng)之地?,F(xiàn)在為敵人火力控制,我排不得不在孤立一毆之地與敵奮戰(zhàn)、敵人如再直接占領小橋,則我全連的后路勢必完全為敵人所切斷,而成為三個孤立的小塊塊??墒?,目前最困難的是沒有子彈了。那個負傷的新戰(zhàn)士劉德勝在手心上數(shù)著五發(fā)子彈,撥過來撥過去,又拉開了槍栓,凝神了半天。返過頭來探問我:“排長,子彈呢?子彈!”
我望了他一眼,我理解到他還是第一次參戰(zhàn)的新戰(zhàn)士,他還不習慣和不懂得這樣的時候,應該做什么。我沒有回答他,也不可能有滿意的回答,順手從腳下?lián)炱鹨粔K石頭來,塞給他說:“難道這個不是武器嗎?”他眼巴巴的望著我。敵人的機槍更狂叫起來。同時,西邊一排陣地上晌起了炮聲,濃煙沖空而起。我抓住付排長的手:“老謝,敵人向一排重點進攻了”。
我們蹲下來,研究片刻。決定由我?guī)陌啻蛏先?。控制小橋,打敵人的后尾,把進攻一排的敵人反下去。
四班長陳永勝同志很是高興,轉身來帶著八個戰(zhàn)士端起刺刀,拎起手榴彈,向小橋殺過去。
橋頭是一邦子偽軍,見我們十把刺刀,一道道白光,雄赳赳地沖上來,嚇得連機槍也扔掉逃跑了。
我們控制了小橋,一排方向的敵人,遭到我們一陣猛打以后,終于退卻了。因為這里不便隱蔽,我告訴四班長,趕緊撤回原地,準備戰(zhàn)斗。
我們剛下橋頭,迎面便碰到鐘指導員。戰(zhàn)士們高興極了,以為連首長一定給我們帶來了彈藥。便七咀八舌地問起來; “指導員,我們要子彈,一發(fā)也行!”
指導員搖了搖頭,朝村子劃了個元圈,帶著堅定、激昂韻口氣說: “同志們,我們被包圍了,四面都是敵人,現(xiàn)在韻問題不是我們向上級要東西,而是上級向我們要時間。時伺就是勝利?!敝笇T告訴我們,營里派了三連同志給我們送彈藥,但中途都犧牲了。現(xiàn)在的問題,要么是拿戰(zhàn)友的血去換子彈,要么是拿自己的兩只手,去換取勝利。他說:“情況是嚴重的,可是海岸是我們的,是我們中國人民的海岸。一個好黨員好戰(zhàn)士,在明明看到勝利就在眼,而自己卻要去流汗流血甚至可能看不到這場惡戰(zhàn)后的勝利。怎么辦?畏縮?把困難推給上級?不!同志們,如果那樣,任何宏偉的理想,燦爛的未來,莊嚴的口號,都將只是幻想,也沒有革命的今天和明天……。”
鐘指導員的一番話,如同猛烈的爐火,在這樣殘酷的困
戰(zhàn)中,熊熊地熔煉著每個人,使一塊毛鐵去掉雜物,在烈火中成為好鋼。剛才嚷叫著要彈藥的三個戰(zhàn)士,帶著自責難言的心情望著指導員,長久站立,在感謝黨所給他們的毅力和勇氣。更多的戰(zhàn)士都回到崗位上,去加修工事,擦拭武器,或者靜靜地跪在負傷戰(zhàn)友的面前,給他們整理繃帶,把剩下的一口窩頭和壺里的一口水喂到戰(zhàn)友咀里去。付排長則獨著左手,在敵人犁過來的陣地上,揀些殘瓦和石塊,送給。戰(zhàn)士們來當武器。
六班長小劉,這個還帶著孩子氣的班長,在一塊石上,卡卡地磨鐵锨,輕輕地試著锨刃,眼卻忿恨地了望著敵人的方向!
此刻,鐘指導員和我們簡略交談之后,正用鉛筆在記什么。他是個階級感情最深厚的人,在以往的激戰(zhàn)中,他曾代表支部接受過十幾名最優(yōu)秀的工農(nóng)子弟加入黨的隊伍。他對自己非常嚴格,自己指揮上、言語上、責任上的一點粗心大意,他都要再三的檢查,反復地研究。使自己的任何行動,都能置于黨和群眾之下,關于剛才小橋一度被敵人所控制一事,他對我說: “戰(zhàn)斗打火了,指揮員就要沉著全面。小橋一度被敵占去,我是要負責任的?!?/span>
他穩(wěn)重地站起來,走到剛才要彈藥的那個戰(zhàn)士面前,將自己攜帶的一顆手榴彈,塞在他懷里。戰(zhàn)士們返過頭來,臉上抽動著,可是誰也沒有說話。指導員直到離開時,才象母親一樣說:“收下,打敵人,可是打敵人的根本武器,還不是這玩藝。”
指導員動身向三排陣地走去了。新戰(zhàn)士一張感激萬狀的.臉,眼眶上的淚花在翻滾。
黃海的夏潮撞擊著海岸,魯東的蒼山、良田、農(nóng)舍,在
夕陽之下兀立不動。在怒潮聲中,時而夾雜著炒豆似的槍聲。付排長喊我: “排長!快來,鬼子又上來了!”
(四)
黃昏的戰(zhàn)斗達到了沸點,敵人集中了十幾門小炮,對我,排陣地進行了狂轟濫炸。陣地后面的民房著了火,火舌舐著壕溝,把我們烤得口干舌燥,如置身爐中。在煙幕掩蓋下,一百多個鬼子突然竄入到我與三排之間接合部的一間大瓦。房。那黑壓壓的鋼盔蠕動著,向我們沖過來,敵人很近了。我想喊一聲射擊與投彈,但話到咀邊,又咽回去,我知沒有彈藥了。就連機槍射手的彈夾里,也只有五發(fā)子彈。怎么辦?我們也不能束手等待,看著敵人沖進戰(zhàn)壕里來。付排長大概看著我的痛苦,便湊過來大聲喊我: “我們要趕快撲上去,你下命令好了,用這個買賣解決。”他搖著刺刀,聲音很大,緊沖著我的耳朵。我意識到他的耳朵巳被震聾了。這時,烈火已遍及敵占領的小瓦房,敵人的視線已被大火隔斷。戰(zhàn)士們便趁著濃煙烈火,幾步?jīng)_了上去,和敵人對殺起來。敵人怕的就是這一下,刺刀一見紅,便馬上退縮回屋。六班的四個戰(zhàn)士非常機動,就丁著敵人穿窗奪門而入,和敵人撕殺起來,把敵人從門前直殺到后院。這時恰好大火舐檐而起,房蓋燒著了,斷磚碎瓦嘩嘩地從上掉下來。鬼子嚷叫著,要破門突圍。
困難發(fā)生了,燒急了的鬼子,全不顧命的往外沖,刺死一個又上來一個。刺刀已不完全解決問題了,戰(zhàn)士們習慣地:拉著槍栓,可是那里還有子彈?我們盼望三班上來送給幾發(fā),子彈。
可是我下了狠心,不能叫這群野獸跑掉。敵人從窗口、
門縫上趁勢擠出四個燒焦了的身子,嚎叫著往外沖。戰(zhàn)士劉德勝拿起鐘指導員送給的那顆手榴彈,忙打開蓋子,想投上去,但是距離太近,而且沒有拉弦待炸的時間了。他急中生智,便操起手榴彈,照準野獸的腦袋卡卡卡卡,一個腦袋一下,把四個野獸打昏在門口。
敵人吃了這一悶頭彈,暫時整頓一番,把兩個怕死的槍斃在門口。不久只聽一陣亂叫,三十多把三八長刺,從窗口門縫伸了出來。板壁房柱搖搖欲倒,走廊上火舌突突,好多戰(zhàn)士的衣服在冒著濃煙。立足點對我們很是不利,敵人手段非常毒辣,想把板壁推倒把我們壓死。我們看穿敵人的陰謀,就趁板壁未倒之前干脆沖進去,和敵人同歸于盡,以保持陣地,爭取時間,保證友軍的戰(zhàn)斗準備。于是,六班的七名同志在謝有山付排長的率領下,一手擋住刺刀,一手拿著一條燒得呼呼扎扎的木棒,沖進屋里,火棒在敵人群里旋轉起來。滿屋里火星飛濺,刺刀鏗鏘,如同群群火人飛午。在煙熏火烤和血殺之下,有幾個敵人從燒穿了的后墻逃了出來,我命令機槍射手消滅他們??墒沁@個戰(zhàn)士卡的一下拉開槍栓,兩眼望著我,我明白沒有子彈了,自己的命令,放了空炮。
我望著身前身后的大火,非常心躁。這時天將黃昏,外邊槍聲大作,不久一匹馬穿火而來,一個手臂上、胸脯上滿是鮮血的戰(zhàn)士滾下來,將幾個沉甸甸的子彈袋給了我,說;“團首長送來的!命令你們堅持到天黑。”他頑強地說完就犧牲了。這是營部騎兵班李德林同志。他們一共來了四個人,三個人在路上犧牲了。
我含著淚花,將六百發(fā)子彈分給了戰(zhàn)士。大家用顫抖的手,擦掉子彈上烈士的鮮血。槍響了,正在逃竄的野獸們,應聲而倒。
天全黑下來,屋內火戰(zhàn)血殺丁半個多小時,在房子倒塌的前幾分鐘,我們終于將三十多個鬼子全部殲滅,那位新戰(zhàn)士劉德勝,以一顆手榴彈堵住了門洞,他殺得滿身血污,劇傷數(shù)處,當五個敵人擠上門洞的時候,他懷里手榴彈響了……
(五)
晚七點多鐘,全排還有七八個人。付排長謝有山同志也;犧牲了。
激戰(zhàn)后的夜,殘火畢剝,天空交織著紅綠彈道。我們活著的七位同志,默默的拾起烈士的槍,在倒塌的房址前,借、著余火的微光,默默地挖著掩體。我們命令一個戰(zhàn)士騎著剛才送彈藥來的那匹馬,到營部去報告:感謝首長送來的子彈,我們二排還堅守原地。
我們和連部及一、三排已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我正面的小橋及溝坎已完全為敵人所占領?,F(xiàn)在,我排的唯一依托就是,跟前的斷墻破壁和彈坑。陣地大大的縮小了。再后退一步,便是幾坐零落的房舍和一條直桶式的村路。槍聲中,我們判斷出,連主力已被逼近了村舍,而且遭受到敵人主力的沖擊。按照予定的作戰(zhàn)計劃,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守備任務。可是連里沒有轉移命令,誰想后退一寸,對黨、對人民就是犯罪。我們堅守著。重傷的同志忍受著鉆心的劇痛,無一微吟;輕傷的同志照常的摟著槍,抖擻著精神,準備著拼殺。我走近那三次負傷的輕機槍射手老宋跟前說:“你應該休息一會了,槍由我來操縱!”他沒有吭聲,從繃帶下露出鼓鼓的大腿,盯住我,而且把槍抱得更緊。我感激地搖了搖頭。
一天粒米未沾牙,把人餓得神昏晃忽,我檢查了一下,七個人的干糧袋全是空的。整日的混戰(zhàn),肚空的饑餓是可以想象的??墒牵瑧?zhàn)士們卻毫無一語。為了應付更惡化的情況,我四處尋找,想搞點能吃的東西。從煙騰騰的房前直摸到房后殘墻上,一排被火烤柔和了的蒿草吸引了我。我嚼了根,雖然苦澀非常,但是還可以勉強充饑。我立刻摟了一大抱,回到排里,七個人就算吃了一頓。我們堅守著,我們多守住一分鐘,就給軍區(qū)主力的全面反攻,多增加一分鐘的準備時間。
是夜八點左右,敵人趁炮擊和夜暗的遮蓋,向我們開始了羊群圍攻。我們還來不及判斷出敵人的主要進攻方向,黑壓壓的獸群,便已經(jīng)進到離我咫尺之近,我們進行最大速度的射擊,然后刺刀拼殺,準備同敵人同歸于盡。
戰(zhàn)斗異常緊張,敵人已經(jīng)沖入我們占領的塹壕,和我們混殺起來。由于我們的立足點優(yōu)越,又有了幾百發(fā)子彈,沖進來的十幾個敵人,全被我們消滅了。
這時候,去連部送信的通信員回來了,他一下馬就沖著我喊: “二排長,指導員叫你撤!”“撤?”我腦海里嗡的一聲,暴火怒發(fā)。我狠狠地反問這個戰(zhàn)士: “你別胡來!傳錯了一個字,我立刻槍斃你”
這位戰(zhàn)士對我這橫暴,大為驚奇,他痛苦的望著我,擦著臉上的熱汗,困難地說:“不錯呀!排長。指導員說,我們的守備任務已經(jīng)完成,一、三排都已經(jīng)撤退了。并且告訴我,指導員帶著四個同志在村南的墳地里掩護我們?!?/span>
但是,戰(zhàn)士們都不愿意走,他們已經(jīng)殺紅了眼,硬要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我說:“難道我們是一錘子買賣,報私仇泄私恨的集團嗎?起來,聽黨的話,撤!”戰(zhàn)士們爬起來,惡狠狠地看著敵方,才扶著傷員,轉步進村,向南轉移。
半個多小時以后,我們和鐘指導員會合了。他帶著連囂的三個勤雜人員,扼守著幾個墳包,以火力掩護著我們。本來我準備要向他報告下情況,然后全排占領此地,好讓他們撤。但是時間和情況已經(jīng)不允許,敵人得知我們撤退后,立即追過來,彈雨在嗤嗤橫飛。指導員回頭叫我:“李寶貴,快走!誤了時間,影響戰(zhàn)斗,我要執(zhí)行紀律?!?/span>
“不!指導員,你帶領連部的同志先走!
指導員頓腳踏在一塊碑基上,對我厲聲說:“李寶貴!”
“有!"
“撤!”他頓然一字,然后手持駁殼槍,目朝敵方。我不得不忍著限淚,拖步離開墳地,步步南移。走了很遠很遠我聽到槍聲很激烈。在小小的墳地里,火星飛濺著,敵人嚎叫著。我們轉過一堵圍墻,視線被遮斷了。槍聲慢慢地希疏起來。然后槍聲仃止,萬物靜寂。我們立刻良久默立,互不言語。向北邊仰望,是燃燒著的火光與激戰(zhàn)后的靜寂。對于一位老戰(zhàn)士來說,這里邊所隱藏的一切,全都清楚了。
由于二連堵住了敵人,消滅了敵人,使我主力部隊一舉解放了安東衛(wèi)。
戰(zhàn)后的第二天,一位傷員歸來了,他的第一句話是: “指導員犧牲了。他為了遲滯敵人前進,掩護全連轉移,四次負傷:最后他和三個鬼子拼殺在一起,他消滅了兩個鬼子后,壯烈地自盡了。”他身邊的四個同志除衛(wèi)生員唐光寶同志外,也都已犧牲了。
遼闊的黃海在咆哮,日夜為勇士歌唱,海岸是中國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