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6月6日,陳獨秀次子陳喬年在上海楓林橋畔被殺害,犧牲前,他曾笑著對獄中的戰(zhàn)友說:“讓子孫后代享受前任披荊斬棘的幸福吧?!?/strong>
這是一句每每讀來都讓人飽含熱淚的話語,就出自這樣一位年僅26歲的革命戰(zhàn)士。而在前一年,他的哥哥陳延年也在上海被國民黨殺害,因其在刑場上不肯跪下堅持站著死而被敵人亂刀砍死。
這兄弟倆的犧牲無疑是我黨的重大損失,然而在后來的數十年間, 因著有無數這樣為國為民犧牲的革命志士,以至于他們的名字并不顯得多么特別。
世人多知道陳獨秀,卻鮮有人知道陳獨秀有這樣兩位將年輕的生命奉獻給國家和人民的優(yōu)秀兒子。
但所有的犧牲都不可能被忘記。
一部《覺醒年代》讓世人認識了這兩位意氣風華的革命者,而延喬路的盡頭是繁華大道, 亦感動了無數人。
正是有了這無數革命者披荊斬棘的奮斗,和無數的流血與犧牲,才換來了我們如今的繁華大道,走在這繁華大道上,我們更應該銘記歷史,牢記無數革命志士的付出與犧牲。
實際上,當時和陳喬年一起犧牲的還有許白昊和鄭復他兩位烈士。
1928年6月6日,許白昊年僅29歲,陳喬年年僅26歲,而鄭復他年僅24歲。
如此年輕,卻又那樣英勇。
24歲放在現在,只不過是剛剛離開大學校園,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這樣猝然結束。開始與結束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驚心動魄呢?
1904年,鄭復他出生于浙江省諸暨縣安平鄉(xiāng)鄭家村的一個普通家庭中,他的父親也是讀過幾年書的讀書人,所以鄭復他的啟蒙老師就是自己的父親,9歲的時候又進入私塾讀書,然后進入城內中區(qū)完小讀書。
當然,因著家境不好,他讀書到15歲的時候就不得不輟學回了家,回家后,為了減輕家中的負擔,鄭復他開始每天到山坡上去放牛。
家附近的楊梅山、金雞山、老虎山等山坡上都有他放牛的身影,天氣好的時候,他就拿著書,邊放牛邊看書。
書籍極大的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也讓他越來越不愿意留在閉塞的小山村中,就此一生付之黃土,所以不久之后,他就進了縣里的報社學排字。
在報社學排字的那段時間里,鄭復他學得很快,但同時因其性格豪爽,喜歡打抱不平,和報社老板起了沖突,不到一年就不得不離開了報社。
離開了報社的鄭復他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回到家中幫著家人種地,但他的心卻沒有跟著回到家鄉(xiāng)。到了1922年,在同學的介紹下,鄭復他去杭州武林印刷所當排字工人。
去杭州是鄭復他人生的轉折點,從此,他踏上了救國救民的革命道路。
五四運動以后,各地的工人運動開始如火如荼的進行,杭州印刷工人運動也在徐梅坤等人的領導下已然興起,鄭復他一進入杭州,就受到了革命的熏陶,并很快參加了由我黨建立起來的杭州印刷工人俱樂部的各種反帝反封建的活動。
在參加這些活動的過程中,鄭復他進步很快,逐漸成長為俱樂部的負責人之一,在1923年冬天應徐梅坤之邀到上海商報館排字,并應組織的要求在上海書店秘密發(fā)行《中國青年》等進步報刊,意在喚起民眾的覺醒,站起來反帝反封建。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鄭復他再也沒有離開上海,他所有的工作都在上海展開。
鄭復他是從工人中走出來的,最能理解和代表最底層印刷工人,他成為一名共產黨之后,就根據黨的指示籌備了上海印刷工人聯合會,聯合會中主要的就是商務印刷館和中華書局的工人,而鄭復他是聯合會的總務,領導印刷工人進行革命斗爭。
他深入印刷車間,關心印刷工人,宣傳革命道理和工人團結的重要性,組織工人進行募捐支援革命等等。
五卅慘案發(fā)生后,鄭復他積極組織印刷工人參加總同盟罷工,并號召工人募捐,支援死難的烈士家屬和罷工工人。
五卅慘案的發(fā)生和工人的空前大團結,讓鄭復他認識到建立印刷總工會的重要性,他對工人說:“工人要自由,就要由自己的工會組織。有了工會組織,工人才有力量?!?/strong>
于是商務印刷所工會成立,以及印刷總工會成立,這是上??偣I導下的七大工會之一,鄭復他為總工會的總務長,繼續(xù)領導上海印刷工人的革命斗爭。
到了1926年,鄭復他已經成為我黨在上海的主要領導人之一,先后被任命為中共上海區(qū)委委員和候補委員兼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工農委員會委員,以及上??偣鶎俚泥]電總工會負責人,開始負責上海工人的武裝起義。
他先后參與籌備和領導了上海工人的三次武裝起義,其中,在上海工人第一次武裝起義失敗后,鄭復他不幸被捕入獄,后進過組織的營救,鄭復他從獄中出來后迅速投入到籌備第二次武裝起義中,并再次被捕。
第二次被捕的時候,上海軍事當局一度判了鄭復他死刑,但后期經過組織的營救,他再次出獄投入到革命斗爭中。
鄭復他的經歷在當時很有代表性,是當時很多革命者都曾有過的經歷,入獄實在是一件經常發(fā)生的事情,革命者不必懼怕被捕,監(jiān)獄不過是一個特殊的研究室。
當初五四運動時期,北京有七百余名學生被捕,陳獨秀為此寫了一篇短文,即《研究室與監(jiān)獄》,內容是這樣的:
“世界文明的發(fā)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jiān)獄。我們青年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jiān)獄,出了監(jiān)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優(yōu)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fā)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p>
監(jiān)獄從來困不住真正的革命者,即便在一段時間內或者永久性地困住了革命者的身體,但卻困不住他們的信仰,困不住他們救國救民的一顆心。
所以我們看鄭復他兩度入獄,兩度被營救出來,這并沒有讓他停滯不前,反而讓他更加熱情地、堅定地投入到革命中去。
1927年,鄭復他又成為上海市政總工會委員長,而這一年的局勢,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個至暗時刻。
蔣介石發(fā)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在上海大肆追捕我黨黨員和革命進步人士,我黨在上海的組織被大肆破壞,并且還不只是上海,由上海輻射到各地,我黨的損失是巨大的。
根據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中國濟難會全國總會所制的《一九二七年三月—八月全國各省因革命而犧牲者的數目之統計表》的記載,6個月中,被殺者將近三萬人。
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數目,由此可見我黨的損失,白色恐怖已然降臨,我黨卻不能也不會退縮,必須排除萬難盡快恢復工作。
四一二之后,上海總工會委員長汪壽華被害,鄭復他也被登報懸賞通緝,但他不肯離開上海,上海的工人斗爭情況他最熟悉,他必須留下來盡快恢復上??偣墓ぷ?,繼續(xù)戰(zhàn)斗。
四月下旬,鄭復他作為上海地區(qū)的代表之一,到武漢去參加中國共產黨第五次代表大會,以及隨后舉行的第四次全國勞動大會,并被選為中華全國總工會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繼續(xù)回到上海為恢復上??偣?。
與鄭復他一樣參加這兩次大會的還有來自湖北的共產黨員許白昊,許白昊被選為中華全國總工會執(zhí)行委員,不久之后被調往上海,擔任上??偣h團書記兼總工會組織部部長,與擔任總工會委員長的鄭復他一起為恢復上??偣Α?/span>
同時,鄭復他還參加中共江蘇省委工作,任職工運動會主任,后任江蘇省委常委,多次領導工人罷工運動。
當時上海的局勢很危險,鄭復他一直是國民黨通緝的對象,隨時有被抓捕的危險,但他并不懼危險,依舊在中共江蘇省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而江蘇省委所面臨的局勢也很嚴峻。
自1927年6月中共江蘇省委在上海成立之后,就被國民黨盯上了。
江蘇省委剛成立時的書記是陳獨秀的長子陳延年,6月26日,陳延年就被國民黨軍警逮捕,為了獲取上海黨組織的秘密,國民黨對陳延年進行了嚴刑拷打,但他堅貞不屈,最終在7月4日被國民黨軍警亂刀砍死。
他當初被抓的時候,趙世炎被任命為江蘇省委的代理書記,不久就被叛徒出賣,于7月2日被逮捕,也遭到了嚴刑拷打。他和陳延年一樣,無論如何不肯說出我黨在上海的組織情況,所以在7月19日被國民黨殺害。
江蘇省委機關一再被破壞,中央做出決定,重組中共江蘇臨時省委,王若飛任代理書記,到了八月,由鄧中夏擔任書記。
這次重組,江蘇省委才開始沒有遭到大的破壞,但到了1928年的2月,江蘇省委再次遭到了極大的破壞。
2月17日,上??偣谛麻l路醬園弄召開上海各區(qū)工會特派員和產業(yè)工會負責人會議,因為叛徒的出賣,國民黨包圍了會址,江蘇省委常委鄭復他、江蘇省委組織部長陳喬年、江蘇省委委員許白昊等十余人被捕。
在獄中,他們都遭到了嚴刑拷打,尤其是鄭復他,他在上海工作幾年,國民黨對他很是熟悉,叛徒對他也很熟悉,他的身份已經不是秘密,自然沒少被國民黨折磨。
但國民黨的那些手段在鄭復他這里實在算不上什么,他從來不害怕什么嚴刑拷打,也不懼流血和犧牲,正如他3月16日給遠在老家的妻子陳毓秀的信中說的那樣:
“在現在的世界,坐獄本不算什么,就是槍斃也是很平常的事,本來一個人有生亦有死的,只不過怎樣死法罷了。如果你能認得清,當然不會悲哀的了,我也不多寫勸慰的話了,望你自己勸慰自己吧!”
他知道這次被捕與以前是不一樣的,國民黨不會放過他,擺在他面前的路有兩條:乖乖交代上海的黨組織情況,這樣可以偷生;咬緊牙關什么都不說,這意味著要面臨著犧牲。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他選擇后者。
這么多年的奔波忙碌就是為了救民于水火,身已許國,早就做好了流血和犧牲的準備。
在信仰面前,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
但這不代表著鄭復他就在獄中等待著死亡,不代表著他什么都不做,實際上,他自己被殺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即便黨組織設法營救,怕也是無法營救出去。他自己無法出去,但別的同志卻有機會離開,比如陳喬年。
陳喬年是在1927年的冬天才被調到上海任江蘇省委組織部部長的,不僅上海的國民黨對他不熟悉,就是叛徒唐瑞林也不認識他。
所以,被捕入獄之后,他的身份一直沒有暴露,國民黨也以為只是我黨的一個普通黨員,甚至可能都不是一個共產黨,沒什么用處。
這非常有利于營救工作的展開,很快,鄭復他和許白昊與獄外黨組織取得聯系,準備將陳喬年贖出去。
獄外,組織準備錢和贖出的一切事宜,獄內,鄭復他和許白昊找到了一個叫周之楚的共產黨員,他從1927年開始從事我黨的宣傳工作,被捕后也一直沒有暴露身份。
經過鄭復他和許白昊的研究,讓周之楚頂替陳喬年的身份,而陳喬年則只是一個愛國青年,并不是我黨在上海的領導人之一,這樣的身份,國民黨自然也就不怎么感興趣,被贖出也就沒有什么大的阻礙了。
周之楚知道陳喬年是我黨在上海的重要領導人,陳喬年的犧牲將是我黨的一大損失,因此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得陳喬年出獄。
實際上,只要陳喬年出了獄,周之楚依舊能被營救出獄,畢竟他又不是真的陳喬年。
但就在營救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的時候,周之楚的父親(一個華僑富商)得知兒子被捕入獄,也找人疏通關系救人,這一救就讓國民黨察覺到了異常。
雖然他們不知道陳喬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我黨如此重視他,說明他的身份絕不一般,由此展開了調查,也就知道了陳喬年的身份。
自然,陳喬年身份暴露之后,也一樣選擇了犧牲。
陳喬年、鄭復他、許白昊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在他們看來,并不是多么悲傷的一件事,他們反而安慰獄中其他的同志。
陳喬年對大家說:“要為革命保重身體,好好學習,以便將來繼續(xù)為黨工作?!?/span>
當獄中有些同志被轉到別的監(jiān)獄的時候,鄭復他對他們說:“你們到監(jiān)獄后,要好好學習,好好鍛煉身體,爭取早日出獄,參加革命。”
是的,他們即將赴死,已經無法為黨工作,無法繼續(xù)參加革命,但活著的人還可以,還有出獄的機會,所以應該趁著在監(jiān)獄中難得的清閑時刻,多學習,以備將來工作只需。
陳喬年、鄭復他、許白昊三人能在犧牲之前這樣想這樣做,這是一種革命的樂觀主義,也是一種不畏犧牲的革命精神。既然身份已經暴露,出獄已經是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激勵還能離開的戰(zhàn)友,然后坦然面對死亡。
沒有人真的不怕死亡,只不過在信仰面前,死亡根本不足懼。但到底,一個人無論怎樣的堅硬,心中總有一個柔軟的地方留給家人,所以如今的我們才能看到那么多的革命家書,還能看到很多革命者在獄中寫給家人的信件。
那信中樸實的語言能讓人情不自禁落淚,不為別的,只為他們不顧小家為大家的家國情懷。
鄭復他在獄中也給家里人寫了信,還不止一封,他在3月16日給妻子寫了信,告訴妻子,坐獄和槍斃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必大驚小怪。
他希望妻子能認得清,能坦然面對他的死亡,盡管他知道這或許很難,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為了心中的信仰,為了國和民,他真的無暇顧及妻子的太多感受,只能希望妻子自己看得開。
再多的,他也無法給予了,這是那個時代一個革命小家的悲哀,也是那個時代革命者的大愛,所謂犧牲,犧牲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還有他背后的家庭,為了千千萬萬個家庭的幸福,有多少人做出了和鄭復他一樣的選擇?
給妻子寫了信,鄭復他又想到給父親給信,對于年邁的父親,鄭復他有很多話要說,但又無法說得太多,他在4月30日給父親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如下圖所示:
在這封信中,鄭復他平靜地告訴了父親關于自己被捕的事情,他是正月念(同“廿”)六日(公歷是2月17日)被捕,在獄中已經待了70余天,至于能不能出去,鄭復他其實是有數的,但他不敢將這件事直接告知年邁的父親,不忍心父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但他又不能不讓父親做好他即將犧牲的準備,所以他說:
“在現在這種世界,人的生死,本來比雞犬還不如,就算安居生存,也不過如牛馬一般牢(勞)碌而已。生也何樂,死也何悲。如兒者真不過如滄海之一粟耳?!?/p>
滄海一粟,是啊,在那個年代,走在救國救民道路上的那些革命者,有多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又有多少的流血和犧牲?
革命的道路上,從來就少不了流血和犧牲,每一個走上革命道路的人,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隨時為我們的國家和人民獻出生命。誰的生命不寶貴?但為了億萬人的光明和自由,他們英勇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鄭復他就是這眾多為革命而獻身的革命者之一,不過是滄海一粟,然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大地,匯成了一條繁華大道。
給妻子和父親寫完信之后,鄭復他自知已經和親人告別,他可以從容面對死亡了。
6月6日,鄭復他、陳喬年、許白昊被押往上海楓林橋畔,槍聲響起,身軀倒下,眼中的笑容定格。
在那個炎炎夏日,在那個白色恐怖籠罩的上海,三位革命者從容赴死,他們臉上的笑容是最耀眼的光,穿透時光,仿佛能夠看到人民的勝利。
在他們的心中,人民終會勝利,盡管他們看不到這勝利,但這勝利在他們心中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因這,他們雖死無憾。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為建立新中國和謀求人民幸福而奮斗的無數英烈,正是因為他們不畏犧牲的奮斗,才有了我們現在的盛世。
適逢盛世,我們應當銘記歷史,珍惜當下,砥礪前行。最后附上《上海工人》對三人的悼念:
“許白昊、陳喬年、鄭復他三同志,是我們上海工人的領導者,是中國無產階級革命陣線中的戰(zhàn)士,他們有很光榮的革命歷史,表現很偉大的精神和力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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