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6歲的費雯·麗遇到了電影《亂世佳人》。80年過去了，這個名字仍在世界電影史上熠熠生輝。
“她擁有如此的美貌，本不必?fù)碛腥绱说难菁?；她擁有如此的演技，本不必?fù)碛腥绱说拿烂病保輪T費雯·麗當(dāng)?shù)闷疬@樣的贊美。她是迷人的：尖下巴，方下頜，一雙顏色如暹羅貓眼睛般淡綠色的雙眸，卷翹濃密的長睫毛和兩彎蛾眉斜斜上挑，她的美即便是在赫本、嘉寶等美女林立的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的影壇，依然稱得上是美人中的美人，相比她在銀幕和舞臺上塑造的那些多情女子，費雯·麗傳奇的一生及她的愛情更像是句深情的嘆息。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有兩件事我依然會做。一是成為偉大的演員，二是嫁給勞倫斯·奧利弗”，她生前留下這句話，足以概括她曾怎樣活過。
▲費雯·麗與勞倫斯·奧利費
在她的年代，幾乎沒有電影演員在舞臺上能像她那么杰出，也很少有戲劇演員在銀幕上能像她那樣光彩奪目。她一生所飾演的角色，即使放在今天來看，仍是如此震撼人心。通過她，我們不是看到電影中的幻像，而是有著人性弱點卻又獨一無二的人類本身，還有什么能比這更好地證明一個女演員的生命劃過時代所留下的意義呢？
他們的相遇，始于舞臺上的一次“看見”
費雯·麗出生于1913年。7歲時，她第一次跟同學(xué)說到想做明星，這對一個在修道院清苦嚴(yán)苛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女孩來說顯得那么不著邊際，但她從不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
▲費雯麗從小到大都是美人
18歲那年，費雯·麗被倫敦皇家戲劇藝術(shù)學(xué)院錄取，她熱衷于看戲，一旦迷上某位演員，常會把此人演的某部劇作看上好多遍。19歲那年，費雯·麗嫁給了一名叫赫伯特·利·霍爾曼的律師，婚后生下一個女兒，正是這個丈夫給她取了“費雯·麗”的藝名。然而，命運卻牽著她的手走向另一個男人。彼時的勞倫斯·奧利弗已是倫敦舞臺的一顆明星。望著舞臺上的奧利弗，費雯·麗突然對閨蜜低身耳語：“那就是我想嫁的男人?！遍|蜜一怔，要知道當(dāng)時她和奧利弗各有家室?！皼]關(guān)系”，費雯麗說，“總有一天我會嫁給他的。”那時的她并未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就要與他交織在一起，她更沒料到自己即將成為倫敦舞臺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在她的傳記中，曾描寫了在舞臺劇《道德的假面》的首演夜，名不見經(jīng)傳的費雯·麗讓全場觀眾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美得令人窒息，以至于另外三位有知名度的演員的表演完全被忽略，而她的舞臺首秀恰好也被奧利弗撞見。不久后，這兩人在薩沃伊酒店燒烤餐廳的大廳正式會面了，近半個世紀(jì)后，奧利弗仍清楚記得費雯麗曾坐過的地方：“除了在舞臺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張精致的面孔，而她也看到了我……”
隨后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順理成章，柯達(dá)公司有意打造這對男帥女美的銀幕CP形象，而她和他則把浪漫的愛情發(fā)展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1937年，費雯·麗在奧利弗的舉薦下出演舞臺劇《哈姆雷特》中的奧菲利婭并大獲成功，這對愛侶分別向各自的伴侶坦白了他們之間的情愫。奧利弗在日記中寫道：費雯·麗6月16日午夜過后離開了家。
▲他們一起搬到了切爾西的杜罕姆寓所，那里后來成了兩人在倫敦近20年共同生活的愛巢。
亂世佳人：她得到了電影史上最炙手可熱的角色
“不管斯嘉麗做過什么，她都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但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但她有一點很值得欽佩，那就是她的勇氣?！?940年，費雯·麗在接受《電影內(nèi)幕月刊》采訪時說。少有人能說清，究竟是《亂世佳人》中的斯嘉麗成就了費雯·麗，還是費雯·麗成就了斯嘉麗。這部作品幾乎已和她交融在了一起，成為了黃金時代電影的一個縮影。
據(jù)說，當(dāng)年為尋覓《亂世佳人》女主角人選，好萊塢黃金時期的標(biāo)志性制片人大衛(wèi)·塞爾茲尼克進(jìn)行了聲勢浩大的海選。這在當(dāng)時是件滑稽的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即，美國上下都像是中了魔咒，沉浸在這部美國內(nèi)戰(zhàn)和重建時期關(guān)于愛情、迷失與生存的史詩故事中。到1939年，在美國乃至全世界，幾乎無人不知“斯嘉麗”。
這大概是電影史上最炙手可熱的角色。參與角逐的演員包括瓊·克勞馥、貝蒂·戴維斯、凱瑟琳·赫本、拉娜·特納、塔盧拉·班克黑德、寶蓮·高黛、米里亞姆·霍普金斯等一眾好萊塢明星。米高梅公司給這部電影的預(yù)算是400萬美金，堪稱“當(dāng)時最貴”，但女一號卻遲遲定不下來。
時任《觀察家報》影評員的勒·瓊清楚地記得他跟費雯·麗和勞倫斯·奧利弗的河上之旅：他們乘船南下，談到《飄》及它的選角難題。奧利弗很隨意地說，他曾想過出演白瑞德。此時，費雯·麗一下站起來，她嬌小的身軀因激動而顫抖著，雨水打在她臉上?！袄铩保f，“你不能扮演白瑞德，但我要演斯嘉麗·奧哈拉！”奧利弗笑她，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都笑她。但最終她真的做到了。
是奧利弗在不經(jīng)意間幫她走出了實現(xiàn)夢想的關(guān)鍵一步。他帶她見了自己的經(jīng)紀(jì)人邁倫·塞爾茲尼克，邁倫完全被費雯·麗的美貌征服了，親自駕車送這對愛侶去了塞爾茲尼克電影制片廠。就這樣，大衛(wèi)·塞爾茲尼克與他的斯嘉麗相逢了。
時至今日，這場偶遇依然讓人感嘆不已。《飄》的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也被費雯·麗征服了，她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斯嘉麗長什么樣的人?！斑@位女孩看起來有足夠的魅力飾演這一角色”，她在給塞爾茲尼克的信中寫道。“她是我見過的最具愛爾蘭特色的面孔，而且眼睛里透著一股子‘邪氣’?！?/p>
▲《亂世佳人》的劇照
導(dǎo)演喬治·庫克在1938年的圣誕宴會上把費雯·麗拉到一邊，告訴她他們在一千多人中選定了她。她的薪水是25000美元，只是飾演白瑞德的克拉克·蓋博的一小部分，最糟糕的是演這個角色將面臨與親愛的奧利弗分離，因為他沒有長期留在好萊塢的打算。但費雯·麗的堅定戰(zhàn)勝了猶豫。
她一頭扎了進(jìn)去，像斯嘉麗一樣義無反顧。
然而，她在拍攝《亂世佳人》時身心都受到了煎熬。首先，一位英國女孩被選中出演典型的美國角色，好萊塢上下一片嘩然。《洛杉磯時報》甚至用“荒謬”來形容這一決定。1939年整個春天，《亂世佳人》的片廠一直傳出混亂的消息：沒完整的劇本，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是什么場景，沒有任何排練……開拍幾周里，費雯麗與克拉克·蓋博的關(guān)系一度十分緊張。開拍三周之后，導(dǎo)演庫克被解職，替代者是維克多·弗萊明，電影《綠野仙蹤》的導(dǎo)演，碰巧也是克拉克·蓋博最好的朋友之一。弗萊明以擅長拍大制作聞名，但缺乏敏感細(xì)膩，每次費雯·麗向他求教人物塑造時，他都讓她放開演、演一個典型的被慣壞了的女人，這使費雯·麗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她知道表現(xiàn)出斯嘉麗悲憫的一面是多么重要。
女演員和導(dǎo)演之間的爭執(zhí)鬧得片廠人盡皆知。有一次，弗萊明直接說要把費雯·麗的車開下懸崖。費雯·麗太有主見，始終堅持自己的立場，并把那股子韌勁帶到了電影中。也有人認(rèn)為這種緊張的關(guān)系對表演有利，它與影片中斯嘉麗氣勢洶洶、更加堅韌、更帶邪氣、也更具危險性的人物塑造關(guān)聯(lián)在了一起。更難得的是，費雯·麗始終未失去喬治·庫克在她身上培養(yǎng)出的溫柔。
6月27日拍完最后一個鏡頭，費雯·麗登上前往紐約的航班。在紐約，奧利弗向她求了婚。半年后，電影《亂世佳人》在亞特蘭大首映，長時間的掌聲讓費雯·麗明白，她用自己的表現(xiàn)回答了當(dāng)初對她的質(zhì)疑。她的表演無與倫比，她不是在扮演斯嘉麗，她就是斯嘉麗本人。
▲費雯·麗獲奧斯卡最佳女演員
第二年，《亂世佳人》在第12屆奧斯卡前所未有地摘得十項大獎。費雯·麗打敗了葛麗泰·嘉寶、貝蒂·戴維斯、艾琳·多納和歌莉婭·嘉遜，成為了第一位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的英國女演員。
走出《亂世佳人》，走進(jìn)《欲望號街車》
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而費雯·麗在電影《欲望號街車》中的表演正是這句話的極佳注腳。1949年，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的《欲望號街車》在百老匯上演，這部作品為他贏得了普利策戲劇獎，據(jù)此改編的電影使馬龍·白蘭度一舉成名。故事的背景設(shè)置在戰(zhàn)后悶熱的新奧爾良，主人公是一個名叫布蘭奇·杜波依斯的南方女郎，她在自己的家園背負(fù)了如山的債務(wù)，不得已去投奔她的妹妹斯特拉。布蘭奇酗酒、神經(jīng)緊張、生活糜爛，她拼命想從過去的生活中逃脫，當(dāng)她遇到斯特拉的丈夫斯坦利·考沃斯基（白龍·白蘭度飾）的無情對待后，布蘭奇的心智徹底走向了崩潰。
▲費雯·麗飾演布蘭奇在電影版《欲望號街車》中
最初，是費雯·麗的個性，而不是她的演技引起了田納西·威廉斯的興趣。他后來在回憶錄里寫道，“她非常自然……她知道瘋狂的滋味，懂得人之將死是什么感覺?！彪S著時間的流逝，威廉斯越來越欽佩費雯·麗作為一名演員的天賦，“費雯·麗飾演的布蘭奇……是我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家劇院看過的最悲慘的人物之一。為了拼盡全力撕扯我的心弦，她當(dāng)然首先撕碎了自己的心?！?/p>
《永遠(yuǎn)的亂世佳人：費雯麗》一書中，詳細(xì)記載了她塑造布蘭奇的一些細(xì)節(jié)?！队柦周嚒返呐啪毷加?949年8月29日。奧利弗和費雯·麗的一部分朋友相信，費雯·麗選擇去演一個這樣的角色是不明智的；更不明智的是，奧利弗早就知道她神經(jīng)脆弱，還鼓勵她這么做。但過往的經(jīng)歷證明了，費雯·麗一旦決定做什么事，就不會回頭。事實上，這確實是個從心理學(xué)上來說極其危險的角色。
《欲望號街車》的舞臺演出在紐約和倫敦都大獲成功，所以當(dāng)好萊塢電影劇本擺在面前時，費雯·麗毫不猶豫地接下了。1950年8月初，費雯·麗再次啟程前往美國。在那里，她竭盡全力地把自己變成布蘭奇，《銀幕》雜志的特寫說她不在乎外表如何，甚至歡迎丑化容貌的人工皺紋。她不想看起來漂亮，她也不在乎有利的拍攝角度，她只想成為布蘭奇。在導(dǎo)演卡贊看來，“費雯·麗的倔強超過他所認(rèn)識的任何女演員，假如她認(rèn)為什么會對她的表演有幫助，那么即使前面是碎玻璃她也會爬過去。”只有馬龍·白蘭度看出了一絲異樣，他在自傳里寫道，“她美貌絕倫，在銀幕上看無人能敵，但她也有弱點，她自己的生活就非常像田納西筆下那只受傷的蝴蝶。在有些地方，她與布蘭奇是相似的，尤其是當(dāng)她精神恍惚時?！?/p>
▲《欲望號街車》中的角色漸漸和她合二為一
通過《欲望號街車》，誕生了一個新的費雯·麗：一位能傳遞巨大深度和痛苦的、更成熟的女演員?！堵迳即墪r報》評論她“給了我們一場徹底的、毀滅性的表演”，紐約影評人協(xié)會將最佳女演員給了她，并評價她“很少有演員將發(fā)自內(nèi)心的痛苦以這樣的靈敏度和清晰度投射到銀幕上?！?/p>
1952年3月20日晚，電影《欲望號街車》獲奧斯卡12項提名，在各大獎項的角逐中遙遙領(lǐng)先于其他競爭者，費雯·麗再獲最佳女演員殊榮。她沒有出席那次奧斯卡典禮而是回到了舞臺上，奧斯卡對她是錦上添花的事，她已是當(dāng)時英國片酬最高的明星。然而，一些變化正悄無聲息地來到在她身上。
她的丈夫勞倫斯·奧利弗稱，他們在紐約逗留期間，好幾次他都發(fā)現(xiàn)費雯·麗坐在床角，雙手掩面失控地哭泣。奧利弗不是唯一目睹她情感脆弱的人，曾與她們合作過《凱撒與與克莉奧佩特拉》的演員威爾弗萊德·海德·懷特回憶說，“費雯·麗特別脆弱，她在候場時會發(fā)抖”，她嚴(yán)格的自律和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在表演過程中擺脫所有癥狀，但當(dāng)帷幕落下，她就沒法保持情緒穩(wěn)定……
1953年，一份正式的精神診斷書判定費雯·麗患上了神經(jīng)分裂癥和臆癥。由于害怕病情泄露，她拒絕任何進(jìn)一步的心理咨詢。然而，病情發(fā)展非常迅猛，使她不得不接受長期的睡眠治療和電擊治療，這種對人體傷害極大的方法，幾乎是當(dāng)時治療精神分裂的唯一途徑。人們在這位巨星的太陽穴發(fā)現(xiàn)了“灼傷的痕跡”，幾輪治療之后，費雯·麗的多項精神評估似乎在朝好轉(zhuǎn)的方向發(fā)展，她似乎又看到了重新工作的希望，但躁狂和抑郁一直潛伏在她的生命里。
愛情的盡頭，生命的盡頭
更不幸的是，這對夫婦的合作關(guān)系和婚姻生活此時出現(xiàn)了問題。在拍攝《南海泡沫》時，費雯·麗懷孕了，卻沒有保住他們的孩子。多年以來，一些人把這件事看作是這對夫婦關(guān)系走向終結(jié)的重要原因之一。
1957年，勞倫斯·奧利弗在演舞臺劇《藝人》時，與28歲的女演員瓊·普來懷特墜入愛河。1958年10月，奧利弗寫信向費雯·麗提出離婚。盡管擔(dān)心她的健康，但那時的奧利弗心里，一些東西起了變化。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奧利弗回顧這段婚姻，將費雯·麗比作一個溺水者絕望地拽著救生筏，他用沉重的語氣說：“我很對不起，我無法拯救你。如果我伸手去拉你，只會被拖下水去?！?/p>
離別是如此令人心碎，費雯·麗心中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愚人船》是費雯·麗生前最后一部電影
1964年的夏天，費雯·麗拍攝了最后一部電影——《愚人船》。在一個重要場合，她借著角色之口說出“你已不年輕了，你一直
不年輕……你只是拒絕長大”這樣暗合著她命運遭際的臺詞。一路走來，她似乎總在演一些跟她本人性格氣質(zhì)極度重合的角色。
兩年后，費雯·麗因肺結(jié)核突然離世。通過傳記，我們可以了解到，她人生的最后兩個月一直躺在像切爾西花卉展一樣的臥室里——玫瑰簇?fù)?，宛若女王。她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副裝幀精美的奧利弗的照片，以及美國著名劇作家愛德華·阿爾比《精妙的平衡》的劇本。
那年她才53歲。
第二天早晨，奧利弗得知費雯·麗的死訊趕到她住的公寓，費雯·麗晚年的伴侶梅里維爾適時地離開了那里，好讓奧利弗和費雯·麗獨處一會兒。
他長久地站在那里，為他深愛的女人默立。
作者：陳熙涵
編輯：陳熙涵、周敏嫻
責(zé)任編輯：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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