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唐詩宋詞,發(fā)現(xiàn)詩書盡說愁:情人怨別之離愁,惜春悲秋之閑愁,羈旅行役之鄉(xiāng)愁,壯志不伸之窮愁……
于是,無物不惹愁,無物不關(guān)愁。“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薄懊髟虏恢O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薄按猴L(fēng)知別苦,不遣柳條青?!薄半x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薄鞍沤恫徽苟∠憬Y(jié),同向春風(fēng)各自愁?!薄拔嗤?,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薄捌溟g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薄把嘧託w來愁不語,舊巢無覓處?!薄霸噯栭e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薄?/p>
夕陽,明月,春風(fēng),春草,芭蕉,丁香,梧桐,秋雨,杜鵑,猿猴,燕子,煙草,風(fēng)絮,梅雨……這些東西與愁苦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是萬物皆有情,還是如晁補之所云“夕陽芳草本無恨,才子佳人空自悲”?古人對此早就做了研究和探討:《禮記·樂記》云“人心之動,物使之然”,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云“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鐘嶸《詩品序》云“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
除“應(yīng)物斯感”的自然本性外,千百年的文化積淀也使見物起興成了一種心理慣性,一見到草木零落便想到美人遲暮,一聽到杜鵑啼鳴便惹起愁苦哀思,相比古人對外物的敏感,現(xiàn)代人則遲鈍得多。
現(xiàn)代社會交通信息發(fā)達,親人友人想見便能相見,沒有時間上的煎熬和空間上的隔離。古人上京趕考,要提前一兩年上路;戍一次邊十年八年不得回;今年寫的書信,或許明年才可抵達……從這個意義上說,古人之思念要比今人之思念珍貴得多。
“感物吟志”是委婉含蓄,直言憂愁便是直抒胸臆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薄俺榈稊嗨?,舉杯消愁愁更愁?!薄爸艺咧^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薄叭漳亨l(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薄凹舨粩?,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薄凹拍铋|,柔腸一寸愁千縷?!薄斑@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薄?/p>
為什么寫愁苦的詩句鋪天蓋地俯拾皆是,而寫歡樂的詩句卻寥若晨星呢?韓愈說“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此又是為何呢?
快樂快樂,“樂”前邊加一“快”字,說明歡樂的感覺總是一閃即逝,故難以捉摸和形容,加之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歡愉的日子總是少之又少,故寫快樂歡娛的詩篇也少之又少,千古流傳的快樂佳句更是難得一覓,“浮生長恨歡娛少”大概是人類的共同悵嘆吧。
再者,人對于痛感的敏感度遠遠大于快感,一悲就是“肝腸寸斷”“椎心泣血”,一痛就“痛徹肌膚”“痛不欲生”,一憂就是“憂心如焚”“憂憤成疾”,一愁就是“愁容滿面”“愁腸百結(jié)”,相比而言,寫快樂的詞卻顯得既貧乏又單調(diào)。諸君若不信,可以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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