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影萍蹤(上卷)
第三章
想不到又是一天的寒風(fēng)凍雨,看來這樣的天氣夏明珠是不會歸隊的。
韓江上午在大隊開了半天會,研究了當(dāng)年的生產(chǎn)規(guī)劃,然后在大隊黨支書鄭一龍家吃中飯,回到三隊時社員們已經(jīng)出工。今天的活路是在倉庫清理修整農(nóng)機(jī)具。韓江先回水上村看了看,夏明珠果真沒回來。他轉(zhuǎn)身來到倉庫,和干部社員們一起勞動。下雨天隊里的事不多,不到四點就收工了。收工后他又回了趟水上村,夏明珠仍然沒回來。他弄水洗了臉便到被派飯的社員家吃晚飯。放下碗筷,他付了飯錢便起身告辭。這時夜幕尚未籠罩大地。他在走到離水上村二、三十米處便看到原本鎖著的大門敞開了。??!是水上村的知青回來了,而且肯定是夏明珠,他感到心臟加快了跳動的頻率。
剛進(jìn)大門,韓江果然看到廚房里煤油燈光下晃動的一個在灶臺旁忙碌的姑娘的背影。他想喊一聲阿珠,話未出口就覺得不好。要是那個姑娘不是夏明珠,而是安然秀,不是太莽撞了嗎?但不管是誰他應(yīng)該先打招呼,這是應(yīng)有的禮節(jié)。他還沒想好這個招呼該怎么打時,那個姑娘也許是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迅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問:“是韓組長吧?我一回隊就聽人說起你了?!?/span>
眼前的姑娘正是夏明珠。她在云嶺與楚天蘭分手后便急急往隊里趕。她知道三天的凍雨,歸途中的小木橋上一定結(jié)了冰,要過橋肯定危險。她不愿冒那個險。好在現(xiàn)在是冬未春初,去花紅大隊的云嶺河支流河水不深,可以涉水而過。到那兒的路雖然遠(yuǎn)一些,而且還要赤腳涉水,但安全多了。她選擇了赤腳過河。她到下午五時才回到水上村,打開大門后發(fā)現(xiàn)走廊掃得干干凈凈,她房間對面的房門上了鎖,果然有人搬到這兒來住了。客車上的那人說得沒錯,不用問就是韓江到這兒來駐隊了。她從門縫朝里看去,里面窗明幾凈,辦公桌、椅子、暖瓶和床上的被子也擺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磥硇路靠褪莻€愛整潔的人??吹竭@里,她想自己該做點什么了。做什么呢?走了幾天回來,要做的事很多,自己的房間要打掃,廚房要清理,還要燒開水、做晚飯……還有過一會兒韓江回來,見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么呢?如果這個韓江真的是她七年前遇見的那個男子,她該說什么做什么呢?她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她打開自己的房門,放下提包,轉(zhuǎn)身去拿掃帚,掃了幾下,想到房門多長時間沒擦洗,門上積了不少的灰塵。她找了條舊毛巾去擦門上的那些灰塵。但有些地方的灰塵結(jié)成了塊,擦不掉,得用濕毛巾了。她到廚房找水,水缸雖然有水,但不太干凈。她把缸里的水滔到水盆里,端到門外潑了,又挑起水桶到去打水,待灌滿水缸時自己已是大氣噓噓了。她站了一會,等到心平氣和時卻忘了剛才未做完事是什么。唉,下一步該做什么呢?哦,該洗洗臉了。她提了半桶水回到房間,將水倒進(jìn)木盆里,從衣柜里找了條新毛巾,濕了水,洗了臉,轉(zhuǎn)身時看到回家前清理東西時擺在桌上的鏡子。她上前拿起鏡子照。鏡中的姑娘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真不敢相信鏡中的姑娘就是自己。人們都說她漂亮,父母也為此感到自豪,她為此更是喜不自勝,常常拿起鏡子反復(fù)地審視自己,心中漾起一股驕傲感。但自從那件倒霉事降臨她頭上后她再也驕傲不起來。她甚至害怕別人說她漂亮,害怕看到鏡子。這是一年來她第一次照鏡子??吹界R中的自己,她有發(fā)覺鏡中的姑娘不如人們說的那么漂亮,尤其是七年不見的韓江會不會和人們一樣說她漂亮呢?想到這兒,她又想起那件倒霉事,那是影響她一輩子的事。她不愿想它,但它總是不時浮上她的腦海,叫她難堪。那件事是瞞不了韓江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乎韓江會怎么看她呢?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急著見到韓呢?即使人們說到的那個韓江真的是七年前的韓江,是她曾經(jīng)結(jié)拜的兄長,就算是韓江還在等待著她,她也不能把他當(dāng)哥哥來對待了,她不能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畢竟七年后的她不是七年前的她,七年后的韓江也不會是七年前的韓江。阿崽,回來吃飯羅!村子里傳來的喊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維。韓江肯定是吃飯去了。吃了飯他就會回來。如果他回來時看到自己未吃飯甚至連飯也未做,會怎么看呢?該做飯了。她做飯時又想到一個問題,就是見了韓江該說什么該做什么好呢?想來想去,她只想到還是以同志之禮相特,熱情中隱含平淡,尤其不能表露出絲毫驚喜,更不能失態(tài)。
韓江第一眼就認(rèn)出站在面前的姑娘是夏玉珠,是七年前的那個女中學(xué)生。想不到啊,想不到夏明珠真的就是夏玉珠。事到此時,韓江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人們常說無巧不成書。韓江怎么也會遇到書上說的巧事呢?韓江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夏明珠一遍,向前跨進(jìn)一步,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驚喜的呼叫: “夏,玉,珠!阿珠!”
“韓,江!韓江!”事到此時,夏明珠完全忘掉了剛才思考的應(yīng)對之策,她也像韓江一樣驚喜地叫著韓江的姓名,同時伸出雙手緊緊握著。
韓江用力地?fù)u動夏明珠的手,無限感慨地說:“天涯何處不相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叫夏明珠無比的感動,淚水隨之從雙眼中涌出。她顧不得姑娘的羞怯,什么也顧不得了,從韓江的雙手中抽出擁抱了韓江,靠在韓江肩上哽咽著說:“恰似相逢在夢里!”
看著懷中的姑娘,韓江一只手摟著她的腰,一只手擦著她臉上淚水,思潮起伏,感慨萬千,千言萬語也不能表態(tài)他此時的心情。
像春風(fēng)吹綠了冬天的草原,像春雨滋潤了干旱的大地。韓江的擁抱和撫摸使夏明珠感到無比的幸福。多么的美妙的擁抱和撫摸?。∠拿髦橐煤每纯雌吣陙沓寄合氩⒖嗫嗟却哪凶?。她瞪大眼睛盯著韓江,不知怎的從口中吐出一串讓她事后想也不敢想的話來:“韓組長,不,韓江,不,哥哥!記得我倆曾經(jīng)結(jié)拜為兄妹嗎?我親愛的哥哥!知道小妹這多年是怎樣思念哥哥嗎!我的好哥哥!小妹可想死哥哥了!親愛的好哥哥!”
“記得,記得,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小妹,我的好小妹,哥哥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小妹呢!”
“親愛的哥哥……”夏明珠說時淚如泉涌了。
韓江掏出手帕幫夏明珠擦了眼淚說:“小妹,想不到再次相逢卻在七年之后,漫長的七年啊!”
“七年,七年……”夏明珠依舊哽咽著說:“是的,七年了,漫長的七年啊。人生如夢,親愛的哥哥,你說我們不會是在夢里相逢吧?”
“不是夢,不是夢。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zhuǎn)眼七年過去,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兒相逢啊?!?/span>
“親愛的哥哥,七年滄桑,物是人非。”說到人非兩字,夏明珠的心震顫了一下。她抬頭看了一眼韓江。到這時她才發(fā)覺自己緊抱著韓江,韓江也擁抱著自己。唉!怎么不能控制自己,把見面前思考的對策全忘記了呢?不能這樣,決不能這樣下去,只要現(xiàn)在改正還來得及。她像踩到燒紅的鐵板一樣,急速地掙脫韓江的懷抱,后退兩步,低下頭,語無倫次地說:“七年,七年……我們不該,不該這樣?!?/span>
夏明珠的舉動,叫韓江感到莫名其妙,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夏明珠怎么忽然像受到一個陌生男子侵犯一樣,狠狠地甩開韓江的手,掙脫韓江的懷抱?也許夏明珠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只是韓江一時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也要理解。韓江覺得不能怨她。不能怨她,就該怨自己了,就是自己不應(yīng)該那樣對她。誰叫自己一見面就露出如此驚喜的表情,誰叫自己不適時宜地說出了七年?他為自己剛才過分親熱的舉動和說出的那個七年感到后悔。他再次看了夏明珠一眼。是的,夏明珠說得對,七年滄桑,物是人非。他不再是當(dāng)初的男子,夏明珠也不再當(dāng)初幼稚的女孩。想到這兒,他搓著手反復(fù)重復(fù)著夏明珠剛才說過的話:“我們不該,不該這樣……”
“你,你,你有事去忙吧。”才見面夏明珠就下逐客令了。韓江聽了不知怎么冒犯了夏明珠。他繼續(xù)搓手,想不出是該走還是該留。
“韓組長,韓組長,在屋里嗎?”是民兵排長劉光林的聲音,顯然劉光林問話時還站在大門外。
“有人找我,你忙吧。”韓江不等夏明珠回答向門外走去。真是天助啊,如果此時沒人來找他,他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尷尬的境地。
送走劉光林,韓江轉(zhuǎn)回來對夏明珠說大隊支書和大隊長到劉隊長家,要他去一趟,并說要夏明珠早點吃飯,早點休息,有話以后再說,便回到房里拿了個小提包出門了。
似乎是灶臺上傳來嘶嘶嘶的聲音驚醒了傻呆呆站在那兒好長時間的夏明珠,她扭頭一看,鍋沿一股股蒸汽噴薄而出。哦!是鍋里的苕渣粑蒸好了。她近前揭了鍋蓋,再去熄了灶里的火,端起一碗腌菜,拿了鍋里的三個苕渣粑,回到自己的房間。
當(dāng)夏明珠點好煤油燈在桌前的椅子上坐好后,大腦里還是亂糟糟的。夏明珠還在想剛才怎么會突然一反常態(tài),脫離韓江的懷抱,使久別重逢的對方失望和難堪?要知道那是久盼的懷抱啊。她可以什么都忘卻,但她忘記不了七年前曾靠在韓江的懷里,聽著韓江說好好看看小妹。當(dāng)時的情景夏明珠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包括韓江說話時嘴唇的翕動和吐出的霧狀的氣流,包括韓江的手在自己的頭發(fā)和腰際輕輕滑動給人蝕骨消魂的感覺。七年來,別說是夜深人靜,就是只要一閑下來,她總會想到韓江的懷抱,恨不得立刻投入韓江的懷抱。她也常常做夢,夢得最多的是像當(dāng)年那樣投入韓江的懷抱。夢里的韓江卻沒有忘情地?fù)肀?,而是剛剛擁抱了一下就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韓江的懷抱卻變成了懸崖甚至是老虎,她被那懸崖和老虎嚇醒。醒來時她發(fā)覺自己往往是手壓胸膛,腳在被外。她常想如果沒有那懸崖和老虎,她愿夜夜做夢,夜夜夢里投入韓江的懷抱。有時閑下來,當(dāng)她想到韓江時就想到要是能永遠(yuǎn)靠在韓江的懷抱該多好啊。如今見到韓江,也真的投入到韓江的懷抱,她卻退縮了,掙脫了。是她的舉動破壞了原來的設(shè)想,是她制造了尷尬的氣氛,是她在以后和韓江的交往中設(shè)置了鴻溝。這一切發(fā)生得那么突然,到現(xiàn)在她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她好后悔喲!
碗里的飯菜不再冒熱氣了。夏明珠知道飯菜快冷了。她端起碗,吃了點就吃不下去。她把剩下的飯菜端到廚房里放好,弄了熱水洗了洗臉和腳,又在桌前坐下。她想不再考慮剛才的事,拿起書本,藉以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翻開一看,她發(fā)覺手中的書竟是詩經(jīng)。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首千古絕唱的愛情詩。過去她讀它時總是怦然心動,手不釋卷,讀了又讀。今天當(dāng)她看到它時本來就亂糟糟的心情更煩更亂了,她讀不下去,她不知道做什么好。她覺得頭特別地昏。她把雙手放到桌子上,頭靠在手臂上,閉上了眼睛,大腦隨即一片空白……
忽然夏明珠被一陣響動驚醒。夏明珠抬頭看到站在身邊的人是韓江。韓江拿起一件衣服披到她背上說:“夜深了,還是上床休息吧。這樣會凍涼的?!?/span>
夏明珠感激地看著韓江說:“會開完了?”
“剛開完?;貋砜吹侥惴坷餆袅林?,門未關(guān),手撐在桌上,就進(jìn)來了。不怪我唐突吧?”
夏明珠站起身,把背上的衣服放到床上說:“怎會怪你。你是好心,我感激還來不及呢?!?/span>
“是嗎,這就好。你休息,不打擾你了。”韓江說完走了,順手反關(guān)了夏明珠的房門。
夏明珠理了理床鋪,上了床,然后熄燈躺進(jìn)被子里。眼前無邊的黑暗里似乎還有韓江的身影。剛才的事說明韓江沒有為自己的突然冷淡所氣惱,她的心得到稍稍的寬慰。她今后該如何與韓江交往呢?能繼續(xù)像剛才那樣漠然對待嗎?顯然不能。能像一個初次交往的人那樣保持一定的距離嗎?也不能。她與韓江畢竟有七年前那段叫人刻骨銘心的偶遇,畢竟兩人還口誓山盟建立了兄妹關(guān)系。能向韓江敞開心扉,把自己當(dāng)成水晶娃娃放到韓江面前,然后……,她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對門房間里傳來兩聲低沉的咳嗽聲,接著是音量更低的人身翻動的聲響。哦,韓江還沒進(jìn)入夢鄉(xiāng)。大概是韓江怕咳嗽影響了夏明珠的休息才盡力控制發(fā)音,才使咳嗽聲變得如此沉悶。夏明珠想韓江一定和自己一樣沒有入睡,那么韓江在想什么會想什么呢?或者韓江還在為她剛才的舉動氣惱嗎?不會的,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韓江一定是在想其它的。人家是一個國家干部,該有多少事要做多少問題要想啊。想到這里,夏明珠覺得還是深深地包藏自己,像普通的同志一樣和韓江交往為好。就這樣,就這樣吧,她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雄雞啼叫第三遍時韓江就起床了。那時天剛剛麻麻亮,連續(xù)幾天的凍雨雖然停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窗外的花紅樹和小葉楓、池塘和池塘那邊的農(nóng)房還在蒙蒙朧朧之中,看不清楚。
韓江怕驚醒對門的夏明珠,各種動作盡量放輕。穿好衣服后,他拿了毛巾和牙膏、牙刷及茶杯和臉盆,走出房屋,到水上村前的水井邊。井口冒著熱氣,但井臺上全是冰,冰上還鋪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不用說那是昨晚落下的雪花。他打了水,潄了口,洗了臉,并把那些東西放進(jìn)臉盆,擺到井臺上,踩著小徑上的雪花和冰凌,向村后的山崗走去。
天說大亮就大亮了。當(dāng)韓江走了二里多路來到崗頂時覺得累得腰酸腿軟。大清早起來,走了二里多路出現(xiàn)這種感覺在韓江還是第一次。能怪誰呢?要怪就怪自己昨晚沒有休息好,實事求是地說他昨晚根本沒入睡。他在床上不知翻了多少次身,也不知從一到十?dāng)?shù)了多少遍,就是睡不著。睡不著不如好好地想想問題。想什么呢?他想盡量不去想夏明珠,那就想工作吧。下隊才幾天,工作還處在調(diào)查研究階段,全年生產(chǎn)規(guī)劃的制定、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運動的開展,還有當(dāng)前的春耕生產(chǎn)、擴(kuò)大雙季稻以及階級斗爭、評法批儒等等,雖然千頭萬緒,但動起手來應(yīng)付上級的檢查不會有多大困難。困難的是如何從實際出發(fā),按照群眾的意愿,真正實現(xiàn)全年增產(chǎn)增收。從實際出發(fā)說來容易,做起來難。難在如何把上級的意圖和群眾的意愿結(jié)合好。通過幾天的調(diào)查形成了下一步工作的打算,韓江還要聽聽群眾的意見,還要向程為民匯報一次,爭取書記的支持。想來想去,他又回到原地想起了夏明珠。他仍然不愿為想夏明珠而自尋煩惱。他就在折磨中聽到雄雞的啼曉。他之所以不想驚動夏明珠早早地起來,一是他想夏明珠一定睡得很晚,不想干擾夏明珠的睡眠;二是他不知再次見到夏明珠該說些什么,想回避一段時間再說;三是他下隊幾天來,總愛到村后的山崗上一覽花紅的全貌。清早上山還是第一次。
清晨的空氣特別新鮮。韓江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朝四周看了一遍。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云嶺與紫霞群山懷抱的橢圓形小盆地。小盆地直徑在八、九華里左右。盆地的中央有面積一千余畝的高地。長滿花紅樹的高地周圍是村莊、農(nóng)田、塘堰、河堤和沙灘。清清的云嶺河從花紅大隊南邊的云嶺群山中流來,進(jìn)入盆地后分成兩股支流,沿著盆地東西兩側(cè)青山的腳下流過。到了盆地北端又匯合成一處向南穿過山口,拐過一個大灣,向東流去。合而又分、分而又合的云嶺河在這里劃了一個大大的橢圓形。那天方向東說花紅大隊像一顆掛在少女耳垂上的珍珠。方向東又說有個中學(xué)生在作文中把花紅大隊比作少女的淚珠,說是什么明珠滴淚。方向東還說每年夏季遇到暴雨,山洪暴發(fā),河水猛漲,河面加寬,被云嶺河兩條支流緊緊包圍的花紅大隊像大江中的孤島,演繹著人進(jìn)水退水來人退的驚險故事。淚珠指的是洪水暴虐后花紅姑娘流下的辛酸淚水。韓江說山洪暴發(fā)是短暫的,就那么一、兩天功夫,不如把明珠滴淚改為明珠滴翠。韓江接著對方向東說你說說,天地造化,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大河包圍中的一片綠島,不是明珠滴翠嗎?
紫霞山峰的白云忽然染上了紅彩,山峰間朝暉四射,整個天空也染紅了,像沷撒了紅色的顏料一般煞是好看。來花紅大隊的幾天一直在下雨,四周的群山完全被云霧罩住,韓江看到的只是眼跟前的山崗、農(nóng)田和村莊。他要借這難得的晴天放開自己的視野,觀賞大自然賜予的美麗景色。他來時就聽人說過,花紅大隊在云嶺和紫霞山山腳的交界之處,處于兩山的夾峙之中。云嶺區(qū)以云嶺命名,紫霞區(qū)以紫霞山得名。云嶺是長山縣的第二大高山,紫霞山為第一大高山。因此,云嶺區(qū)的規(guī)模僅次于紫霞區(qū),是長山縣有名的兩個大區(qū)之一。高高的云嶺和紫霞山遙遙相對,上接云天。長山縣地圖上,標(biāo)明云嶺和紫霞山的海拔高度分別為二千四百八十米、二千八百五十米。它們高聳的山峰,幾乎是常年籠罩在云霧之中,像一個披著頭巾的新娘不愿輕易露出神秘而美麗的面容。近在眼前的紫霞山山腰至山峰之間一道長約六、七華里,高約五、六十丈的懸崖像一個站立不穩(wěn)的醉漢,隨時都可能倒下。從懸崖的上端流下一股泉水,形成瀑布。在陽光的照射下,這瀑布像一條系在山腰飄然而下的彩帶,給紫霞山增添了無限的風(fēng)采。
壯麗的河山,美麗的景色,沖洗了韓江的煩惱,凈化了韓江的心靈。韓江還想看看朝暉下花紅大隊的全貌。他收回目光時第一眼看到是遠(yuǎn)近村莊上空的裊裊炊煙。那里可有夏明珠的炊煙嗎?也真夠怪的,他一回到現(xiàn)實,就想到了夏明珠。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韓組長,阿福叫你吃早飯呢?!表n江路過水上村準(zhǔn)備去劉光福家吃早飯時被夏明珠攔住說:“你放在水井旁的臉盆我收了,還拿不拿東西?”
“謝謝!沒什么東西可拿的,我直接去?!表n江看了一眼夏明珠淡淡地說:“早飯做好了嗎?”
“阿福幾次說請我一直沒時間。今天他要我和你一起去,我就是在這兒等你的?!?/span>
韓江一大早離開住處的原因是想回避夏明珠,沒想到還是回避不了??吹较拿髦檠廴ι系暮跁灒n江就知道她昨晚也沒睡好,心中為她著急。韓江笑了笑說“是這樣,那就走吧?!?/span>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來到村前渠道上的小橋。韓江想這樣下去怪別扭的,和其它社員一起走路時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他手扶橋頭的楊樹打破沉默說:“阿珠,是第幾次到阿福家吃飯?”他知道知青們自己開火做飯,一般不會到社員家里去就餐,故有此一問。算是無話找話吧。
“是第一次。你呢?”
“這次下隊吃派飯,一戶一天,輪流轉(zhuǎn)圈,這幾天到那家都是第一次?!?/span>
一問一答并沒完全擺脫剛才沉默帶來的尷尬。夏明珠也覺得不好。既然韓江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也該做點什么。那就向他介紹一下村里的建筑情況吧。她指著眼前的老宅說:“阿福的家就在這棟老宅。聽村里老年人講,這是明未清初的建筑。解放前是大地主的宅子??谷諔?zhàn)爭時期被日本鬼子的飛機(jī)炸了一半。剩下的這一半解放后分給農(nóng)民,現(xiàn)在還居住著二十多戶人家?!?/span>
走過小橋,夏明珠指著眼前的空地說:“據(jù)說這里就是原來這個宅子的大門所在地,是青石拱門,有一對石獅子,都被炸壞了?!?/span>
又向前走了兩步,夏明珠停下來指了指前面的照壁說:“據(jù)說這座照壁當(dāng)時也被炸了?,F(xiàn)在的照壁是重新修建的?!?/span>
韓江下隊的這幾天幾次來老宅看過,第一印象是古色古香,氣度非凡。今天聽了夏明珠一席話,引起了尋根問底的興趣。韓江認(rèn)真觀察起來。清一色的青磚黑瓦,粗大的黑色石柱,高高的兩層樓房,翹首向天的飛檐,與它周圍近在咫尺的低矮的農(nóng)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棟建筑一進(jìn)五層,一層連著一層,每層之間由四通八達(dá)的走廊相連。一層之內(nèi)又有三個天井。正對著天井的是一個廳堂,廳堂十分寬闊。巨大的楊木橫梁由近八米高的石柱頂托。房屋內(nèi)的天井也都是用青石條鋪成。據(jù)老人們講,當(dāng)年建造這座宅子共用了九十九根石柱。房屋的門窗也特別多,一個丫環(huán)從早到晚什么事不做,只能把所有門窗開關(guān)一遍。也許有些夸張,但看到這棟老宅的氣勢,人們無不伸出拇指贊嘆。宅子的前面是一個面積約二畝多用青石板、青石條鋪成的院場,目前是生產(chǎn)隊的曬場。門前還有的清清的渠水,渠邊兩排高高的垂柳,渠上的拱形小橋,以及遙遙相望的兩口小池塘,給這古宅增添了曲徑通幽花木深深的詩意。
夏明珠看到韓江興趣昂然,默默地站在一邊。
人家姑娘既然改變了昨晚的態(tài)度,你一個大男子還能計較嗎?韓江得說點什么。他看了看迂回到腳下的管道,指著渠水說:“阿珠,你知道這渠水是從哪兒流過來的嗎?”
“是從東北河口大堤那里引過來的?;t大隊地勢是東北高西南低?;t三隊最低。因此,這里一年四季渠水環(huán)繞,常年不斷。農(nóng)田灌溉和洗衣、洗菜可方便呢。渠水連著池塘,池水清澈見底,游魚可見。夏日到池中游泳,別有風(fēng)味?!?/span>
“看來你在這兒游過泳?!?/span>
“我不會游泳?!?/span>
“城里姑娘會游泳的多的是,你沒學(xué)過?不對,記得七年前你下水救過落水兒童,怎么騙我?”
“不騙你了。前幾年我們知青人多,尤其是女知青多,大家一吆喝,也不怕社員們笑話,常常游泳。隊里幾個女青年也跟我們學(xué)會了游泳?!?/span>
“不錯嘛,你們一來給農(nóng)村帶來了新風(fēng)。”
“說的也是,云嶺農(nóng)村婦女會游泳的,到目前為止也只有花紅大隊。近兩年知青走的走了,結(jié)的結(jié)了婚,只留下我和阿秀兩個人。有時只有我一人,就沒再游泳了?!?/span>
夏明珠說話時,韓江看到左前方有一口小池塘,便問:“你注意到?jīng)]有,這池塘和水上村那邊的池塘遙遙相對,大小相同,顯然是人工開挖的?!?/span>
夏明珠朝小池塘看了看說:“我倒沒注意。你一說我越看越像,建造老宅真花了不少功夫。”
“我倆到那個池塘邊去看看。”
“想仔細(xì)看以后我陪你來。你到這兒不是駐一兩天就走,最少駐一年,時間多的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要是想聽老宅過去的故事,凡是我知道的都講給你聽。現(xiàn)在吃飯去,不然阿福會來喊的?!?/span>
“這樣的建筑我看到的不多,真想看仔細(xì)點。今后有時間,我一定仔細(xì)看看,聽你講講它的故事,豐富我的見聞。好吧,以后再說,我們吃飯去?!?/span>
劉光福的房屋在第五層,是老宅最內(nèi)的一層。韓江和夏明珠穿過幾個天井,走過幾處回廊,七彎八拐,經(jīng)過了五、六戶社員家門前才來到劉光福家。沿途碰到的社員有的在吃早飯,有的在清掃天井和走廊,韓江和夏明珠主動和他們打招呼。
到了劉光福家,劉光福和愛人已擺好飯菜,正在等候兩位客人。韓江第一次到劉光福家吃飯,劉光福又請了夏明珠,菜肴自然豐盛。除日常那些菜外加了一碗炒臘肉、一碗炒雞蛋,主食為大米飯。這顯然是主人的特殊招待。劉光福拿來酒,韓江反復(fù)說:“早酒三盅,一天都不中,我從來沒有喝早酒的習(xí)慣。吃早飯不喝酒了?!?/span>
劉光福不管韓江說什么,邊斟酒邊說:“那年四清,把一些好吃好喝要吃要喝的干部整住了,是好事。但不能好壞不分,更不能搞過火。到社員家肉不準(zhǔn)吃,雞蛋不準(zhǔn)吃,酒不準(zhǔn)喝。將來富裕了,農(nóng)民每餐吃肉喝酒,你們下隊干部就不吃不喝了。我們這里不比外面,酒是苕渣酒,又叫社員酒,社員酒,家家有。你不喝,我還喝呢。我知道當(dāng)干部的都能喝酒。聽別人說你也能喝,怕個么事。到我家無論如何要喝兩杯。阿珠也喝一杯,好不好?”
夏明珠不能喝酒,推辭了。韓江盛情難卻,喝了兩杯。劉光福還要斟酒,韓江收了酒杯,無論劉光福怎樣勸,也不喝。劉光福的愛人給韓江和夏明珠盛了飯。韓江邊吃飯邊問劉光福的家庭情況。劉光福還在喝酒,他邊喝邊講,他愛人不時插話。
劉光福四十歲了,他愛人比他小兩歲。家里有八個人。就是他夫妻二人和父親、母親,四個小孩。父母六十多歲,但身體康健,母親在家包攬了家務(wù),父親在隊里勞動,算是個硬勞力。三個男孩在學(xué)校讀書,一個在區(qū)里讀中學(xué),兩個在村里讀小學(xué)。一個大女孩,十八歲了,在隊勞動。那三個讀書的小孩已吃了飯上學(xué)去了。兩個老人端著碗,坐在一旁。劉光福家八個人中有四個勞力,收入在隊里算是中等水平。挑起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重?fù)?dān),是不容易的。從相貌上看劉光福像五十多歲的人,額頭上過早的有了三道深溝。他愛人顯得比他年青得多。從韓江進(jìn)屋到吃飯,他愛人一刻也沒停過。看到這個家雖然破舊但擦洗得光亮的家什和清潔的地面,就知道她是個愛干凈閑不住的女人。
這時,夏明珠對劉光福的大女兒說:“阿婕,我們不是客人,到桌子上來吃吧?!?/span>
劉明婕說:“阿珠姐,莫管我?!?/span>
劉明婕到桌上夾了菜,回到墻邊椅子上坐了。
韓江看了看十八歲的劉明婕,問劉光福:“阿婕讀過書嗎?”
“讀過了,只讀了個初中一年級。后來幾個小阿崽沒人帶,我母親要主持家務(wù),忙不過來,就讓她休學(xué)了。前年要她把初中讀完她不去?!眲⒐飧;仡^對坐在矮椅子上吃飯的劉明婕說:“阿婕,你告訴韓組長,我說的對不對?”
韓江知道劉光福怕人說他重男輕女。劉明婕抬頭看著韓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韓江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讓他們多讀點書好。將來就是在隊里勞動,讀了書和沒讀書是大不一樣的?!?/span>
“誰不想讓阿崽讀書呢?我三個男阿崽,無論如何要讓他們讀下去。只要他們愿意讀,家里再苦也要供他們?!眲⒐飧@了口氣繼續(xù)說:“我們山區(qū)有文化的人不多,教書的水平也不高。阿珠是知道的,上次縣里來檢查,學(xué)校鬧了不少笑話。別人當(dāng)笑話,我們當(dāng)家長的心里不知該有多急?!?/span>
韓江放下飯碗對夏明珠說:“講給我聽聽?!?/span>
劉光福朝韓江和夏明珠的碗里夾了幾塊臘肉說:“別只顧講話,吃菜啊?!?/span>
夏明珠端著碗說:“我沒想到山里教育水平這么低。上次縣里來檢查,發(fā)現(xiàn)不少學(xué)生把槐樹讀成鬼樹,把松樹讀成情樹?!?/span>
韓江一聽笑得差點噴出飯來。這一笑把昨晚的尷尬化解了一大半。他接著說:“槐字讀鬼,是老師只知認(rèn)字認(rèn)半邊,好理解。松樹怎會讀成情樹?”
夏明珠跟著笑了??吹贸鏊Φ煤茌p松。她笑后說:“松樹在方言里是說情樹,老師按方言教學(xué)生,學(xué)生就跟著把松樹讀成情樹。檢查組的人說教書的不知情,松樹倒有情。”
“啊,槐樹變鬼,松樹有情,叫我大開眼界?!?/span>
“還有一個笑話呢。一個老師一天教學(xué)生朗讀毛主席的老三篇(即《為人民服務(wù)》、《紀(jì)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三篇文章)。其中有賣力兩個字。老師教本上的力字,由于紙的質(zhì)量不好,印成了刀字。老師就教學(xué)生讀賣刀。一個學(xué)生覺得老師讀得不對,舉起手喊老師、老師,我的阿爺(父親)說是力,不是刀。老師再次看了看教本,教本上印的確實是個刀字,于是說我說是刀就是刀,他賣他的力,我賣我的刀。以后這個班的學(xué)生便把這詞說成賣刀了?!?/span>
誤人子弟啊!韓江聽了這兩則叫人哭笑不得的真實的笑話,心中充滿了苦澀。劉光福說話了:“我們當(dāng)社員的有什么辦法呢?有時我只好請阿珠到我家輔導(dǎo)一下。就這我也要感謝阿珠呢。阿珠的工作也忙,有時出診很晚才回來。我不好總找她。大隊黨支部也沒辦法,好老師太少了?!?/span>
夏明珠說:“小事一樁,要你感謝什么。只要我有空這個事好說。不過我畢竟不是教師。再說被老師教壞了坯子,輔導(dǎo)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好沉重的話題??!是的,莊稼種不好,耽誤一季。書教不好,可要誤人一生。這不能不說是發(fā)展山區(qū)經(jīng)濟(jì)的頭等大事。韓江扒了一口飯后抬頭看了夏明珠一眼,對她在當(dāng)好赤腳醫(yī)生的同時抽出時間輔導(dǎo)學(xué)生深感敬佩,稱贊地說道:“農(nóng)村太缺乏像你這樣的文化人才啊。”
當(dāng)晚的隊委會在水上村召開。夏明珠、蕭玉芳提前為會議室做了準(zhǔn)備。
會議室在韓江房間的隔壁。過去的隊委會一般在劉正水隊長家里開,到了夏天甚至干脆就在院場里開,極不正規(guī)。有時小孩們來會場戲鬧,分散了與會人員的精力。韓江來后劉正水和蕭玉芳說為了方便工作組,想把知青點的空房作會議室。韓江說老程來得少,方便我一人叫大家不方便不好。蕭玉芳說不單是為工作組,最大的好處是這兒開會沒人打擾。韓江說也好,你們安排吧。
當(dāng)韓江和劉正水帶著隊委會全體成員進(jìn)來時會議室已整理好了。屋中間放了四乘桌子,桌子上放了十幾個茶杯,桌子周圍放了幾張椅子和四條板凳,可以坐十幾人。蕭玉芳笑著說韓組長,怎么樣?韓江說有婦女隊長操辦,是兩個啞叭睡一頭——無話可說。蕭玉芳說是阿珠操辦的,我沒做什么。你看她還在燒開水呢。正說著夏明珠提了兩個暖瓶進(jìn)來。蕭玉芳說阿珠,忙了半天,回房休息吧。
今晚隊委會的主要議題是商討當(dāng)前的春耕生產(chǎn)。和其它生產(chǎn)隊開會一樣,大家七嘴八舌,有的人甚至東扯西拉,到會議開完已是晚上十一時了。韓江送走劉正水隊長他們回來,看到清掃好會議室的蕭玉芳還站在那兒說:“蕭隊長,沒你的事了,早點回去吧?!?/span>
“怎么,趕我走?連大姐也不叫?!?/span>
“哪能呢?阿珠在那邊房里,我只能叫你蕭隊長。我是說你小孩在家,得回去招呼?!?/span>
“哦,是關(guān)心我,這還差不多。小孩在我嬸那兒,不要你擔(dān)心。阿珠昨天回來,我還沒來過呢。”蕭玉芳轉(zhuǎn)頭朝門外喊道:“阿珠,過來坐坐?!?/span>
“你有事找阿珠。我走?!?/span>
韓江、蕭玉芳正說時夏明珠來了。
“阿珠一來你就說走,走什么走?不想聽聽隊里的情況嗎?坐下,別扭揑作態(tài)了?!笔捰穹歼呎f邊坐下說:“都坐呀,站客難留哦。”
話說這份上,韓江再有理由也不能離開??吹较拿髦樽?,他也跟著坐下。他坐在蕭玉芳和夏明珠的對面,抬眼看著她倆。她倆低聲說著悄悄話,他聽不清楚。聽不清楚就只看不聽。這一看他發(fā)覺面前的兩個女人都光彩照人,十分漂亮,區(qū)別是除了蕭玉芳年紀(jì)大些外,夏明珠較瘦,但瘦得精神,如楊柳拂風(fēng);蕭玉芳較胖,但胖得得體,像唐朝的梅妃。在山區(qū)能同時見到兩個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起很是難得。正看著,蕭玉芳忽然抬起頭,盯了韓江一眼說:“看什么看,又不是才來的,不認(rèn)得?”
“人長眼睛就是為了看的,難道見了你只能閉眼不成?”韓江盯了蕭玉芳一眼說:“好厲害的老太婆,不,是女人。有什么事快說,不說我可走了?!?/span>
“算你狠,不跟你逗嘴了。也沒什么大事。劉隊長要我告訴你,今后隊委會開會以及你要用的開水都由阿珠負(fù)責(zé)。阿珠在時由阿珠燒也行,到我家提也行。嫌我家不好到派飯的社員家也行,隨你的意。”蕭玉芳說:“阿珠沒意見吧?”
夏明珠說:“阿芳姐,才講過,我在這兒時我負(fù)責(zé)。還說什么?”
韓江說:“問題是給阿珠添麻煩。”
夏明珠說:“我也要用,沒什么麻煩?!?/span>
韓江說:“甚少要多用些燒柴?!?/span>
蕭玉芳說:“燒柴由隊里解決?!?/span>
韓江說:“那不好吧?”
“隊里研究了,社員們都同意。這事就這么定了。阿珠不在這兒時由我負(fù)責(zé)。”蕭玉芳接著看了夏明珠一眼,笑笑說:“阿珠,這下好了,晚上有人做伴,不會怕了。是不是?”
夏明珠一聽紅就臉了,隨即低下了頭。
蕭玉芳繼續(xù)說:“別不好意思。一個大學(xué)生,一個高中生,兩個文化人到一起,就是日常聊天也能聊到一起。不像我們文化水平低,平時辦事沒個頭緒,講個話也粗俗得很?!?/span>
韓江接過話說:“你是婦女隊長,聽說考上高中沒去讀。要是當(dāng)時繼續(xù)讀,考大學(xué)也是沒問題的,說不定比我高一屆呢。”
“當(dāng)時家里窮,沒錢讀。”蕭玉芳又看了夏明珠一眼說:“阿珠是機(jī)會不好,到他們那一屆大學(xué)不招生,七搞八搞,搞到鄉(xiāng)下來了。從心里講,我是挺同情下鄉(xiāng)知青的?!?/span>
夏明珠抬起頭說:“阿芳姐,只有你同情知青?!?/span>
“別忘了人家韓組長,他一向關(guān)心你們知青?!笔捰穹加謱n江說:“韓組長,阿珠是老實人,要照顧好她呀。要惹她生氣,我可饒不了你!”
蕭玉芳話中有話,似乎隱藏著什么。韓江扭轉(zhuǎn)蕭玉芳的話題說:“蕭隊長,今后工作上還要你多支持。干部社員對我有什么意見,別忘了及時提個醒。”
“那好說。”蕭玉芳說:“再說有阿珠在你身邊,又天天早晚相見,有什么事我不說,阿珠也會告訴你。阿珠,你說是嗎?”
“嗯……”夏明珠不知說什么好,想了想才接著說:“阿芳姐,沒其它事吧,你小孩在家等你呢?!?/span>
韓江說:“我送蕭隊長回去!’
“看看,才來一天,兩個人就一個腔調(diào)一個鼻孔出氣了?!笔捰穹颊f:“這叫什么,叫心有,心有靈,靈洗(犀)一點通,我本來就打算,打算……”
韓江知道蕭玉芳會說什么,急忙攔住說:“打算走是不是,我去送你!”
韓江說罷站了起來。
“我有點事,得走了?!?夏明珠既似害羞,又似生氣地說完回她自己的房間去了。
韓江說:“蕭隊長,我送你吧?!?/span>
蕭玉芳站起身,仍然笑著自言自語地說:“都不想聽我說,是該走了?!?/span>
蕭玉芳走到夏明珠房門口說:“阿珠,我走了?!?/span>
“嗯。”夏明珠在房里答應(yīng)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她的房門關(guān)著,不知在做什么。
韓江回來時夏明珠房里的燈已滅了。韓江想她肯定沒睡,也許就那么在黑夜里坐著。如果是那樣,該和她打個招呼,又一想覺得不好。唉,想不到又是一個不歡而散的夜晚。本來和她一起在劉光福家吃了三餐飯,多少消除了昨晚的尷尬,沒想到蕭玉芳一攪和又回到了原地。韓江真不知明天早晨見到她該怎么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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