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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大清”的氣勢、含義壓住了“大明”。
皇太極的“寬溫仁圣皇帝”尊號，“崇德”年號，意思明顯，不煩解說；晚出的大清第一個年號“崇德”，取義既類似而又高于當(dāng)時大明先定的年號“崇禎”（1628年始），也無需細(xì)析。那么，皇太極的國號“大清”，是否也是和行用已近270年的朱由檢的“大明”國號相對比而制定的呢？并且其取義也勝出“大明”？
大清國號的取義，《滿文老檔》、《清太宗文皇帝實錄》，以及當(dāng)時及稍后的明、清文獻(xiàn)，都沒有任何說明。不過，聯(lián)系當(dāng)時的政治、軍事、文化、民族形勢，考慮到皇太極建大清為國號的同時，復(fù)受漢式尊號、用漢式年號、上漢式謚號，以及制定漢式皇帝儀仗、冠服，甚至祭祀孔廟等等的情況，則漢式國號“大清”，取義本乎漢族經(jīng)典，合乎漢族傳統(tǒng)文化，順乎漢人一般的思想觀念，當(dāng)是肯定無疑的。而由這一思路出發(fā)，“大清”在氣勢、含義等方面，的確壓住了“大明”！
其一，也是最容易見出的，“明”屬火，明國姓“朱”色赤，赤為火色；而“清”、“滿洲”（新定族名）三字都帶水。這符合五行相克說的水克火，寓清滅明的吉祥之兆。又原國號“金”，以五行論，犯火克金的忌諱，皇太極之廢“金”，可能這也是一個原因。
其二，后來的大清皇帝愛新覺羅?弘歷（乾隆帝）在《欽定滿洲源流考》中的御制韻詩里，有“天造皇清，發(fā)祥大東”之句。按《說文解字》：“皇，大也。”又《釋名?釋言語》：“清，青也。去濁遠(yuǎn)穢，色如青也。”清葉德炯注：“青、清古通。”是“皇清”即“大青”。青為五色之一，五色配五方，東方色青；又“東”為四方之首。如此，天造東方的大清，是可以“去濁遠(yuǎn)穢”、掃除廓清南方的大明的。
其三，由“天造皇清”一句引申，“天”與“清”之間也有著關(guān)聯(lián)。漢語常見詞有青天（天色青）、清妙（天體）、清漢（天河）、清浮（天空）、清穹（天）、清都（天帝所居的宮闕）等等；滿洲人又視“天”為至高的存在，宗教上既顯示出絕對的尊崇與敬畏，政治上也重天命以護佑國家，如努爾哈赤汗印有“天命”之文，汗號有“天授”之文，皇太極汗號“天聰”，其意義，類似漢族所謂“受命于天”。而“明”字分開為日、月。日、月在天，天包容日、月，這樣，“大清”氣勢復(fù)在“大明”之上。
其四，就為政而言，“清”可以表示王者的風(fēng)范，王政的理想。“清平”即太平，“清時”即太平盛世，“清晏”即清靜安寧，“永清四?！奔刺煜掠肋h(yuǎn)安寧。又有“清明”一詞，尤其值得注意?！对?大雅?大明》：“肆伐大商，會朝清明。”《禮記?孔子閑居》：“清明在躬，氣志如神?！薄抖Y記?玉藻》：“色容厲肅，視容清明?！薄抖Y記?樂記》：“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倍墓?jié)氣之一的“清明”，也是“清”在“明”前，“清”居“明”上。再有“大清”在“大明”之前之上者，如明末頗為流行、萬歷至崇禎年間即有不下十幾種刊本的《管子》，其《內(nèi)業(yè)》云：“鑒于大清，視于大明”。又《心術(shù)》：“鏡大清者，視乎大明?！狈粗?，“明”在“清”前、“明”居“清”上的“明清”一詞，皇太極建“大清”（或簡稱為“清”）之前，不見于文獻(xiàn)。
然則綜上所作間接的推測，應(yīng)該可以斷言：就漢文化系統(tǒng)來說，皇太極所以定國號為“大清”，在于“大清”的氣勢、含義壓住了“大明”。進(jìn)之，在女真或滿洲方面，“大清”是否也有講究呢？依據(jù)眾多學(xué)者的研究，答案是肯定的。茲列述相關(guān)見解如下。
日本學(xué)者市村次郎《清朝國號考》指出：“金與清在北京音稍有相近，金為Chin之上平，清為Ching之去聲。北京人可明確區(qū)別開，然外國人則頗易混同。女真民族當(dāng)時不可能正確區(qū)別漢字之發(fā)音，因而改金之國號為清，乃取音聲之近似耶？”孟森《明清史講義》下冊說：“清即金之諧音，蓋女真語未變，特改書音近之漢字耳……滿人金息侯梁，撰有《光宣小紀(jì)》，亦稱清即金之諧音，并舉沈陽撫近門額，漢文稱大金天聰年，其滿文即終清世之大清字樣。是可知金之為清，改漢不改滿。有確證矣。”又李洵、薛虹主編的《清代全史》祖述此說并論其意義道：“‘金’的音近漢字中，只有‘清’字的字義，作為國號比較適宜，而且這個‘清’字，中國歷史的朝代中還沒有人用過，不論用五行相克學(xué)說，還是其它解釋，也都能找出根據(jù)……清國比金國的民族意義少得多，它的包容量卻大得多。清國和中國歷史上的漢、唐、宋、元、明的大朝代，在漢族文化系統(tǒng)中，并無二致，說明努爾哈赤、皇太極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此時開始已進(jìn)入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系統(tǒng)的軌道。”
按以上清史研究大家的論斷，各有其理，又互為補充；皇太極之易“金”為“大清”，能為本民族上下人等所認(rèn)同，便也在情理之中了。還有可以指出的是，歸服皇太極的蒙古各部，也必贊成皇太極易“金”為“大清”。
首先，女真、蒙古本來族類相近，久通婚姻。如努爾哈赤時，納蒙古科爾沁部女為妃；其子代善、莽古爾泰、德格類等也都娶蒙古札魯特部女。皇太極亦曾娶蒙古后妃數(shù)人。明正統(tǒng)年間，女真諸部又曾在蒙古統(tǒng)治之下。其后，喇嘛教（藏傳佛教）還成為蒙古、女真共同的宗教信仰。然而溯而上之，女真完顏金國滅于蒙古與宋之聯(lián)軍。這樣的歷史因緣，既使得女真即滿洲雄主皇太極不愿再用“金”國號以取辱于蒙古，又使得已歸服金國汗皇太極的蒙古王公自然地感到尷尬。在滿蒙關(guān)系中，“金”由此成為一個不適宜的國號，“大清”則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其次，蒙古民族最壯麗輝煌的功業(yè)，是成吉思汗大蒙古國的創(chuàng)立；在中土，則為繼承蒙古大汗之位的大元。1634年十二月，蒙古墨爾根喇嘛帶著嘛哈噶喇投靠皇太極；又1635年六月，皇太極得歷代傳國玉璽于蒙古察哈爾部。按嘛哈噶喇是大元帝師八思巴為元世祖忽必烈鑄造的金佛像，也是大元皇帝和蒙古大汗的象征；傳國玉璽則是全中國正統(tǒng)皇帝的象征，《舊滿洲檔?天聰九年檔》即云：“此璽相傳為歷代傳國之寶，后為蒙古大元國所獲?！庇执竺鹘祵⒖子械伦嘣唬骸按藢毞潜葘こ?，乃漢時所傳，至今已有二千余年矣！他人未得而獨為汗所獲者，蓋汗愛民如子，順時應(yīng)天，故上天置千里之遙于不顧，賜汗九重至尊，造福于天下無疑矣！……堯舜之一統(tǒng)天下，今日再現(xiàn)矣！”大明降將耿仲明也奏道：“夫印者乃天子所掌國家之至寶也。既主天下，必當(dāng)用之……汗當(dāng)速成大業(yè)以副臣民之所望。”換言之，嘛哈噶喇、傳國玉璽這兩件寶物之歸皇太極，可能會被蒙古王公認(rèn)作皇太極足以繼承大元皇帝兼蒙古大汗之位的有力憑證?；侍珮O得玉璽的當(dāng)年十月，即定族名滿洲；次年四月，乃建國號大清。而大清既建，蒙古各部除承認(rèn)清帝為中國皇帝以外，更承認(rèn)皇太極繼承了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汗統(tǒng)。
要之，1636年皇太極易“金”為“大清”，可謂各種內(nèi)、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就主要的內(nèi)部因素言，“金”國號已不足以范圍其未來的發(fā)展，更不利于安撫其已統(tǒng)轄的漢、蒙民族；以關(guān)鍵的外部因素論，“大清”國號合乎“大元”、“大明”取號的傳統(tǒng)，氣勢、取義更勝過“大明”。然則金國天聰汗皇太極之成為大清寬溫仁圣皇帝，絕非簡單的名號改易，其借鑒于歷史，取典于文化，服務(wù)于現(xiàn)實，作用于未來，并且兼顧了本民族的傳統(tǒng)與利益，在在都顯示出皇太極及其身邊的滿、漢、蒙大臣心思之細(xì)密，考慮之周到，以及雄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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