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黃河十年行之五 ——再見尼瑪

作者：汪永晨

來源：鳳凰國際智庫

2016年8月12日，黃河十年行離開麻多鄉(xiāng)黃河源，向黃河第一縣曲麻萊縣開去。

黃河十年行的大巴課堂，一直是每一個參與者很喜歡的一種交流方式。每個人都可以是老師，把自己的學識傳授給車上其他的人。每一個人也都是學生。分享著車上人講的學問與故事。

2016河源的祈禱

2016河源人家

2016鼠兔

離開黃河原的路上，我在大巴課堂上和同行者一起分享了2014年參與黃河十年行的草原生態(tài)學家劉書潤講的草原與牛羊的相互關系。那也是我在大巴課堂上聽來的。

劉書潤教授說：牧民祖祖輩輩都是和牛羊共同生活在一個草原上的。在草原上，公羊吃公羊的草，母羊吃母羊的草，小羊吃小羊的草，馬吃馬的，牛吃牛的，大自然在分配時就是這么神奇。正是這樣才有了草原生態(tài)的平衡?？墒乾F(xiàn)在把羊圈養(yǎng)起來，不讓他們自由自在的在草原上吃草了，看起來有些草長得很旺盛，瞅著也很漂亮，但其實草原上真正的生態(tài)平衡受到了影響。

再比如說，很多人認為牛羊把草根都給吃掉了。但劉書潤教授說：其實牛羊草的時候是很有選擇的。別看草原上的人不吃水果也不吃蔬菜，光吃肉，實際上草里含有大量的維生素。而且，羊在選擇食物的時候，也需要酸堿中和，它們也需要一些礦物質(zhì)。所以老的，有經(jīng)驗的牧民，會和羊群一起遷徙，羊和牧羊人都知道什么時候吃什么草，補充什么營養(yǎng)，什么礦物質(zhì)。

劉書潤教授說：我們老覺得人很偉大，人可以勝天，人可以改造自然，可是到頭來人還是越來越發(fā)現(xiàn)大自然有它的自我平衡，大自然有它的生物鏈。當然，認識到這些，需要時間。

我們的先輩在和大自然打交道中，智慧地選擇了游牧生活。他們懂得了在草原上生活，六、七天就要搬一次家，因為六天一些細菌就要繁殖。搬家不管對他們自己，還是對牛羊，都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草原上有一首歌唱的就是一個小孩問他的媽媽：媽媽我們?yōu)槭裁蠢弦徇w，他的媽媽說因為如果我們不走，這個草原母親就會疼，那是因為把一個地方的草吃得太多了。草原生活的遷徙，是一種流動的快樂

2016牦牛過河

2016牦牛過河

從麻多到曲麻萊路上，黃河十年行大巴課堂請兩位一直跟著我們到黃河源的三江源辦公室主任王權賓和瑪多縣農(nóng)牧局副局長三江源國家公園園區(qū)負責人馬貴原給我們介紹了一下三江源國家公園。

他們告訴我們：三江源國家公園范圍包括青?？煽晌骼飮壹壸匀槐Ｗo區(qū)，以及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扎陵湖、鄂陵湖、星星海等地，園區(qū)總面積12.31萬平方公里。 

位于青海省南部的三江源地區(qū)是長江、黃河、瀾滄江的發(fā)源地，也是亞洲最重要的生態(tài)安全屏障和全球最敏感的氣候啟動區(qū)之一。上世紀末，人類牲畜活動加劇和氣候變化等因素使這一地區(qū)草原、湖泊、冰川等生態(tài)系統(tǒng)發(fā)生退化。為此，國家于2005年建立了三江源自然保護區(qū)，10年來累計投入的資金接近90億元，近10萬牧民搬離了草原，超過70萬戶農(nóng)牧民主動減少了牲畜養(yǎng)殖數(shù)量。

2016年4月9日，青海省召開省委常委會議，部署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工作，提出將力爭于5年內(nèi)建成三江源國家公園。

根據(jù)部署，青海將以“一年夯實基礎工作，兩年完成試點任務”為目標推進工作，最終于5年內(nèi)將園區(qū)打造成經(jīng)濟社會持續(xù)發(fā)展、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tài)文明先行區(qū)，為全國同類地區(qū)提供示范。

經(jīng)過10年保護，三江源地區(qū)生態(tài)退化趨勢得到初步遏制。水資源量增加近80億立方米，草地產(chǎn)草量整體提高了30%。    

三江源國家公園建立的意義在于，體制試點的建立，將整合各部門、各地區(qū)職能資源實施生態(tài)整體系統(tǒng)修復，以理順三江源保護機制、提升保護科學性。同時，更加注重相關農(nóng)牧民生活的改善，通過合理利用現(xiàn)有生態(tài)資源，打造一批可吸納就業(yè)的旅游、有機農(nóng)牧等綠色產(chǎn)業(yè)，讓群眾共享生態(tài)保護紅利。

但目前仍存在社會保護參與度不高、牧民增收渠道狹窄，政府各部門權責不清、職能交叉等問題。

2016高原的電線桿上

2016高原的小花楊劍坤拍攝

2016在高原上楊劍坤拍攝

2016 在高原上楊劍坤拍攝

在大巴課堂上，我們問三江源國家公園的兩位管理者，國家公園和過去的自然保護區(qū)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們告訴我們：現(xiàn)在的國家公園是在原來自然保護區(qū)的基礎上建立的。把黃河在瑪多的流經(jīng)地全部劃到國家公園。國家公園和自然保護區(qū)相比，自然保護區(qū)更注重的是生態(tài)保護，而國家公園在注重生態(tài)保護的同時，還注重民生改善。

那有什么具體措施呢？

回答是：主要是在生態(tài)保護方面通過機制改革，自然資產(chǎn)由過去的幾個部門管理改為由國家公園一個部門規(guī)劃管理。國家公園管理自然保護區(qū)，不僅涵蓋了原來自然保護區(qū)管理的這一部分人，還有農(nóng)牧的，國土的，旅游的幾個不同部門的人及資產(chǎn)統(tǒng)統(tǒng)整合到國家公園一個部門來管理。

民生改善方面，主要是實施草原獎勵機制。原來每畝草場的補償是三塊錢，現(xiàn)在調(diào)標以后是每畝補償為四塊五。

禁牧的操場原來補助是一塊五，現(xiàn)在增長到兩塊五。這就是新的草原獎勵政策。   

這樣算一下，一戶牧民過去一年能拿到兩萬六千多元，調(diào)標以后能拿到將近三萬塊錢。如果牧戶要申請村一級的管護員，審核推薦以后，由鄉(xiāng)鎮(zhèn)政府，也就是以后的鄉(xiāng)鎮(zhèn)生態(tài)保護管理站培訓。培訓合格的發(fā)放證書和合同。工作崗位一個月是一千八百塊錢。

國家公園的生態(tài)保護規(guī)劃面有這樣一句話：對生態(tài)要適度干預，不能完全禁牧，也不能超載過牧。

那這個度怎么掌握呢？三江源國家公園現(xiàn)在70%的草場禁牧，30%的草場可以放牧。經(jīng)過平衡后，牧民能拿到上面說的兩筆資金：一部分是禁牧補償，一部分是草場平衡獎勵。

三江源國家公園的管理者們認為，這樣做也是扶貧。通過增加草原管控解決牧民的收入。牧民也從原來的草原利用者變成了草原保護者，從保護中獲得穩(wěn)定的收益，這是三江源經(jīng)濟增長的一個亮點。

因為已經(jīng)有了國家補助的錢了，牧民現(xiàn)在每家每戶養(yǎng)殖方式也在慢慢轉變。一是大戶養(yǎng)殖，草場、牲畜、勞動力整合到一塊兒，由幾個人組織生產(chǎn)活動。剩余的人從事服務業(yè)，像石刻，服裝、糖卡，洗車，汽車租賃。

不過，三江源區(qū)的乳制品加工產(chǎn)業(yè)還沒有怎么搞起來，不像內(nèi)蒙古有那么多奶制品可以賣。

在大巴課堂上，我們和這兩位國家公園的管理者有下面這樣一段對話：

問：現(xiàn)在牦牛、羊能賣多少錢？

答：牦牛大一點能賣15000左右，羊1500左右。

問：我在長江源采訪時，當?shù)啬撩癫辉敢赓u牲畜，他們認為，那是他們的財產(chǎn)，賣了錢就花了就沒有了，所以要留下著這些家產(chǎn)。當?shù)剜l(xiāng)干部動員牧民賣牲畜是很重要的工作。 

答：畢竟那是他的生產(chǎn)資料，他心疼。所以我們每年還是要專門動員牧民出售一部分牲畜，主要是怕遭到雪災以后損失太慘重，變牲畜儲備為資金儲備的話，以后用資金購牲畜，可以再發(fā)展。這個工作現(xiàn)在也不難做。

問：現(xiàn)在讓70%的草場禁牧，可有專家說，草場是要羊去踩的，還有羊糞可以肥沃草原?，F(xiàn)在那么多草場禁牧了，會不會對草的生長反而不好。

答：是有這個問題，所以是適度干預。現(xiàn)在草場在核定的時候，沒有把野生動物這一塊算進去，實際70%里的草場里面，野生動物都一直在干預。尤其是我們這邊藏野驢，藏原羚比較多，數(shù)量也比較龐大。

問：你們有沒有覺得草場被禁牧了，被管理了之后，野生動物種群有所增加嗎？

答：和十年前相比的話，動物數(shù)量明顯增加了，具體數(shù)字我們掌握不了。有人在做這個。對于國家公園來說，這個數(shù)字也可以共享。不過現(xiàn)在查不到，野外的調(diào)查工作還沒做完。

問：牧民對網(wǎng)圍欄其實也并不是那么喜歡是不是？

答：現(xiàn)在利用率還是比較高，尤其是冬季要利用圍欄里面的草，現(xiàn)在野生動物比較多，要是沒有圍欄的話，草場上草全吃完了，冬季沒草吃了。

問：現(xiàn)在的網(wǎng)圍欄就是圍野生動物？

答：是有計劃的使用這塊草地，基本上都是冬季用。

問：但是不圍的話，牧民也不會隨便用的，以前沒有圍欄也分夏牧場，冬牧場？

答：那是更精細的劃區(qū)農(nóng)牧，我們這邊還是比較粗放的。

問：你覺得國家公園現(xiàn)在最大的難點和挑戰(zhàn)是什么？。

答：資金、人才、技術這幾方面吧。

問：真正學這方面專業(yè)的人才不多？

答：真的不多，再一個就是草原恢復的技術。我們可能還沒有真正找到在高海拔地區(qū)最適合我們這邊生態(tài)保護的方式方法，還沒有找到。

問：政府雖然花了那么多錢，還在探索？

問：取得了一些成績，還在探索，最佳的方式還在探索。吃和禁需要的是動態(tài)的管理，上面也不斷在做調(diào)整。

問：現(xiàn)在三江源國家公園有多少人呢？都在瑪多？

答：黃河源的都在瑪多。國家公園的人其實原來都是政府的人，現(xiàn)在有55個行政和事業(yè)編制。有農(nóng)牧林業(yè)、國土環(huán)保、水污治理，這幾個部門全歸到國家公園統(tǒng)一調(diào)配了。

問：青海是不是都是這樣，還是你們是一個試點。

答：我們是試點，青海三江源國家公園有三個區(qū)，一個黃河源，一個長江源，一個瀾滄江，三條大江都在試點，整個叫三江源國家公園。

問：縣里領導和國家公園領導是什么關系？

答：都是交叉的，國家公園現(xiàn)在抽掉的一些人，成立的有些機構，也是政府的部門，也是國家公園的部門，主要是以國家公園管理為主，但是政府的有些職能仍然在兼著。

問：在新能源的應用上呢，太陽能、風能用的怎么樣？

答：風的方向是飄忽不定的，之前做過調(diào)研，在高海拔地區(qū)，風能的利用還沒有成功的例子，太陽能好一點。

現(xiàn)在我們有草原新帳篷，是三十平方米做成套間的帳篷。配套了床，火爐，照明設備，電視，奶油分離機，都是用太陽能的。這是一個正在實施的項目，一套是12000塊錢，牧民要買的話，只要自籌2000塊就能擁有一個了。在牧區(qū)特別實用，牧民很喜歡。 

問：新能源除了太陽能還有什么別的嗎？沼氣有嗎？

答：沼氣沒有，這個地方氣溫比較低，植物發(fā)酵溫度達不到。加熱的話成本高。

2016我家在高原

2016高原上的文化習俗

2016高原的路上

2016年8月13日早上，綠家園黃河十年行從黃河源第一縣曲瑪萊出發(fā)，來到了長江源第一縣治多縣。見到了2008年我采訪過的農(nóng)林牧局局長，現(xiàn)在的副縣長尼瑪。他告訴我們現(xiàn)在國家每年給每戶牧民的各種補貼加起來有近三萬元人民幣。他告訴我們2010年玉樹地震后，國家和來自各方的捐贈，使得玉樹的方展提前了二十年。

進入長江流域以后，與黃河流域比景色有了變化。通天河支流益曲在區(qū)內(nèi)穿過形成五個大小不等、水深在0.2--0.4米的湖泊，還有眾多的泉水噴涌而出，水量穩(wěn)定，水質(zhì)潔凈?？v橫迂回的溪流，星羅棋布的湖泊沼地把草灘切割成無數(shù)大小不等的“沙洲”和“小島”，因此野獸難以進入。境內(nèi)水草豐美，人參、蕨麻遍地。在溪流、湖泊沼地內(nèi)，魚、蛙等兩棲爬行動物、水生浮游動植物大量繁殖，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使得這里成了黑頸鶴等鳥類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地。

2016高原上

2016原來的河一在的濕地

2016河里的水少了

2016高原上的大壩

2008年7月我和鳳凰衛(wèi)視《江河水》來這里時，長江支流聶恰河的水很少，2016年8月，我們眼前的聶恰河比那時候水似乎又少了。

2008年，我們在治多縣采訪了當時林業(yè)、畜牧和科技局局長尼瑪，這位藏族漢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次他告訴我，中國能看到最多的野生動物的地方就是他們治多縣的索加鄉(xiāng)。他給我講的是野牦牛和家牦牛的交配，狀大了家牦牛的種群。不過，這讓北京大學教授呂植專門寫信給我進行了學術上的糾正。

2016年，在治多縣我們見到尼瑪后知道他不僅升官了，對自己的工作還更加充滿信心。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滿滿的正能量。少數(shù)民族干部的達觀與自信在他身上尤為突出。

2008年采訪尼瑪

2016送尼瑪《綠鏡頭－源》上有面采訪他的文章

我問尼瑪：聶恰河的水更少了，是因為干旱，氣候變化，還是什么？

尼瑪說：水位每天不一樣，說水位下降了，但是我們這邊也沒有明顯的感覺這兩年的雨水也還可以，聶恰河的水流量跟以前差距不是太大。

我說，聶恰河里上次看到的小灌木現(xiàn)在都長成大樹了。

尼瑪說：聶恰河里長樹，可能要追到幾千年前去了，這兩年的事情不是的。

我說：上次來，你說聶恰河上修的電站，對整個治多縣的用電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河上有半年都是冰凍期，電站成本很高，發(fā)揮的實際效果并不是很大。

尼瑪說：現(xiàn)在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國家電網(wǎng)110進來了，我們的用電問題完全解決了，不成問題了。不修電站了，河水又自然流淌了。 

尼瑪一口一個老師地叫著。他說：老師你知道嗎？你2008年來時，我們這相當于內(nèi)陸的一個小村落，現(xiàn)在已經(jīng)跨越了二十年。國家各方面扶持力度非常強，災后重建國家領導下來了，省上，州上領導都來了，所有的東西來了，把我們這邊援建得特別好，當時說是投資10個億，最后可能投資13、14個億。所以現(xiàn)在我們是跨越二十年。

我說：但是也有人說，現(xiàn)在的玉樹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玉樹了。當年原汁原味的藏族建筑，原汁原味的生活方式，被地震以后的快速建設改變了。你沒有這個感覺，有沒有這個擔心嗎？

尼瑪：傳統(tǒng)文化我們一直都在保留。牦牛文化節(jié)，水源文化保護，我們這邊都在倡導。

我說：蟲草這兩年挖得是不是有點過度，對整個生態(tài)有影響？

尼瑪說：這兩年我們控制的力度非常大，外來人員很少進得來，只能是當?shù)啬撩褡园l(fā)的去挖，過度的沒有。

我說：尼瑪。您說得都是那么陽光燦爛，您有什么煩惱或者有什么挑戰(zhàn)嗎？

尼瑪說：挑戰(zhàn)的話怎么說？國家政策這么好，我要說就是應該把我們本職工作干好，把我們的生態(tài)保護好，把玉樹這一片綠色的土地保護好，建設好。

我問：地震后您個人，您家的生活是不是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工資提高了嗎？像您副縣級一個月掙多少錢？

尼瑪：工資提高了一點。地震以前六、七千?，F(xiàn)在漲了一千多，有8000多了。

尼瑪?shù)臉酚^、自信，讓我在看到了當?shù)氐南Ｍ耐瑫r，也想把幾年前我采訪的，更實實在的尼瑪說的重新再看看。

2008年的聶恰河

2008年7月，我和鳳凰衛(wèi)視《江河水》節(jié)目前往治多縣的路上，碰上了青海省省長到下面考察工作的車隊。到了治多縣，林業(yè)、畜牧和科技局局長尼瑪告訴我們，這次省長來考察，是來調(diào)查國家將拿出75個億人民幣用于保護三江源，這筆錢怎么花？省長要問問各縣職能部門的領導，聽聽他們的意見。

尼瑪局長當時也是很樂觀地告訴我們，這筆錢對他們保護三江源會有用。

那次我問尼瑪局長，他帶我們看的養(yǎng)鹿場到底養(yǎng)的什么鹿。他告訴我白唇鹿。

白唇鹿，這可是青藏高原上的特有種。人工繁殖的嗎？我問。尼瑪局長說你們?nèi)タ纯淳椭懒?。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繞到治多縣城后面的大山上。原來養(yǎng)鹿場是1956年建的。隸屬于縣里的畜牧局，從最初的20多只，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有200多只了。

說是人工飼養(yǎng)，其實這200多只白唇鹿根本就生活在大山上。只是每年剪鹿茸時，趕下山來，剪完后它們又回到大山上。現(xiàn)在每年這200多只白唇鹿剪下來的鹿茸能賣20多萬元。尼瑪局長向我們強調(diào)著，這是再生資源。

我說，這倒是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的一個好出路。尼瑪局長則說，那也要看當?shù)氐臈l件。養(yǎng)鹿場的所在地，本身也是野生白唇鹿生活的地方?，F(xiàn)在這群鹿中，還不斷地有純野生的白唇鹿加入?yún)⒓臃敝?。從幾十只，?00多只，是它們自然交配的，沒有人為的干預。

青藏高原上天黑的很晚。那天，已經(jīng)是7點多了還是艷陽高照。我們沒有看到白唇鹿，尼瑪告訴我們，白唇鹿還在山上。也許一會兒會下山來喝水。我們可以等一等。

那天，尼瑪先把我們帶到了遠處山上有一群牦牛的地方。這群牦牛中，尼瑪告訴我們有5只是純野生的牦牛。

尼瑪局長對這群牦牛很是了解。他說這群牦牛中有純野生的，但更多的叫F1代，就是野生的父親和家養(yǎng)的母親配對生下的牦牛。

前些年，我在西藏阿里采訪時，當?shù)乩相l(xiāng)很是不喜歡這些“雜種”。說它們從一生下來就把家里的牦牛群弄得雞犬不寧?？墒情L江源頭這兒的老鄉(xiāng)們卻十分喜歡這種雜交。他們認為這對改善種群質(zhì)量有著積極的意義。野生的和家養(yǎng)的牦牛生出來的小牦牛更強壯。體積也更大。即使賣肉也能多賣不少錢呢。

尼瑪局長帶我們看到的這群牦牛，雖然有5頭野生的，但因為它們已經(jīng)混入家養(yǎng)的牦牛群中，為了避免狼的襲擊，每天晚上它們要被鹿場的工人從山上趕下來圈起來。我們看到了這群牦牛被趕下山的全過程。尼瑪局長指著這群被從山上趕下來的牦牛告訴我們，這頭是純野生的，那頭也是純野生的。

20008年牦牛在山上

2008年牦牛被趕下山

2008年野牦牛的角上翹，臉的中部發(fā)青

野牦牛為什么要到家養(yǎng)牛中來“尋親”傳宗接待呢。動物中的婚配很多是靠打出來的，強者就可以“娶妻生子”，野牦牛也不例外。那些在角斗中的敗者怎么辦，它們找到的自己的出路，就是到人類養(yǎng)的家牛中尋歡作樂。為家牛的種群帶去了新鮮血液。

2008年這四頭都是純野生的

真的是很有意思。

尼瑪告訴我們，已經(jīng)很久了，青藏高原上家養(yǎng)的牦牛中，一定是會有野生種混入的。長江源頭藏族人家，家家的牦牛群中都會有這樣的“改良”。野生的雄性牦牛和家養(yǎng)的雌性的牦牛交配完了重新回到大山上，過著它的野性生活。生下來孩子是不是和它一起回到大山上，它們似乎并不在乎。

野牦牛進入家養(yǎng)的種群中，會容忍人類把它們趕下山圈起來。養(yǎng)鹿場里的白唇鹿老不下山，場里的兩個工人爬上山，說是為我們趕趕試試，看能不能趕下山。我們也就在那等開了。

2008年月亮下的白唇鹿

白唇鹿也是雄性的有角，雌性的沒角。這是一群以雌性為主的白唇鹿。在我的印象中，白唇鹿的姿勢很是高雅。我第一次在野外看到它們是1993年，那次，晨曦中的它們，站在山頂上一大排，像是給大山鑲了一道金邊。

2008年白唇鹿群

白唇鹿下山還是太晚了，我雖然拍下了它們，但由于光線太暗了，拍下來的它們有些虛。它們顯然是很不情愿被趕下山來的。一群鹿中，有那么一兩只試圖沖出去重回大山，很快就會有兩頭，三頭跟上了它，離開了大群，飛奔著跑遠了。

離這群鹿不遠的一只猛禽，倒是讓我拍到了它蹲在地上，展翅起飛，超低空飛行的身影。1998年，我隨中國第一支女子長江源漂流隊到長江源時，一路上電線桿子上看到的大多是烏鴉，這次看到的猛禽倒比十年前多多了。

這是一只毛腳鵟的西伯利亞亞種。 

2008年毛腳鵟

2008毛腳鵟起飛

2008年就在我寫的“野牦牛和家牦牛的婚配”，一文發(fā)在我們《綠家園江河信息導讀》上幾個小時后，我收到北京大學生物教授呂植的來信。全文是這樣的：

汪永晨，

看到你的江河行文章關于野牦牛和家牦牛雜交的問題，這么做可能是有害的——如果沒有良好的種質(zhì)資源管理，可能會最終導致野牦牛基因的喪失——即野生牦牛的消失。因此平時野牦牛和家牦牛一定要隔離生活。有意引進野牦牛配種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嚴防雜交后代隨意混群于野牦牛中。野牦牛的喪失對于生物多樣性和家畜的復壯都是損失。希望你能幫助澄清和宣傳這一點。

呂植

記者的職責是記錄現(xiàn)實，傳播信息。對于我來說，開始關注自然，就是看到了大自然中的美，也看到了大自然中的問題，希望把這些信息傳遞給更多的受眾。隨著自己對自然生態(tài)的了解，也隨著對自然中越來越多問題的發(fā)現(xiàn)，我開始希望用自己手中的筆、話筒、鏡頭，呼吁百姓應有知情權，呼吁保護環(huán)境公眾參與。特別是我們現(xiàn)在還有了自己的民間環(huán)保組織，更希望用公眾的力量去影響決策者。

至于野牦牛和家牦牛的婚配，六年前我在西藏阿里采訪時，當?shù)氐哪撩穹浅ｎ^疼。他們是因為雜交出來的小牦牛在家里的牛群中太野而產(chǎn)生反感的。而這次在長江第一縣治多縣采訪，我也沒想到林業(yè)、畜牧科技局的局長尼瑪會夸這種方式給牧民帶來了效益。當時，我也問了尼瑪局長，這樣的交配會不會影響野生種群的原生態(tài)，尼瑪說，野外的種群還很大。這么少量的交配不會影響到野生種群。尼瑪還告訴我，治多縣的養(yǎng)鹿場，當年還是索南達杰建的。他為保護藏羚羊而犧牲在盜獵者的槍下時，是治多縣的副縣長。

不過，如果不是呂植的這封信，也許關于野牦牛和家牦牛的交配，我也就是寫到尼瑪局長給我講的這些就完了?，F(xiàn)在有了北大教授呂植的這封信，我想，我會持續(xù)跟蹤這個報道，我也會再次采訪尼瑪局長，生物學教授提出的這個問題你們考慮過嗎？如果像科學家說的對野生種種群會有影響，他們這一級的地方政府會采取什么措施呢？

幫助澄清和宣傳在江源這樣的地方更好地保護那些珍惜的野生動物，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也會盡力。

2008年野牦牛

2008年我們在治多縣采訪，尼瑪局長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本來我們找到治多縣，直奔他的辦公室時，他還在陪到三江源考察的省長宋秀巖。就在我們干脆走到街上找人帶我們?nèi)ヰB(yǎng)鹿廠，并且找到了一個愿意給我們帶路的小伙子，車都發(fā)動了準備自己闖鹿場時，尼瑪開著車在街上找到了我們，并把我們帶到了大山腳下的鹿場。

在青藏高原，天一擦黑，溫度馬上就下降。我們穿著棉襖還凍得要命，他卻只穿著件襯衣，還興致不減地給我們講著各種野生動物的習性。告訴我們，治多，在藏語里就是長江源的意思；雜多是瀾滄江的意思。瀾滄江在江源叫扎曲，瑪多則是黃河的意思，黃河在江源叫瑪曲，在藏語里，曲就是江。

尼瑪說，在長江源大的江沒有干，但是小的江干得太多了。我問他，和你小時候比，長江源頭變化大嗎？他說：太大了。我小時候，小河的水都是滿滿的?，F(xiàn)在大多都干了。

不過，尼瑪告訴我們，現(xiàn)在野生動物還是多的。他說如果你們有時間，我?guī)銈內(nèi)ニ骷亦l(xiāng)，那里隨便就能看到幾十頭一群的野牦牛，幾千頭一群的藏野驢。

2008年采訪尼瑪時他說：“我們這里不許開礦。修電站，小的可以，大的不行。大的會造成堰塞湖?，F(xiàn)在聶恰河電站供我們治多縣和曲麻萊兩個縣的電。這樣的小電站我們喜歡，但現(xiàn)在更希望發(fā)展太陽能”。

2008年聶恰河電站

2008年有了電站的聶恰河

聶恰河邊

尼瑪告訴我們，在離縣城10公里的地方，有個貢薩寺，那里常常會有成群的野生動物光顧。和僧人們相處得像一家人。

我去了貢薩寺，野生的白唇鹿在寺里隨便走?？稍谖彝艘磺械嘏闹闹鴷r，不小心碰到了躺在地上的一只藏獒。它從后面追上來，對著我的腿就是一口。我嚇壞了。好在為了防寒，我的腿上穿得很厚?；蛟S說那只藏獒也只是對我對它們的無視表示一下抗議，沒有使勁咬，我的褲子被它們咬破了，腿上留下一條印，并沒有破。

尼瑪局長說，他們那兒的藏獒從來沒有狂犬病，我也就沒在乎是不是一定要去打疫苗。

關于野牦牛和家牦牛的交配，2016年尼瑪副縣長還是堅持說有利于發(fā)展畜牧業(yè)，對野生種群影響不大。今天的科學家對這點怎么說呢？我們還會繼續(xù)關注的。

和尼瑪說再見時，我們約定明年黃河十年行再來時，他帶我們?nèi)ニ骷亦l(xiāng)，去拍那里的野生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