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中國（可能是全世界）文物建筑最多的城。元、明、清歷代的宮苑，壇廟，塔寺分布在全城，各有它的歷史藝術意義，是不用說的。要再指出的是：因為北京是一個先有計劃然后建造的城（當然，計劃所實現(xiàn)的都曾經(jīng)因各時代的需要屢次修正，而不斷地發(fā)展的）。它所特具的優(yōu)點主要就在它那具有計劃性的城市的整體。那宏偉而莊嚴的布局，在處理空間和分配重點上創(chuàng)造出卓越的風格，同時也安排了合理而有秩序的街道系統(tǒng)，而不僅在它內部許多個別建筑物的豐富的歷史意義與藝術的表現(xiàn)。所以我們首先必須認識到北京城部署骨干的卓越，北京建筑的整個體系是全世界保存得最完好，而且繼續(xù)有傳統(tǒng)的活力、最特殊、最珍貴的藝術杰作。這是我們對北京城不可忽略的起碼認識。
就大多數(shù)的文物建筑而論，也都不僅是單座的建筑物，而往往是若干座合組而成的整體，為極可寶貴的藝術創(chuàng)造，故宮就是最顯著的一個例子。
故 宮
北京的故宮現(xiàn)在是首都的故宮博物院。故宮建筑的本身就是這博物院中最重要的歷史文物。它綜合形體上的壯麗、工程上的完美和布局上的莊嚴秩序，成為世界上一組最優(yōu)異、最輝煌的建筑紀念物。它是我們祖國多少年來勞動人民智慧和勤勞的結晶，它有無比的歷史和藝術價值。全宮由“前朝”和“內廷”兩大部分組成；四周有城墻圍繞，墻下是一周護城河，城四角有角樓，四面各有一門：正南是午門，門樓壯麗稱五鳳樓；正北稱神武門；東西兩門稱東華門、西華門，全組統(tǒng)稱“紫禁城”。隔河遙望紅墻、黃瓦、宮闕、角樓的任何一角都是宏偉秀麗，氣象萬千。
前朝正中的三大殿是宮中前部的重點，階陛三層，結構崇偉，為建筑造形的杰作。東側是文華殿，西側是武英殿，這兩組與太和門東西并列，左右襯托，構成三殿前部的格局。
內廷是封建皇帝和他的家族居住和辦公的部分。因為是所謂皇帝起居的地方，所以借重了許多嚴格部署的格局和外表形式上的處理來強調這獨夫的“至高無上”。因此內廷的布局仍是采用左右對稱的格式，并且在部署上象征天上星宿等等。例如內廷中間，乾清、坤寧兩宮就是象征天地，中間過殿名交泰，就取“天地交泰”之義。乾清宮前面的東西兩門名日精、月華，象征日月。后面御花園中最北一座大殿——欽安殿，內中還供奉著“玄天上帝”的牌位。故宮博物院稱這部分作“中路”，它也就是前王殿中軸線的延續(xù)，也是全城中軸的一段。
“中路”兩旁兩條長夾道的東西，各列六個宮，每三個為一路，中間有南北夾道。這十二個宮象征十二星辰。它們后部每面有五個并列的院落，稱東五所、西五所，也象征眾星拱辰之義。十二宮是內宮眷屬“妃嬪”“皇子”等的住所和中間的“后三殿”就是紫禁城后半部的核心?，F(xiàn)在博物院稱東西六宮等為“東殿”和“西殿”、按日輪流開放，西六宮曾經(jīng)改建，儲秀和翊坤兩宮之間增建一殿，成了一組。長春和太極之間，也添建一殿，成為一組，格局稍變。東六宮中的延禧，曾參酌西式改建“水晶宮”而未成。
三路之外的建筑是比較不規(guī)則的。主要的有兩種：一種是在中軸兩側，東西兩路的南頭，十二宮前面的重要前宮殿。西邊是養(yǎng)心殿一組，它正在“外朝”和“內廷”之間偏東的位置上，是封建主實際上日常起居的地方。中軸東邊與它約略對稱的是齋宮和奉先殿。這兩組與乾清宮的關系就相等于文華、武英兩殿與太和殿的關系。另一類是核心外圍規(guī)模較十二宮更大的宮。這些宮是建筑給封建主的母后居住的。每組都有前殿、后寢、周圍廊子、配殿、宮門等。西邊有慈寧、壽康、壽安等宮。其中夾著一組佛教廟宇雨花閣，規(guī)模極大。總稱為“外西路”。東邊的“外東路”只有直串南北、范圍巨大的寧壽宮一組。它本是玄燁（康熙）的母親所居，后來弘歷（乾?。⒄嘟唤o兒子，自己退老住在這里曾增建了許多繁縟巧麗的亭園建筑，所以稱為“乾隆花園”。它是故宮后部核心以外最特殊也最奢侈的一個建筑組群，且是清代日趨繁瑣的宮廷趣味的代表作。
故宮后部雖然“千門萬戶”，建筑密集，但它們仍是有秩序的布局。中軸之外，東西兩側的建筑物也是以幾條南北軸線為依據(jù)的。各軸線組成的建筑群以外的街道形成了細長的南北夾道。主要的東一長街和西一長街的南頭就是通到外朝的“左內門”和“右內門”，它們是內廷和前朝聯(lián)系的主要交通線。
除去這些“宮”與“殿”之外，紫禁城內還有許多服務單位如上駟院、御膳房和各種庫房及值班守衛(wèi)之處。但威名煊赫的“南書房”和“軍機處”等宰相大臣辦公的地方，實際上只是乾清門旁邊幾間廊廡房舍。軍機處還不如上駟院里一排馬廄！封建帝王殘酷地驅役勞動人民為他建造宮殿，養(yǎng)尊處優(yōu)，享樂排場無所不至，而即使是對待他的軍機大臣也仍如奴隸。這類事實可由故宮的建筑和布局反映出來。紫禁城全部建筑也就是最豐富的歷史材料。
壇廟、園苑、府第，無一不是整組的文物建筑，有它全體上的價值。我們愛護文物建筑，不僅應該愛護個別的一殿，一堂，一樓，一塔，而且必須愛護它的周圍整體和鄰近的環(huán)境。壇廟、園苑、府第，無一不是整組的文物建筑，有它全體上的價值。我們不能坐視，也不能忍受一座或一組壯麗的建筑物遭受到各種各式直接或間接的破壞，使它們委曲在不調和的周圍里，受到不應有的宰割。過去因為帝國主義的侵略，和我們不同體系，不同格調的各型各式的所謂洋式樓房，所謂摩天高樓，摹仿到家或不到家的歐美系統(tǒng)的建筑物，龐雜凌亂的大量滲到我們的許多城市中來，長久地劈頭攔腰破壞了我們的建筑情調，漸漸地麻痹了我們對于環(huán)境的敏感，使我們習慣于不調和的體形或習慣于看著自己優(yōu)美的建筑物被摒斥到委曲求全的夾縫中，而感到無可奈何。我們今后在建設中，這種錯誤是應該予以糾正了。代替這種蔓延野生的惡劣建筑，必須是有計劃有重點的發(fā)展，比如明年，在天安門的前面，廣場的中央，將要出現(xiàn)一座莊嚴偉大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幾年以后，廣場的外圍將要建起整齊壯麗的建筑，將廣場襯托起來。長安門（三座門）外將是綠蔭平闊的林蔭大道，一直通出城墻，使北京向東西城郊發(fā)展。那時的天安門廣場將要更顯得雄壯美麗了。總之，今后我們的建設，必須強調同環(huán)境配合，發(fā)展新的來保護舊的，這樣才能保存優(yōu)良偉大的基礎，使北京城永遠保持著美麗、健康和年輕。
本文選自《林徽因建筑文集》東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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