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時躍發(fā)，筆名山嶺野老，系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黃山市作家協(xié)會員，在省市報刊雜志上發(fā)表大量的散文隨筆作品，其中《江南的記憶》入編中小學課外閱讀教材《瘋狂閱讀最美文》，《村莊里的鳥》在安徽省作協(xié)舉辦的小說散文對抗賽中榮獲皖南區(qū)域散文二等獎。
里灣的記憶
當一個人在異鄉(xiāng)感到異常孤獨苦悶的時候，他最想做，也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么呢？要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就是莫過于想老家了，想老家的山水草木，想老家從前的那些人和事。而讓我魂牽夢縈的是一個叫里灣的地方。
說到里灣，你自然會聯(lián)想到婺源的江灣，那是一個有著濃厚徽州傳統(tǒng)氣息的村莊，而我們老家的里灣呢，卻沒有那么幸運，她既不是什么村莊，也不是什么名勝古跡，說白了，她就是一個荒蕪多年的露天水井而已。
一個近乎荒蕪的露天水井，竟如此讓人念念不忘，在旁人看來似乎無法理解，然而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如同永遠年輕的母親，自從先人從幾十里之外的地方遷徙到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開始，一代又一代的人就是吮著她的乳汁長大的，無論離開她有多久，也無論她有多么荒蕪，她都深深地刻在我們的心里。
據(jù)老輩人說，我們的祖先剛開始來的時候，里灣這地方還只是一片蔥郁的山林，為了尋找一個安全可靠的落腳點，他們歷盡艱辛來到這里，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里有一個天然的露天水井，這讓他們欣喜若狂，因為有了這口露天水井，就可以繁衍生息。于是，他們拖家?guī)Э趤淼竭@里，開荒墾地，把原有的水井規(guī)模進行了擴大，又修建一條土路直通村里，方便人們挑水。
從那一刻開始，山溝里便有了炊煙的升起，便有了雞犬相聞，便有了村莊的氣息。
網(wǎng)絡供圖
隨著人口的不斷增長，原先幾戶人家的村子發(fā)展成幾十戶，甚至幾百多戶的大村子了，整個山灣全都是房子。為了便于管理，人們把村子從中間一分為二，上灣和下灣。這么大的一個村子，僅一口露天水井是遠遠無法滿足全村人的需求的，漸漸地，人們就有了矛盾，導致打架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也許是下灣離里灣較遠，地理位置于他們很不利，這讓他們在搶水的時候總是處于弱勢。怎么辦？日子總是要過的，再說打架也不能解決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另掘一口井，唯有如此，才能徹底從根本上解決用水問題。
我們家在上灣。
從我開始記事起，就知道里灣的露天水井了。母親每天都是第一個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挑起水桶到里灣去挑水，直到家里的水缸挑滿，母親才開始忙別的事。這時候，其他人家也開始忙著挑水了，我睡在床上就能聽見叮叮咚咚的挑水聲，以及人們在路上相遇時的說話聲，原本靜謐和安詳?shù)纳酱彘_始熱鬧起來。
春天的早上，天亮得早，山上的鳥兒也早早醒了，它們亮起了清麗的歌喉，唱起美妙動人的山歌。我一聽到鳥叫聲，就起床了，如果正好看見母親挑起水桶準備出門，我就跟了去。
土路經過無數(shù)雙腳的踩踏，變得堅硬光滑，像是用木頭夯過一般，兩邊的小草像是不甘寂寞似的，都把細長的葉子往路中間蔓延，想到對方的領地去看看。
當挑水者挑著擔子經過的時候，這些小草又難免被他們踩踏，而從他們的水桶里晃蕩出來的水，悄悄地灑到它們的葉片上，似乎是對于它們受傷的一種補償。所以，這條土路上的草是不用擔心干旱的，村里的女人是它們的義務灑水員。
作者供圖
逢上大旱的時候，里灣里的水井里的水就小了，小到像根細細的線，從巖縫里流出來，通過一段巖壁，流到下面的池里已經是若有若無了。為了不至于發(fā)生打架，也不讓下灣人看到上灣人的笑話，十幾戶人家都很自覺地按序排隊，一個旱季下來，也沒有發(fā)生過搶水的事。
這時候，我們這些小孩是不會閑的，大人就會派我們去里灣守水，怕不懷好意的人偷水。當母親挑到最后一擔水的時候，我就跟在后面，一邊走一邊看清澈的水桶里映著的藍天白云，還有時不時從天空掠過的鳥兒，水桶晃悠一下，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快到家了，母親總是讓我們去通知下一家的人，那一家的孩子似乎早就在等著，我們還沒到門口，他們就跑了出來。有一次，有一戶人家的一個小女孩，因為跑得急，差點把我撞到水溝里去，嚇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為里灣里的水是從巖石縫里流出來的山泉水，不僅礦物質豐富，而且喝到嘴里甘甜爽口，特別是盛夏時節(jié)，從地里干活回來經過里灣的時候，用手掬起一捧清洌的山泉水喝喝，那才叫涼爽透頂。
還有，用里灣里的水做的飯，煮的豆腐，吃起來特別有味。來我們上灣做客的親戚都十分納悶，同樣是一個地方的豆腐，但做起來的味道差別卻那么大。我們上灣人就笑瞇瞇地對他們說，是我們里灣里的水好。
我們上灣人也不是那種只索取不講回報的人，到了每年的秋天，我們上灣十幾戶人家男女老少都要集中起來，對里灣的露天水井進行全面的檢修。經過春夏兩季下來，露天水井周圍都長滿了雜草，特別是靠近泉眼處的山茅草，像遮蓋一樣，幾乎遮去了大半個空間，那些枯枝敗葉經不住秋風的戲弄，都紛紛落進了水井里。因為檢修露天水井是門技術活，也是重活，自然是男人的事，女人則負責送水送茶，清理通往里灣的土路兩邊的雜草，那幾天里灣很是熱鬧。
但有一年里灣的水突然干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由于經濟轉型，管理上處于混亂狀態(tài)，出現(xiàn)了亂砍亂伐的現(xiàn)象，山上的樹木幾乎被砍伐殆盡，里灣的露天水井也跟著干了，人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破壞自然，自然會反過來懲罰人類。于是，人們開始植樹造林，使得山又重新綠了起來。
網(wǎng)絡供圖
隨著生活的改善，后來村里通了自來水。本來是打算從里灣的露天水井里接水的，但因為里灣里的水量太小，沒有辦法滿足整個村子的需求，只得到很遠的山上另尋水源。再加上村里很多人家都把房子建到了朝陽的山坡上，山灣里的房子沒人住，漸漸凋零，里灣的露天水井以及那熟悉的小路也隨之荒廢敗落。
前幾年回去，我特意到里灣去看了看，那里早已是荒草萋萋，曾經走過的土路也完全被雜草遮蓋，已經看不到路的痕跡了。好在我是那里長大的，即便沒有路，我也能找到。
當我站在一片茅草叢生的露天水井旁，想看看她時，一只鳥兒突然撲棱一下從草叢里飛了出來，嚇得我往后倒退一步，順著它飛去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的山頭上還有一抹淡淡的夕陽，而里灣卻呈現(xiàn)出一派暗淡的光景。不知怎的，我的心中陡然涌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惆悵。
臨走的時候，我默默地看了看里灣的露天水井，并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我不知道，這是否就能留下我對于她的一次追憶呢？
或許，曾經的里灣，就只能走進我的夢里了。
作者供圖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