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記事·人物記·“正牌兒國民黨員”
時移世易,陵谷變遷。百十年過去,同祖同根的于家泡老李家人,也有了窮富之分,因?yàn)榧易V散失,老李家人的確切譜系已不能確知,按故老回憶,四世“大老太爺”、舉人李順興一系及其哥哥李順旺一系、五世“二老太爺”、進(jìn)士李如漢(榮周)及其弟弟李如灃一系,日子過得富足起來,家有地畝,也有能力供孩子念書,他們的后人大多走出了“三家村”于家泡。李順旺的孫子為“老牌國民黨員”、灤寧縣黨部書記李樹蔚,1948年隨國民黨退逃臺灣,李順興的孫子李樹凡即前文所記“安東叔”的父親,“土改”時被定為“惡霸地主”,安東叔讀書識字,兩個妹妹或許曾在北京讀書,后來都定居北京;李如漢后遷居大顧莊,其次子、我們叫二爺?shù)膶W(xué)醫(yī),在扒齒港鎮(zhèn)衛(wèi)生院當(dāng)了一輩子醫(yī)生,老李家人尊稱“七老太爺”的李如灃有三個兒子,長子“解放前在北京上交通學(xué)校”,在學(xué)校加入了國民黨,次子大約也上了大學(xué),學(xué)了財經(jīng)類專業(yè),幼子是我的祖父輩中年齡最小的一個,我們尊稱“老爺”,年輕時在高泡小學(xué)當(dāng)體育老師,應(yīng)該也是念過書的。
因?yàn)槔顦湮祻男涸谕饽顣?,加之是抗?zhàn)初期秘密加入的國民黨,且“解放”后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提及,雖然老李家人偶爾會以他當(dāng)過“管倴城以東、山海關(guān)以西、鐵道以南三個縣的縣委書記”為榮——實(shí)際僅是所轄略當(dāng)今日之灤南縣的“灤寧縣”國民黨黨部書記,莊里人對他作為一名國民黨員,卻所知不多,倒是李如灃的長子,人們說起,往往稱之為“正牌兒國民黨員”。
隨著時世的變遷,到了我的祖父輩,雖然給“小子”起名兒還在依傳統(tǒng)按照統(tǒng)一的“行字”排行,但一族的兄弟,卻不再走“大排行”,只以各人在自家兄弟的年序,稱大稱二,“七老太爺”李如灃的長子,我們尊稱“大爺”。大爺書念的是“國民黨的交通學(xué)校”,而且可能是一所軍校,“年輕的時候回家,穿的是國民黨的軍裝”,“看那樣兒還是個軍官,戴著大檐兒帽,穿著長腰兒皮鞋”,“家來了愛圍著場邊兒轉(zhuǎn),也不大搭抻人”?!敖夥拧焙?,大爺輾轉(zhuǎn)到唐山市交通局工作,“當(dāng)總工程師還是啥的”?!拔幕蟾锩迸d起,高泡的“造反派”追查出莊里還有這么一個“正牌兒國民黨”,到唐山市交通局聯(lián)系,要求把大爺“揪回原籍,批判斗爭”。不久,交通局派人把大爺“押送”回來,但在辦理交接時交代:“人是給你們送兒來咧,但批判是批判,斗爭是斗爭,不能動武,將來回去,可得來的時候啥樣兒走的時候還啥樣兒,不能差樣兒?!笔薪煌ň质恰按髥挝弧?,“一句話鎮(zhèn)住了他們”,莊里對大爺?shù)呐兄荒堋疤撈ち纳鷥骸钡夭莶萘耸?。不久大爺就回了唐山?/span>
大爺?shù)亩?、我們的“二爺”則“落”在了開灤唐莊子煤礦,在煤礦所屬的一家“白(石)灰廠”“當(dāng)會計”。地震以后,莊里拆瓦房蓋平房,需要白灰攙“渣子”即企業(yè)燒鍋爐產(chǎn)生的煤渣“打頂”,老李家我的一位大叔帶著我的大哥趕著牛車到唐莊子找二爺。到那兒一打聽,當(dāng)天二爺沒上班兒。經(jīng)手的人問:“你們是老李的啥人兒啊?”大叔說:“我是他侄兒,這不,這是他孫子?!薄笆怯H孫子?”“那可不咋的,他老太爺和我二叔的爸爸是親哥兒倆呀!”經(jīng)手的人一聽,非常客氣地說:“要是這樣兒,你們也不用等老李了,趕緊裝車吧。那堆是好的,是礦上使的,不外賣,你們就從那堆上裝!”——灰場里的白灰分大小塊兒堆著,大塊兒小塊兒都不好使,只有大小適中的“中塊兒”合用,大叔趕緊帶著大哥滿滿裝了一車。交了錢,感謝了經(jīng)手人,并拜托人家等二爺上班兒跟二爺“說說”后,爺兒倆回家:“當(dāng)時排著那么多車,就我們爺兒倆裝的那個呀,還不用排隊,心里那個歡喜!”
我記事兒的時候,七老太爺已經(jīng)去世,七老太太還活著,老人一個人住西屋正房,頭上一年四季戴著精致的黑色鏤織發(fā)罩兒,穿細(xì)布斜大襟兒衫子,干干凈凈,“服服實(shí)實(shí)”。母親說:“你老太太那可是個享福的人哪!你大爺、二爺總往家兒捎錢哪!”
現(xiàn)在想來,通過大爺、二爺?shù)玫降膯挝?、同事的“看待”,二位老人雖然念了“洋書”,“出門在外”,老李家人特有的一些品質(zhì)、性情,并沒有失去,甚至有所發(fā)揚(yáng)。在一個單位、一個人群,日日相處,事事相交,時間長了,人們認(rèn)可、看重的,恐怕還是一個人的品質(zhì)、“人心”,有多少人會心心念念戴在他頭上“正牌兒”這個、“正牌兒”那個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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