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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峰，筆名文峰，德州市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陽臺種草，心上養(yǎng)花，窗間明月枕邊書。
岳 母
岳母的老家在泗水，她是從前逃荒到萊蕪的，帶她逃荒的是她的母親，跟著這個母親一起的，還有我岳母的姐姐。三個女人，一老倆小，常常因討不到飯而挨餓。作為母親，總不能看著孩子挨餓受寒，沒有個落腳的地兒。她委曲求全，后來嫁給了鄰村一個脾氣乖戾的男人。
因為帶著兩個孩子，即便她后來為男人生了一兒一女，她先前的孩子得到的待遇仍然不好。因此，岳母被派去趕集買菜時，回家的路上就能將半熟的腌魚吃完——不是餓極了焉能如此！回到家里當然少不了挨父親的打，還得了一個侮辱性的綽號：饞妮兒。
這是我老家嘲諷和揶揄饞姑娘的一首童謠。這首童謠，在我看來，不但不有趣，還非常惡毒。再怎么饞，難道會饞黃鼠狼的臭屁嗎？！
岳母出嫁了。有人向岳母的公公提念岳母那些不光彩的舊事，她公公說：“吃飽了蜜不甜！我們家，飯管夠！”從此就很少有人瞎說了。
岳父脾氣溫和，并不會禁止岳母這也不能多吃、那也不能多喝。但是困苦生活留下的后遺癥一直都在，岳母一直吃相兇兇，連我的兩個孩子小時候都感覺到了，她來看我們時，大孩子經(jīng)常對姥姥說“鬼，鬼”，其實他想說“滾”，只是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小孩子還不敢罵人，但是他說：“奶奶像菩薩。”我們問他姥姥像什么，他不說，表情其實是嫌棄的。
岳父是小學教師，兼且身體羸弱，里外的活計，岳母做大半。夏天最熱的時候，正是農(nóng)民最忙的時候。地瓜地里的秧要翻，玉米地里的草要薅，山地里的花椒要摘，每一項都不輕松。尤其摘花椒，真是又曬又扎手。岳母摘完自己的，還去給別人有酬幫忙，摘一斤有一斤的錢，但是這錢還沒到她手里，她不爭氣的兒子就替她領(lǐng)走花掉了。
后來岳父生病去世，兒女都不在身邊，就連出殯，也是岳母在鄉(xiāng)人的協(xié)助下做完的。她的女兒——我孩子的媽，有實在脫不開身的原因，她的兒子——從小就被岳母寵壞了的，不知在哪里流宕，連個照面兒也沒在葬禮上打一個。
岳父去世之后，妻弟將岳母當成了搖錢樹。岳父生前多少存了兩個錢兒在手里，加上去世之后國家給的補貼，岳母一時半刻的生活是不成問題的，但是擱不住妻弟今天要一百，明天要兩百，很快就將這些囤底兒用完了，及至再要不出來時，就用隨手撈到的家什打岳母。
我記得有一回她碼起褲腿讓我看，腿都是青的，“又叫那小孩打了，打死就打死，打不死就還活著?！痹捳Z里全是落寞的滋味。
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岳母說：“我以后就靠你倆養(yǎng)老了。”養(yǎng)老沒有問題，可你得好好等著??！
2015年元旦，我們回老家。因為那個春節(jié)我們回不去，所以我們一家趁元旦放假回去看看兩邊的父母，順便帶岳母到我們生活的城市過年。
頭一天晚上，我們將岳母叫到我家吃飯，告訴她明天早晨接到電話時出來坐車，我們從我家出發(fā)，順道兒接上她。
早晨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怎么也打不通了，我們還以為她的兒子不讓她跟我們?nèi)?，就沒在意。在市汽車站等待轉(zhuǎn)車的時候，我們接到了妻子堂嫂的電話：“你們到哪里了？趕緊回來，老太太出事了！”
煤氣中毒！妻很失態(tài)，大庭廣眾之下，就哭叫起來。我僥幸以為還有的救，其實，堂嫂沒敢明說，我們接到電話的時候，老太太已經(jīng)沒了。
躺在小屋的床上，岳母嘴邊、枕上全是嘔吐物，好不凄慘！
我記起頭一天和她的對話。她說：“你們可別煩了我，我壽限大著呢！”我深以為然，六十歲的老太太，還一根白發(fā)也沒有，足見腎氣強健，長壽是一定的了。
我說：“只要你閨女不煩，我有嘛煩的？”她說：“老不死還不讓人煩嗎？好閨女不如好女婿，你不煩，她就不煩?！闭l知只一個晚上，她就和我們陰陽兩隔了。悲夫悲哉！
自從岳母去世，妻弟很少回家。隔著岳母家的院門，有一次我從門縫向里望去。只見野草沒脛，我種在院里的貢菊已萌生了一片，老枝都有半人高了?？梢韵胍?，他日開花之時，必當是馨香而繁茂的，只是喜歡啜飲它的人已無福消受。
走出一段距離，我回頭再次打量這座院子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房頂已經(jīng)坍塌。院門前，岳母種下而剛才被我忽略了的小白屈菜，正密密麻麻地托舉著小黃花兒。它們搖蕩著春風，似乎在告訴我，有一個人來過，待過，但是現(xiàn)在，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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