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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 年 1 月,平克·弗洛伊德重返艾比路,開啟《月之暗面》最后一階段的錄音工作。
在此期間,阿德里安·梅本受邀來到艾比路,拍攝《月之暗面》的錄音花絮。由于紀錄影片《龐貝古城現場》的時長還不夠,過去的幾個月里,梅本和羅杰通了不少電話,商量補拍一些素材。“我和羅杰一塊兒去飛蠅釣的時候,含糊地聊到過做一個加長版《龐貝古城現場》。之后我和他電話溝通了幾個月,才最終獲邀?!泵繁菊f。
羅杰說服了猶疑的隊友,讓梅本過來跟拍。在艾比路錄音室,梅本記錄下了樂隊錄音、就餐和接受采訪的影像。它們與一年多前他在龐貝古城拍攝的現場實況同樣引人入勝,最終被補《龐貝古城現場》。
萊特穿著印有圖案的毛線衣(他1972年的圣誕節(jié)禮物),在繚繞的香煙煙霧中彈起《我們和他們》里的凄美鋼琴樂句 ;吉爾莫飆著《腦損傷》的電吉他 solo,“搖滾樂沒有回授哪行?”他對著控制室俏皮地說;沃特斯則在《在逃》中粗暴地擺弄 SynthiA。
但最經久不衰的場景拍攝于古舊的艾比路錄音室餐廳。這四個人坐在一張可能是從寄宿學校食堂搬來的餐桌旁,準備吃一頓20世紀70年代中期典型的超高糖餐。梅森點餐道:“可以給我來雞蛋、香腸、薯條、豆子,還有茶嗎?”這句話就像他的薩帕塔小胡子一樣,揭曉了這段影片拍攝于哪個年代。
Classic Albums: Pink Floyd - 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 (2003)
在此起彼伏的啜飲聲和啃咬聲中,沃特斯傲慢地質疑起鏡頭外一個人的言論——那個身份未知的家伙聲稱唱片制作人并不一定要有廣博的音樂知識。平克·弗洛伊德的經紀人史蒂夫·歐洛克被點了名。沃特斯的口氣變得驚人的自大:“史蒂夫懂搖滾樂,但他不懂設備,就技術細節(jié)層面來講,他對音樂懂得很少。”就聽那個家伙回應道:“我們都知道你是全能的上帝,羅杰?!?/p>
就像一年前在巴黎時一樣,貝斯手是主宰者。萊特坐在餐桌盡頭嚼著食物,對爭論充耳不聞;梅森讓一個手下給他拿一片蘋果派來(“不要酥皮”);吉爾莫專心吃著自己的餐,對著鏡頭露出沉思般的會心一笑。
沃特斯、吉爾莫和梅森逐個接受采訪,比起在巴黎時,他們稍微樂于透露信息了,雖然吉爾莫還是回避了毒品問題?!拔胰匀徽J為大多數人視我們?yōu)樗幬矧寗拥臉逢牎.斎?,我們并不是,”他詭秘地笑了起來,“你可以信任我們?!?/p>
雖然《月之暗面》后來享有了經典大麻專輯的名號,但其參與者都未承認制作期間曾大肆吸食大麻。艾比路明令禁止飲酒,不過這并不能阻止他們在身邊放著冰桶,在冰箱里備著金馥力嬌酒??煽ㄒ驎陔S后的巡演中現身,但是并沒有出現在艾比路——他們在艾比路只是碰大麻煙而已。
“艾比路錄音室餐廳里有幾段采訪真的很好笑,”沃特斯說,“我們都他媽飛大了。大衛(wèi)和我完全吸大了。那段時期我正在戒尼古丁,所以我每天早上都卷根大麻煙。我吸了兩年大麻煙,假裝自己不再抽香煙。”
三人的采訪中,不碰大麻的梅森給出了最誠實的評論?!安恍业氖牵覀兇碇粋€時代,”他承認道,“我們面臨被淘汰的危險。我們代表著一代人的童年:1967 年,地下倫敦,海德公園免費音樂節(jié)……”
隨著音樂部分日趨完善,其背后的主題也隨之發(fā)展。沃特斯對現代生活壓力的思考變得更加具體?!段覀兒退麄儭穼?zhàn)爭炮灰的描寫似乎與越南戰(zhàn)爭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它也影射了水門事件,并不可避免地觸及了他父親的命運。
《時間》的筆觸更直截了當。沃特斯寫到他在為尚未實現的愿望和夢想而煩惱,也寫到他終將面對成人世界的童年。他譴責了你死我活的競爭,向戈德霍克街上早出晚歸的上班族致意。早年住在牧羊人叢林時,他和朱迪日復一日地站在窗邊,觀察這些螻蟻般的人類。《回聲》的靈感也來源于他們。當年戈德霍克街地鐵站附近 一面墻上有個涂鴉,它對《時間》亦有貢獻。
“那個噴繪涂鴉寫道,起床,去上班,好好工作,回家,睡覺,起床,去上班……它在那面墻上,似乎一直循環(huán)下去。地鐵列車開始加速,越來越快,砰!列車突然進入一個隧道?!蔽痔厮够貞浾f。
Ummagumma 專輯封面
仍有一個主題與巴瑞特時期重合。有一天,沃特斯坐在艾比路錄音室餐廳里,突然覺得自己在“漸漸遠去”。周圍人的話語聲變得模糊,他看到的一切都在縮小。然而他當時并不在吸大麻。他起身走回錄音室,等待這種感覺平息下來。他覺得自己瘋了,已經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他與巴瑞特之間的共通之處在所難免。
瘋狂成了《月之暗面》的核心主題,在《腦損傷》和《月食》里尤為明顯。“如果我對你說:‘咱倆月之暗面見。’我的意思是, 當你覺得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你像是瘋了,因為你覺得一切都 瘋了——那么你不是孤身一人,”沃特斯解釋說,“那些準備在黑暗中獨行的人之間有一種情誼。好多同類愿意敞開心扉去接受各種可能。你并不孤單!”
“席德的母親把他的精神問題全怪到我頭上,”沃特斯說,“她覺得我?guī)ス鋫惗氐母G子了,我用毒品燒壞他的腦子了?!崩虮取じ咚嫉欠瘩g道:“席德的媽媽沒有怪羅杰。我認為要不是有羅杰,席德會垮掉得更早?!彪m然沃特斯表面上試圖擺脫巴瑞特的幽靈,遠離巴瑞特的時代,但是《腦損傷》又似乎與巴瑞特有關。“他瘋了還是沒瘋?”的兩難境地讓樂隊沮喪不已。
不過,沃特斯給整張專輯寫了個歡快的結尾。《月食》中歡欣鼓舞的福音歌聲和倒數第二句歌詞“太陽之下萬物和諧”表明我們可能都瘋了,但希望還在。
在專輯錄制的最后階段,沃特斯又冒出一個靈感。他打算選取幾個人的講話片段,將它們拼接入歌詞,串聯起故事。于是他準備了一些關于死亡、暴力和瘋狂的問題,寫在幾張卡片上,面朝下放上三號錄音間的樂譜架。每位受訪者都被要求拿起一張卡片,回答上面的問題,再拿起第二張卡片,回答下一個問題。兩個問題存在關聯。例如“你上一次動粗是什么時候?”接下來的問題是“你有理嗎?”
樂隊的幾位技師在受訪者之列:生吃土豆冠軍克里斯·亞當森、彼得·沃茨(還有他當時的妻子帕特麗夏)、鮑比·理查森和羅杰·馬尼福爾德。沃特斯還詢問了艾比路錄音室的愛爾蘭勤雜工格里·奧德里斯科爾。
保羅·麥卡特尼和翼樂隊當時正在艾比路錄《紅玫瑰賽道》(Red Rose Speedway),他和琳達·麥卡特尼以及翼樂隊吉他手亨利·麥卡洛克也被拖進三號錄音間,一一回答沃特斯寫在卡片上的問題。
帕森斯被問到的問題是:“你認為《月之暗面》到底關于什么?”很遺憾,他的回答不夠有趣,最后沒被用在專輯里。
奇怪的是,同樣的命運也會降臨到保羅和琳達身上。沃特斯要的是自然坦率的即席發(fā)言。前披頭士貝斯手和他的妻子都太謹慎,太裝腔作勢了。沃特斯后來抱怨道:“他想顯得幽默些,但那根本不是我們想要的?!?/p>
“你害怕死亡嗎?”“你有沒想過你會變瘋?”等問題斬獲了發(fā)人深省的回答。它們拼貼在專輯的各類音效中,制造了獨特的氛圍。
開篇曲《對我說》里,嘀嗒作響的時鐘,叮叮當當的硬幣,映襯著一聲聲沉重怪誕的心跳。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彼得·沃茨的狂笑,以及克里斯·亞當森和格里·奧德里斯科爾的宣告:“我已瘋癲他媽的多年——絕對是多年”“我一直是個瘋子,我知道我瘋了,就像我們中的大多數一樣……”
類似的只言片語布滿了整張專輯。羅杰·馬尼福爾德的回答既搞笑又坦白,或是專輯里最令人難忘的說話片段。
A Saucerful of Secrets 專輯封面
“你上一次動粗是什么時候?”沃特斯問道。
“如果你對他們來個短平快的襲擊,他們就再也不會造次。我的意思是,他逃脫了重罰,因為我本會暴揍他一頓……”他回憶起有次在北倫敦,被一個摩托車手激發(fā)路怒癥。他的話悄悄溜進《我們和他們》,與萊特溫柔的鍵盤聲做伴;在《金錢》的尾聲,帕特麗夏和亨利·麥卡洛克也為自己最后一次揍人進行了辯解。
作為唯一的女性受訪者,帕特麗夏強調說 :“這怪老頭是在自討苦吃?!丙溈蹇颂峁┝艘粋€更簡單的解釋:“為什么這么做?我不知道。我當時醉得一塌糊涂。”
整張專輯最后一句采訪錄音來自格里·奧德里斯科爾,他柔和的愛爾蘭腔穿插在《月食》的最后幾小節(jié):“月亮上沒有暗面。事實上,全部都是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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