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各位老師,我一直認為,教學唯有與時俱進,才能永續(xù)經(jīng)營。一個老師,如果只滿足于已有經(jīng)驗,在學習和改變上不愿意投入太多時間,課堂就私有化了,班級就私有化了,學校就私有化了。作為一線教師,我總是自我提醒、鼓勁:不能因循守舊,不能固步自封,要立足實際,從實踐出發(fā),大膽創(chuàng)新,勇于改革,“不能年復(fù)一年地重復(fù)工作”。
我覺得,現(xiàn)在的語文老師,除教科書外,應(yīng)該會使用不同類型的“教材”進行閱讀教學,如自選的課外文章,如整本書。現(xiàn)在的語文老師,也應(yīng)該會組織不同的課堂閱讀活動,如群文閱讀,如整本書閱讀。三者之間,各有優(yōu)勢,相互無法替代。
先講“單篇閱讀”。
各位老師,我們的教材雖然是“一綱多本”,人教版、蘇教版、北師大版……屈指數(shù)來,也有七、八種,但是你們細看之后會發(fā)現(xiàn)——這“多本”大同小異,所謂“大同”,這些教材全部是由一篇一篇的獨立的文章組成的“文選型”教材,我們的教材編選方式,百多年來,沒什么改變。所謂“小異”,就是這一篇篇文章組成單元的線索有些微的差異,或者以“文體”為線索,或者以“語文知識”為線索,或者以“人文主題”為線索,其中,多數(shù)以“人文主題”為線索。
不過,我想強調(diào)的是,我們的教材雖然有“單元”,但是單元內(nèi)每篇文章之間并無多大關(guān)聯(lián);盡管早有人提倡“單元整組教學”,實際上,大家還是在一篇一篇地進行教學。
單篇教學,陳啟天在1920年就講了,所謂“單篇教學”就是對一篇文章進行精讀深究的教學。單篇教學,強調(diào)的是“舉一反三”的教學,強調(diào)的是在一滴水里看世界,在單獨的一篇經(jīng)典里面,可以獲得非常豐富非常多樣的學習收獲,可以挖掘經(jīng)典文章的微言大義,可以面面俱到的去探尋單篇經(jīng)典的各個方面所達到的高峰。
當然,我心里知道,大家也心知肚明,一個學期就只教只學這20多篇文章是遠遠不夠的,語文教學必須要讓學生多讀,要拓展學生的閱讀視野,要增加學生的閱讀量,這是由語文學習的具體遷移規(guī)律決定的。語文學習遷移規(guī)律是什么呢?大家請看大屏幕:
●是一種知識或技能在相同水平上的“橫向遷移”,而不是知識或技能在概
括程度上的高低水平之間的“縱向遷移”;
●是一種在前后學習情境相似中的“近遷移”,而不是在新的不相似情境中
的“遠遷移”;
●是特定知識與技能的“特殊遷移”,而不是一般原理與規(guī)則的“普遍遷移”。
語文學習的這種遷移規(guī)律告訴我們:語文課程,特別是閱讀教學,并不追求極高的原理性概括,而更重視經(jīng)驗在數(shù)量上的積累。這樣的話,疑問就來了,既然學生只有從大量閱讀中才能學會閱讀,那么單篇教學,對一篇一篇文章進行“精讀深究”還有沒有積極意義呢?我個人認為是有意義的。理念決定行為,因此在我個人的教學實踐中,是不可能像山東的韓興娥老師那樣,兩三周就將一本教材上完的。
那么,單篇教學的意義在哪里呢?葉圣陶先生關(guān)于單篇教學有一個著名的“例子”理論。葉圣陶認為,語文教材無非是例子,憑這個例子要使學生能夠舉一反三,練成閱讀和作文的熟練技能。葉老的“例子”理論揭示了語文教材的教學性質(zhì),將作為教材的課文與一般意義上的文章區(qū)別開來。
當然,在單篇教學中“舉一”,到底“舉”什么“一”,就非常關(guān)鍵了。在我看來,很多老師對于這一點并沒有考慮清楚。我們老師喜歡對課文面面俱到地“深挖硬掘”我們老師總是想盡辦法要把課文上全、上深、上透,把自己領(lǐng)會到的、教參中提到的、課后問題問到的都要求學生掌握,如此不厭其煩,一篇課文講個三四課時司空見慣,于是語文教學自然而然變得深、難、重了。
當然,有的老師已經(jīng)認識到在單位時間里教學一篇課文,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想從中選擇一點,重點突破??墒?/span>一篇課文,可作“例子”的點太多了,蘇東坡的“八面受敵”法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蘇軾在攻讀《漢書》時,每抄讀一遍,都帶有一個明確的目的:讀第一遍,他從中學習“治世之道”;讀第二遍,是為了學用兵之法;讀第三遍,則是專門研究人物和官制。讀過數(shù)遍之后,他對《漢書》中多方面的內(nèi)容,便由生而熟、由熟而精通。那么,我們帶領(lǐng)學生從哪個點進入學習一篇文章呢?這就靠我們老師自己判斷、選擇了。當然我們很多人自己不判斷不選擇的,我們更喜歡聽從教材后面的習題設(shè)計,更多依賴教參。但是,即使一些教材后面的閱讀練習也不是那么可靠,青島海洋大學的朱自強教授就舉過一個例子,有一篇課文,叫做《釣魚的啟示》,不止一種教材收錄了這篇課文。父親帶兒子去釣魚,到了半夜12點才允許釣鱸魚,但是,兒子在10點就把它釣了上來。爸爸讓兒子把鱸魚放了,說這就是規(guī)則。兒子委屈,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魚,又沒有人看到。但是沒有人看到也不行,規(guī)則就是應(yīng)該自覺遵守。應(yīng)該說,這是一篇具有啟示意義、值得認真討論的文學作品。對這樣一篇文章,應(yīng)該從文學層面入手,訴諸學生的思考,將最初的道德意識、人格等內(nèi)容傳遞到學生的心中??墒牵幸环N教材后面的閱讀練習,設(shè)計的竟是為湖邊的木牌寫一則《釣魚須知》,也就是要求寫一篇說明性的、應(yīng)用性的文章。朱自強教授對此很難理解和接受。他認為這就叫南轅北轍,應(yīng)用文的學習訓練越多,離課文提供的有價值的語文學習資源就越遠,這會消解教材的學習功能。
因此,說到后來,語文新課程改革最終能否成功,突破點還是在我們老師身上。如果教材里的課文文質(zhì)兼美,但我們老師不知道教什么,還是白搭。但我們對這一點認識不夠,我們老師把過多的精力用在研磨上課的“技術(shù)”上,太快淪為一個技術(shù)主義者,我們忽略了豐富自己的“本體性知識,”我們對于讀書,欲望不大,動力不足。我們經(jīng)常諄諄教導學生要多讀書,但自己卻不是一個閱讀者,閱讀面窄,理解力差。因此,當這個社會呼喚我們?nèi)プ赃x課外的文章,建設(shè)真實、立體的語文課程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心有余力不足,于是又反過來維護教科書的權(quán)威,樹立標準答案,不敢和學生真正對話,不敢讓學生真正去質(zhì)疑、發(fā)現(xiàn)……如此惡性循環(huán),非??膳?。
話說回來,我們在進行單篇教學的時候,怎么把握教學方向,抓住教學的重點呢?也就是怎么抓住那個可以反三的“一”呢?就我個人的經(jīng)驗,我覺得是要抓住概括性知識,方法性知識,和體驗性知識。
什么是概括性知識?就是從眾多詩文中提煉出來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知識。例如《橋》這篇課文,你就可以講它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結(jié)尾,那種懸念之后意外呈現(xiàn)的結(jié)尾,非常有藝術(shù)的張力,大凡小小說的結(jié)尾都是這樣的,這是小小說的一個非常典型的特點。這樣的知識就是概括性知識,這種概括性知識你就可以多講。
什么是方法性知識?就是憑借這篇文章讓學生學習閱讀的方法。例如《這片土地是神圣的》這篇課文,你就可以講“如何讀一篇演講辭”,你就可以講“如何透過文字在長長的演講稿中抓取、梳理出演講者的觀點”,你就可以講“我們可以在演講稿的哪些地方發(fā)現(xiàn)那些表達或者隱含了觀點的句子”。這就是方法性知識。
什么是體驗性知識?就是你帶領(lǐng)學生在閱讀時將心比心、設(shè)身處地、入情入境。就是體悟文本中人物、民族、人類的命運;就是感受與咀嚼文本中的個體與人類的苦難;就是與文本中的人物同歌哭、共笑罵;就是讀寫景的文章,你真的情景交融;就是讀寫人的小說,你真的情意相融。這就是體驗性知識,這樣的體驗性知識要多講。
如果在我們的閱讀教學中,能經(jīng)常舉這樣的“一”,抓住一點,重點突破。那么我覺得單篇教學的目的就達到了,精義就把握住了??上В趯嶋H中,單篇教學的效率并不高。
70年代以后新的讀寫理論,例如讀寫萌發(fā)、社會互動、語言心理學、全語言等逐漸萌芽,為閱讀教學提供了新的理論框架。這些理論和大量的實踐證明“閱讀是唯一的辦法,唯一能同時使人樂于閱讀,培養(yǎng)寫作風格,建立足夠詞匯,增進文法能力,以及正確拼字的方法”。一個學生靠做練習冊,靠聽教師的分析是學不好“語文”的。閱讀一定是在閱讀中學會的,要提升孩子的閱讀力,就是要讓孩子大量閱讀:讀報紙,讀櫥窗里的新聞,讀整本的書。就像《閱讀的力量》作者krashen所說:學校的行政當局必須知道,當教師朗讀給學生聽時,當教師在維持靜默閱讀時段中顯得放松時,他們不是在偷懶,而是在工作?!叭何拈喿x”就是讓孩子在課堂上多讀。
為什么要嘗試讓孩子進行“群文閱讀”?第二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讓閱讀變得更“真實”,更“實用”。可能有人會問我,教科書里一篇一篇文章的閱讀難道不“真實”不“實用”嗎?想想還真是的。
你想,現(xiàn)代人每天面對的是“非連續(xù)性閱讀”,在同一段時間里,在雜志、網(wǎng)絡(luò)、圖書館里同時閱讀多篇文章,而且很多文章是瀏覽、速度甚至跳讀、選擇性閱讀,所以最新的PIRLS國際閱讀測試題已經(jīng)嘗試讓孩子讀2-3篇文章(有的還很長),然后回答問題。但是現(xiàn)在教科書中的逐段逐篇的精細閱讀無法還原這種真實的閱讀狀態(tài),并藉此培養(yǎng)學生真實的閱讀能力。
你想,現(xiàn)代人真實的閱讀狀況是每天要閱讀那些內(nèi)容跳躍,穿插倒敘、插敘,結(jié)構(gòu)呈網(wǎng)絡(luò)狀的文章,而教科書中的文章往往是經(jīng)過刪減的結(jié)構(gòu)相對簡單的文章,篇幅是有嚴格限制的,語言也是經(jīng)過“規(guī)范”的,詞語的選用是經(jīng)過衡量的,這就是大家所說的“教材體”文章。
你想,現(xiàn)代人真實的閱讀狀況是每天沉浸在“多元共生、眾聲喧嘩”的閱讀材料中,教科書中的文章往往是經(jīng)過修飾的去情境化的有明晰的道德告訴的文章,教材中的課文,主題是往往是明確的、正向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這樣的文章顯然沒法幫助孩子的文學鑒賞能力——從只能理解清晰的道德訓誡、明確的敘述環(huán)境發(fā)展到能夠領(lǐng)悟較高層次的細膩的道德內(nèi)涵,復(fù)雜的敘述以及不確定的情境。
你想,現(xiàn)代成人更多采用默讀、瀏覽、略讀、速讀、跳讀等閱讀方式,但是課文教學把過多的時間用來練習有感情朗讀(法國政府教育部早在1972年就落實到實踐上,1972年法國政府教育部將“無聲視讀”正式定為閱讀教學的真正目標。因此,朗讀作為教育體制的首選手段和最終目標的地位,在70年代的法國已經(jīng)受到嚴重動搖。)教科書以外的大量閱讀讓孩子有機會練習默讀、瀏覽、略讀、速讀、跳讀等閱讀方式,意識到閱讀可以只需依靠眼睛,而無需依賴嗓音。
還有一點,一些真實、實用的閱讀策略,如預(yù)測、連結(jié)、重讀、視覺化等在練習冊等“書籍”中是無法建構(gòu)的,唯有依靠大量生活化閱讀。
你看,有這么多原因呼喚我們大膽嘗試“群文閱讀”。
在你讀了大量的一篇一篇的文章之后,我們?yōu)槭裁催€要強調(diào)讓學生讀“整本書”呢?
在正式解答之前,想問問大家有沒有關(guān)注過《第56號教室的奇跡》的作者雷夫老師,在長達25年的時間里,雷夫老師一直在霍伯特小學的第56教室擔任五年級老師,該校大部分學生家境貧寒,且出自移民家庭。在極差的生源條件下,雷夫老師創(chuàng)造了教育的奇跡,他只需一年時間,就徹底改變了這些孩子。他如著迷版每天提早兩小時到校,放學后數(shù)小時也不愿離去。2012年,他到上海來演講,我?guī)е鴰讉€孩子去采訪了他,并約定和第56號教室的孩子通信。我之所以對雷夫,對56號教室感興趣,是因為他非常重視閱讀,在他看來,一個孩子在學習語文的過程中,只讀一篇短短的文章,只讀節(jié)錄的文學作品是很荒唐的??纯此麑V锏囊欢卧挘?/span>
你可能是小學老師,任教于設(shè)有嚴格指導方針的校區(qū)。校方不但強迫你使用糟糕的基礎(chǔ)閱讀系列教材,還“不準”學生把文學經(jīng)典從頭讀到尾。許多出版讀物的公司無憑無據(jù)地宣稱,因為教材各章節(jié)已經(jīng)節(jié)錄了寫作范例,所以學生沒有讀完整本書的必要。他們不要老師在教室里帶學生讀文學作品,因為這么一來,學校就不會再向他們訂購數(shù)不盡的參考教材和粗糙的“新改版”選集?!啊x文學作品的基礎(chǔ)節(jié)錄本就足夠了’,這種主張真是可笑。
那么,整本書究竟有哪些單篇短章無可企及的地方呢?
首先,相對于單篇短章,整本書篇幅更長,主題更多元,內(nèi)涵更豐富,體裁更多樣……尤其主題,可以涉及兩性平等、生命教育、公民意識、戰(zhàn)爭與和平、民主啟蒙等,而這些領(lǐng)域在短篇里,尤其教材中很少涉及。在那些有誠意的整本書里,人通過與杰出、善意、美好的思想的交流,是可以形成另一種“信仰”的,讀書本身就可以成為一種“信仰”,一個有信仰的人可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一個有信仰的人可以平和地面對世界,更敏感地感受幸福。
其次,讀整本書鍛煉我們的意志。為什么這樣說呢?西方的閱讀專家說,一個人如果到了四年級,還不經(jīng)常挑戰(zhàn)讀整本書,那么他長大以后就和可能喪失了讀整本書的意志和能力。就像我,有時候讀一部長篇小說,尤其大部頭的理論著作,就像經(jīng)歷一次嚴酷的戰(zhàn)斗,時刻要提醒自己,甚至逼迫自己,才能順利看完。并且這種能力會“遷移”,你如果再挑戰(zhàn)閱讀整本書方面的意志和能力比較弱,你可能在領(lǐng)導一個大的團隊,把握一個大的項目等方面的能力,也會欠缺?,F(xiàn)在“繪本”逐漸被大家接受,但是還是有人覺得性價比太低,20幾頁,沒幾個字,竟然要賣30元,不值。但是西方包括日本這幾年為什么大力推廣繪本呢?其中一條原因就是讓六七歲的孩子也感覺到他在挑戰(zhàn)閱讀整本書。幼兒也可以在半小時左右的時間里讀完一本書,是一本書。
然后呢,讀書可以使孩子安靜下來。靜能生慧,慧能致遠,但是現(xiàn)在的孩子很難靜下來,這可能和佐藤學所說的“大都市癥”有關(guān)系,大都市對于兒童來說是容易精神緊張的環(huán)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成長,1.比較多的兒童喜歡對伙伴吹毛求疵、排斥朋友;2.在課堂中兒童被分為動輒騷動與沉默不語兩大類;3.情緒不穩(wěn)定和低學力兒童比例逐年增加。其中“多動”的問題最為突出。讓孩子嘗試安靜下來的途徑不少,例如與大自然多接觸,與藝術(shù)多接觸……其中,讀書,讀整本書是最便捷的一條途徑。
因此,我們要鼓勵孩子多讀整本書。在整本書閱讀的推廣上,美國教育部曾陸續(xù)提出“挑戰(zhàn)美國閱讀”、“卓越閱讀方案”。
讓人欣喜的是,2001年頒布的《語文課程標準》,在“教學建議”部分,明確提出要“培養(yǎng)學生廣泛的閱讀興趣,擴大閱讀面,增加閱讀量,提倡少做題,多讀書,好讀書,讀好書,讀整本的書”,明確規(guī)定在整個小學階段,課外閱讀總量應(yīng)該不少于145萬字,并推薦了一些整本書作品,如《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伊索寓言》、《克雷洛夫寓言》、冰心的《繁星·春水》、吳承恩的《西游記》、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等。
更讓人高興的是,在我們的周圍,已經(jīng)有突破重重困難,“做起來”的個人的或者團體的實踐:例如“親近母語”民間整體語文教學改革,例如新教育“晨誦、午讀、暮省”實驗,例如“兒童閱讀推廣人”周益民、蔣軍晶、岳乃紅、周其星等的出現(xiàn),例如浙江等地對“班級讀書會”的區(qū)域性關(guān)注(千島湖研習營),例如山東韓興娥、安徽薛瑞萍進行的“海量閱讀”個體實踐,例如民間專業(yè)兒童閱讀研究團體“新閱讀研究中心”、“紅泥巴”、“小書房”等越來越多……這些都是可喜的變化,這些變化給予我希望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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