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薰風(fēng)
按《史記》記載，當(dāng)年秦惠王侵蜀之前，也曾舉棋不定，于是專門召集張儀和司馬錯進行討論，形成了東進伐韓和南下伐蜀兩種意見。張儀給出的意見是先東進伐韓，進而圖周。理由是巴蜀不過是“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敝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而伐韓則可以盡早實現(xiàn)“據(jù)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于天下”的“霸王大業(yè)”。司馬錯則認(rèn)為，先南下伐蜀對于秦實現(xiàn)統(tǒng)一霸業(yè)更具有戰(zhàn)略意義，理由是巴蜀不僅在物資上“其國富饒，得其布帛金銀，足給軍用”。其戰(zhàn)略地位更是“水通于楚，有巴之勁卒，浮大舶船以東向楚，其地可得。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何況當(dāng)時蜀國與苴巴二國失和，戰(zhàn)端蜂起，此時南下入侵巴蜀不僅有“禁暴止亂”的道義之名，而且還可以獲得“利盡西海”之實，尤其可以避免諸侯警覺，“諸侯不以為貪”。相較于“攻韓劫天子，惡名也”的東進之策，南下伐蜀可謂“一舉而名實兩附”。于是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攻打蜀國的深刻理由，也就是后來流傳甚廣的雞賊名文《司馬錯論伐蜀》。一番話把秦惠王說服得五體投地心花怒放，激動地?zé)o以言表，磕磕巴巴只說了一句“善！寡人請聽子！”南下伐蜀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司馬錯） （張儀）
之后的歷史進程的確被司馬錯言中，他那句“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矣！”很快就得到了驗證。張儀司馬錯率軍侵蜀得逞之后，暴秦不久便將巴蜀的錦繡山川打造成了后方戰(zhàn)略根據(jù)地，以此不斷向南向東出擊，逐漸侵蝕并吞楚國及諸夏之地。
BC308年（秦武王三年），秦國令“司馬錯派巴蜀眾十萬，大舶船萬艘，米六百萬斛，浮江伐楚，取商于之地為黔中郡”。
BC280年（秦昭襄王二十七年），“又使司馬錯發(fā)隴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BC277年（秦昭襄王三十年），“蜀守（張）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蜀守張若奉命伐楚的過程中，張若僅以巴蜀的兵力就攻下了楚國巫郡、黔中之地，并設(shè)立了秦的黔中郡。
到秦王嬴政統(tǒng)治時期，巴蜀已經(jīng)成為暴秦穩(wěn)固的大后方，有力支持了暴秦霸業(yè)的實現(xiàn)。宋人郭允蹈就在其所著《蜀鑒》一書中總結(jié)了巴蜀對于暴秦“一天下”的重要的戰(zhàn)略作用：
“秦并六國，自得蜀始?！丶热∈駶h中，又取黔中，則斷楚人之右臂，而楚之勢孤矣。劫質(zhì)懷王，操縱予奪，無不如意，于是滅六雄而一天下，豈偶然哉，由得蜀故也”。
自此，諸夏的天空由于蜀亡也進入晦暗長夜。不出百年，暴秦之兇鋒踏盡東土，東方的古老自由從此煙消云散，大一統(tǒng)的魔咒降臨在這片多災(zāi)多難的土地上，硬生生把各自鮮活豐饒的諸夏組裝成了一臺大功率絞肉機。
行惡如此，必有報應(yīng)。秦取巴蜀之后，于BC314年設(shè)置巴蜀二郡，秦惠王封自己兒子通國為蜀侯，陳壯為相，張若為首任蜀郡守，暴秦之郡縣制在巴蜀開始實施。但短短五年之后，陳壯便謀反殺死蜀侯通國。司馬錯又率軍入蜀平叛，誅殺陳壯。次年秦惠王又封另一個兒子公子惲為蜀侯，但好景依然不常，七年之后蜀侯公子惲欲毒殺秦孝文王，被王發(fā)現(xiàn)后因恐懼，夫婦一起自殺，秦王并將其麾下親近數(shù)十人一并殺絕。次年封公子惲的兒子公子綰為蜀侯，又是僅僅十五年后，秦王又懷疑公子綰也有叛逆之舉，又將其殺了，于是不再封蜀侯，只讓郡守治蜀，郡縣制徹底開始正式實行。
秦王三封其子為蜀侯，然后三次誅殺，全無善終，此果報不爽也！再看伐蜀的始作俑者司馬錯與張儀又如何呢？張儀一生憑其三寸不爛之舌，游說諸國“連橫”親秦，禍害諸夏深矣。秦惠王死后，一直看不慣張儀的秦武王繼位，張儀狡黠如船鼠，自知危險將至，誆騙秦武王將其送到了魏國。而此時的他因為早年的欺騙忽悠早已得罪各國，幾成過街老鼠，對他恨之入骨的齊王知道他回到魏國，馬上就派兵攻魏，又是他派人多方斡旋，才暫時穩(wěn)住齊王。但是第二年，就因惶惶不可終日而暴斃于魏國。司馬錯的結(jié)局史無記載，但其孫子司馬靳后來成為殺人魔王白起的左膀右臂，參與秦趙長平之戰(zhàn)，坑殺趙國四十余萬降卒。殊不知，效命于賊且為惡，最終皆是兔死狗烹的下場。很快白起被秦王猜忌而被貶黜，上路還沒多久，司馬靳便與白起一起被秦王賜死。再到后來，司馬錯的八世孫司馬遷，因《史記》而成為太史公，但其遭受宮刑，亦可憫哉！此筆者之前所言“縱己之一身可得善終，然禍亦延及子孫”者，何其歷歷昭昭也！且司馬錯之名，永世以錯字冠之，不亦宜乎！
蜀之郡守，張若之后，是為李冰。二人對蜀地治化也算盡力竭力，郡縣城郭之形態(tài)，已在張若任內(nèi)見其雛形。到李冰時期，修筑都江堰，根除水患，物資尤盛，秦人屢牽望族入蜀。天府之國雖然又現(xiàn)富饒安逸，但是總體處于暴秦汲取機制淫威之下，昔日之原始豐饒，已成繁華一夢，不復(fù)存在矣。
（東漢李冰像）
（都江堰）
秦在殘滅諸夏后打造大一統(tǒng)帝國，然其國祚不過短短 15 年（BC221 － BC206），但是巴蜀從淪入秦制到暴秦成為統(tǒng)一大帝國，其遭受蹂躪卻前后長達 123年（BC329 － BC206）之久，可謂諸夏之中最為烈者！巴蜀亡，諸夏隨之而滅。嬴政起，卻亦二世而亡！秦之后裔諸公子在亂世之中被屠戮殆盡！秦劍利，而趙高之劍亦利！秦火烈，而阿房之火亦烈！血肉模糊之中，因果輪回之內(nèi)，幽幽然神裁如此，千古之下讀之，亦足唏噓浩嘆！
附錄王安石詩一首：
關(guān)外尋君信馬蹄，謾成詩句任天倪?；ㄖΦ窖鄞合嘤?，山色侵衣晚自迷。
今日笑談還喜共，經(jīng)年勞逸固難齊。生涯零落歸心懶，多謝殷勤杜宇啼。
注：本文為南山薰風(fēng)《蜀國古代史》系類第8篇，回復(fù)相應(yīng)阿拉伯?dāng)?shù)字（如：2），可獲得相對應(yīng)篇數(shù)文章，詳細(xì)目錄請點擊菜單“蜀史系列”查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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