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結束前,再貼一篇我在1997年寫的童話《牧羊犬》。收入《皮皮魯總動員》。
牧 羊 犬
鄭淵潔
他是守法公民?,F(xiàn)行法律從未讓他感到不適。這是他頭一次對法律無所適從。他居住的這座城市新頒布了《限制養(yǎng)犬法》,與他朝夕相處的這匹體格碩大的德國牧羊犬在市區(qū)被納入禁養(yǎng)范疇。他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將家遷往郊區(qū);二、與牧羊犬分手。他在市中心工作,在生存競爭日趨激烈的今天,搬家意味著丟飯碗。第一條路走不通。而第二條路明白無誤地等于終結他的生命,他與牧羊犬的感情深過他和任何人類成員的感情。在他生命的歷程中,許多同胞坑過他拋棄過他,只有牧羊犬在與他相濡以沫的10年中堅貞不渝地忠實于他。對他來說,離了人他可以活,離了牧羊犬他一天也活不下去。從未做過違法的事的他陷入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他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春凸愤^不去,他甚至在夢中說出了“只有狗才限制養(yǎng)狗”這樣水平不高的話?!断拗起B(yǎng)犬法》生效后,萬般無奈的他沒有和牧羊犬分道揚鑣,他也沒有將家搬到郊區(qū)去。他只是不再帶牧羊犬下樓。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牧羊犬體恤主人的苦衷,它從不鬧著下樓。他清楚,不能去屋子外邊對大多數(shù)狗來說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兩個月后的一天下午,他看到樓下沒有人,他對牧羊犬說,咱們出去幾分鐘,你也實在該透透氣了。久違的頸圈和鏈子使牧羊犬興奮不已,它直立起身體將兩只前爪搭在他的雙肩上。他牽著牧羊犬下樓,終于站在草地上的牧羊犬用身體里的其他液體代替淚水表達它對大地的眷戀。就在這時,一輛汽車停在了他們身邊。他預感到不幸降臨了。他緩緩側過頭來,是巡警的巡邏車。車里坐著4名警察。一名年輕警察下車問他,知道城里不能養(yǎng)這么大的狗嗎?他點點頭。年輕警察說,這狗我們沒收了。他說不行。年輕警察驚訝,問為什么不行。他說它是我的命根子,要沒收連我一起沒收吧。年輕警察請示車上的警長。警長說那就都帶走,還更正說對他不叫沒收,叫行政拘留。他和它上了有鐵棍護窗的警車,它看警察的目光不大友好,以致于一個警察警告他如果它咬了他們事情就大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去了警局有什么樣的結果,他只知道他不能和它分開,而警局就是讓他和它分開的專門機構。他不敢想結局。警車上路走了一程后,車載電臺上的警報裝置突然不依不饒地大叫,警局指揮中心說,有犯罪嫌疑人正在打劫某某銀行,各路巡警迅速趕往該銀行。警長說,就咱們離那銀行近,快開!警笛呼嘯。警車駛到那銀行門口時,只見3個蒙面犯罪嫌疑人正從銀行出來,其中一個拎著裝滿鈔票的包,另外兩個手里拿著沖鋒槍。從警車上先跳下去的兩個警察隨著槍聲倒在血泊中。正準備下車的警長紅了眼,警長一邊向犯罪嫌疑人射擊一邊伺機下車。又一個警察中彈了。匍匐在警車上的他摘下牧羊犬頸上的鏈子對它說,襲!牧羊犬箭一般沖出警車。犯罪嫌疑人不怕警察,但不知為什么他們怕這兇猛的大狗。牧羊犬在犯罪嫌疑人吃驚的一霎那,躍起來撲在一個犯罪嫌疑人身上,它那70公斤的體重不容置疑地將那壞蛋壓倒在地,那廝的鼻子囫圇個被咬掉了。另一個持槍犯罪嫌疑人冒著擊中合伙人的危險向牧羊犬開槍。牧羊犬躲過子彈后咬住了那犯罪嫌疑人的喉嚨,對其行使了本應由法官行使的宣判死刑的權力。警長趁機制服了另一個犯罪嫌疑人。當不計其數(shù)的警車從四面八方趕來時,大案已告破獲。120萬元巨款完璧歸趙。驗尸結果令警長大喜過望,此伙犯罪嫌疑人原來是被警方苦苦緝拿6年沒能得手搶劫過8家銀行有12條人命導致7位警局局座丟了烏紗帽的壞蛋。事后警長請示局長是否可以對牧羊犬網開一面?局長答復說嚴格依法辦事。警長威脅說,如果這匹牧羊犬不能繼續(xù)生活在這座城市里,我就辭職。警長在警局是首屈一指的神探,在犯罪率日新月異的當今,離了他,局長的交椅坐不穩(wěn)。局長說,給你3天時間,希望你能想出既不違法又能讓它生活在城里的兩全其美的辦法。于是警長濫用職權給牧羊犬辦了居民身份證。局長說,既然它擁有了人的身份證,就應該按人對待,不歸《限制養(yǎng)犬法》管。他和牧羊犬由此坦然地生活在城里。此舉在媒介引起軒然大波,反對方指責警局執(zhí)法犯法。贊成方說,懷揣居民身份證的狗其實早就有,不值得大驚小怪,比如狗官,也叫貪官。不管媒介怎么喋喋不休,反正他每次遛狗時,都有警車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