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萬里須長劍，才貌雙全大將軍——千古冤臣蒙恬（11）
主筆：江湖閑樂生
公元前210年7月20日酷暑，一輩子求仙問藥妄圖長生不死的秦始皇，在出巡到沙丘這個地方時，死了。
臨死之前，秦始皇擬了一份遺詔，“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弊屗馁N身太監(jiān)、符璽令趙高封好送去上郡給扶蘇。
趙高拿著秦始皇給他的遺詔，并沒有派人去送給扶蘇，而是直接去找他的好學(xué)生胡亥了。
秦始皇一死，意味著帝國的權(quán)力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真空，由于遠(yuǎn)在上郡的扶蘇來不及填補(bǔ)這個真空，這個空隙就必然落到了趙高這個把握機(jī)會的高手手里。
秦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但他最喜歡的就是小兒子胡亥，這小孩一生下來就因乖巧聰明而倍受始皇帝喜愛，每次皇帝出巡都要將他帶在身邊，但是寵愛并不見得就要將皇位傳給他，因為胡亥當(dāng)時才十二歲，始皇自幼即位，飽嘗了權(quán)臣干政之苦，他可不想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引《秦記》云“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圖：在影視劇中，《秦時明月》中胡亥的年齡，算比較貼近真實歷史的，但還是偏大
聽說父皇駕崩了，胡亥小朋友大哭，手足無措，趙高趁勢言道：“主上駕崩，并無遺詔封立諸子為王，單單賜書與長子。將來長子即皇帝位，公子并無尺寸之地，為之奈何好？”
胡亥是個乖孩子，聞言便道：“父皇遺命如此，何可言者！”
趙高搖頭道：“此卻不然！方令天下之權(quán)，惟在公子與高及丞相而耳。愿公子留意，須居人上，勿為人下！”
胡亥驚道：“此大不孝之事，吾切不可行！老師幸勿再言。”
趙高知道要胡亥小孩子從沒干過壞事兒，心里總是有障礙，于是趕緊搬出大道理來，道：“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不稱其不忠。衛(wèi)輒拒其父，孔子不指為不孝。總之，行大事者，不顧小謹(jǐn)。若猶豫不決，必致后悔。愿公子斷然行之。”
趙高厲害啊，死的能說成活的，黑的能說成白的，明明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被他一說，竟變成大忠大孝的事情了，胡亥心智尚未發(fā)展成熟，畢竟涉世未深，他被老師趙高這莫名其妙一番大道理，竟也覺得自己當(dāng)皇帝是理所當(dāng)然了，于是道：“話雖如此，然此事非小，如何能成？”
趙高一笑：“不與丞相謀，事恐不能成，臣請為公子與丞相謀之?！?/p>
是啊，以秦之體制，皇權(quán)之下，禁中、政府、監(jiān)察部門三權(quán)分立，這等危險之極的政變，沒有重臣支持，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所以趙高此驚天陰謀的第二步，就是要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迫李斯就范。
不過李斯乃帝國之丞相，身居秦二十級軍功爵的最高一級——通侯，且與秦始皇攜手奮戰(zhàn)數(shù)十載，功高能著，無論應(yīng)變、才識，均非小小胡亥可比，趙高想要迫他就范，可沒那么容易。
但趙高無愧為“千古第一閹”，他與李斯的這一番舌戰(zhàn)，可謂精彩到了極點，絲毫不亞于一場刀光劍影的生死決斗。特別是趙高的說辭，不遜于任何一位戰(zhàn)國縱橫家，其危言聳聽之程度直指人心，讓對手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實在是太驚心動魂。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趙高李斯二人，實乃帝國之一代奇才，而最終的結(jié)果，證明在權(quán)利這個游戲中，趙高還是比李斯技高一籌。可惜，如此大才，竟沒有用到正道上，惜乎！
兩人的交鋒，由趙高率先出招：“主上已崩，外人皆未聞知。現(xiàn)所賜長子之書及符璽，并存胡亥處。今欲立何人為太子，全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
李斯聞言勃然變色：“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dāng)議也！”
趙高早已料到李斯的態(tài)度，當(dāng)下放聲大笑：“君侯不必驚忙。高有五事，敢問君侯?！?/p>
李斯不明白趙高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樣，當(dāng)下一愣：“足下何意，且盡說來?！?/p>
趙高的眼神中自信勃發(fā)，仿佛一切盡在囊中：“君侯不必問高，但當(dāng)自問，才能可及蒙恬否？功績可及蒙恬否？謀略可及蒙恬否？無怨于天下，可及蒙恬否？得長子之信任，可及蒙恬否？”
李斯掙扎了良久，終于道：“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此五者，吾的確不及蒙恬。那又如何？”
趙高明白，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切已盡在掌握。這辯論講究的是一個氣勢，如今李斯自認(rèn)不如蒙恬，“氣”可謂泄了一半，他只要再將利害挑明，就由不得李斯不從了。于是趙高冷笑一聲，道：“皇帝有二十余子，皆為君侯所深悉，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若得嗣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如此君侯欲思懷通侯之印，榮歸鄉(xiāng)里，必不可得也?！?/p>
趙高這番話可謂犀利了，然則李斯沉浮宦海數(shù)十載，可不是這么容易打倒的，因為他還有最后一個武器：“足下之言差矣。吾能雖不及蒙恬，然恬乃吾門下故吏，一向師事于我。使彼得勢，亦必不敢居于我之上也?！?/p>
趙高心中一凜，看來李斯畢竟是宦海老手，光用蒙恬恐怕嚇不倒他，于是又換了把“刀”砍，言道：“君不憂蒙恬，然則長子何如？高為內(nèi)官廝役，幸得以刀筆之文進(jìn)入秦宮，管事二十余年，未嘗見秦封賞功臣，得傳二世者也，且將相后嗣，往往誅夷。況君侯之政乃‘法’，長子之政乃‘仁’，二者迥異，高恐君或保高位，亦不得主政也?！?/p>
這一句話，徹底擊中了李斯要害，他一下子就傻了——是啊，扶蘇一即位，自己精通的那一套就全然派不上用場了，到時候就算保住富貴，但政治生命已告終結(jié)，說話做事全然無濟(jì)，那還活得有什么勁！
趙高見此，長舒一口氣，好家伙，終于點中這廝死穴了，驚險驚險……
于是又道：“高自受詔，教胡亥學(xué)法數(shù)年，見其慈仁篤厚，輕財重士，口才似拙，心地卻明，諸公子中，無一能及，何不立為嗣君，共成大功？”
趙高如此說，是在進(jìn)一步表明自己跟胡亥都是法家出身，與李斯正是一路人，大家合作，正可將法家發(fā)揚光大；而扶蘇等諸公子多受儒家思想影響，跟著他們前路叵測啊……
但李斯還是垂死掙扎：“足下毋再言！斯仰受主詔，上聽天命，得失利害，不暇多顧了?！?/p>
趙高乘勝追擊：“安即可危，危即可安，君侯安危不定，怎得稱明？”
李斯作色再頑抗：“斯本上蔡布衣，蒙上寵擢，得為丞相，位至通侯，子孫并得食祿，主上待我恩同再造，今以安危存亡屬斯，斯怎忍相負(fù)！且忠臣不避死，孝子不憚勞，斯但求自盡職守罷了！愿足下勿再生異，致斯得罪?！?/p>
趙高怒，李斯明明心內(nèi)已經(jīng)從了，還要裝樣，這跟蕩婦扮純有何區(qū)別，當(dāng)下厲聲道：“君侯莫忘了，方今皇帝遺詔及符璽俱在少子之手，此乃天下之權(quán)命懸于胡亥矣。君侯若再固執(zhí)，不從少子之欲，乃以下制上，仍致得大罪焉。君侯老成練達(dá)，遠(yuǎn)勝于高，個中利害，何以不明？”
李斯繼續(xù)扮純，然而言語已經(jīng)軟了，他一聲長嘆，道：“話雖如此，然吾聞晉易太子申生，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商紂誅殺親戚，國為邱墟?？傊嫣煨惺?，宗廟且不血食，斯亦猶人，怎好預(yù)此逆謀？”
趙高算了算，如果是打游戲的話，李斯的血量只剩最后半厘米了，當(dāng)下給予最后一擊：“君侯若再疑慮，高也無庸多說，惟今尚有數(shù)言，作為最后忠告。君侯誠聽高計議，就可長為通侯，世世稱孤，壽若喬松，智如孔墨，倘決意不從，必至禍及子孫。到時善者因禍為福，高實為君侯寒心?！?/p>
這一下，趙高終于露出了流氓的本性，大概電影里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臺詞也不過如此——你從我也得從，不從也得從！從了我，今后跟著我吃香喝辣；不從我，你就乖乖的等死去吧！
趙高實在是一個賤人中的極品，狠人中的奇葩，你看他言語之中招招奇險，步步緊逼，威逼利誘暗示恐嚇無所不用其極，簡直不給人半點喘息的機(jī)會，帝國中陡然冒出這么一個強(qiáng)悍的顛覆者，那也真是命數(shù)已盡，回天無力了。
李斯面如死灰，終于無語，他已被趙高徹底擊垮——權(quán)力，一切都是權(quán)力在作祟，這個天底下最美妙的毒品，人只要一旦沾染上它，就再也無法戒掉——李斯吸食這種毒品數(shù)十年，他放不開，丟不下，即使要晚節(jié)不保，他也無從選擇，只有沉淪。
我生不辰，偏遭亂世，既不能死，何從托命！主上不負(fù)臣，臣卻要負(fù)主上了！——李斯仰天長嘆，垂淚自語。
趙高沒有說話，他冷靜的步出門去，走出數(shù)百米，方頹然坐倒在地，全身冷汗直冒，一半是驚懼，一半是狂喜。要知道，這番辯論，他只要說錯一個字，小命就得完蛋?！液?，幸乎，天幸助我而不佑秦也！
經(jīng)過一夜的往來縱橫，胡亥、李斯、趙高三大巨頭終于達(dá)成一致，剩下的只有政變的技術(shù)層面操作了，始作俑者趙高于是又去見胡亥，提出自己的全盤計劃。
趙高先歡天喜地的奏道：“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李斯敢不奉令！”
沒去見李斯之前，趙高還稱呼胡亥為公子，現(xiàn)在成功搞定李斯回來，即使八字還沒一撇，就改稱胡亥為太子了！看來趙高一則智珠在握，二則嘴甜如蜜，此人之心機(jī)，的確是深不可測，天下人都低估他了。
胡亥聞言大喜：“丞相也肯依議，如此大事定矣。然則皇兄尚在上郡，且手握重兵，老師計將安出？”
趙高伸出三個手指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改詔書，殺扶蘇，除蒙恬！”
面對趙高的矯詔殺兄之議，胡亥沒有半點猶疑，當(dāng)下再拜以謝趙高曰：“吾得即位為皇帝，悉老師之功也。”
兩人遂放聲大笑，胡亥稚嫩的童音與趙高尖利的怪聲回蕩在曖昧的沙丘夜色之中，久久不息。
于是，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沙丘宮昏暗的燈光下，三個各懷鬼胎的人，靜靜的注視著秦始皇的遺詔在火焰之中化為灰燼。三張陰晴不定的臉龐，在搖曳的火光下，幻化出無比詭異的色彩。
當(dāng)今晨的太陽升起，帝國的命運將開始朝變態(tài)的方向發(fā)展。
而大秦帝國的偉大丞相李斯，從此也將掉進(jìn)趙高的坑里，一步一步沉淪，命運朝變態(tài)的方向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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