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與柳如是
——《當(dāng)代》2010年第3期
（張國擎生于浙江省南潯,江蘇省專業(yè)作家。著名吳語小說代表作家。發(fā)表作品逾一千余萬字,成書三十一部,部分作品譯成多種文字國內(nèi)外出版。小說《蔥花》獲馬來西亞國首屆世界華文小說獎,《藏漢之子》獲第十四屆中國圖書獎。本刊曾發(fā)表其小說《斜陽與輝煌》。）
一
明朝蘇州府下屬常熟縣在萬歷年間出了一位進(jìn)士,叫錢謙益,字牧齋。人稱錢牧齋。崇禎初年,他的官當(dāng)?shù)搅硕Y部侍郎。天啟五年(公元1625年)他以憤青角色跳出來上書忤擊閹黨,與天啟二年升禮部右侍郎、協(xié)理詹事,次年回禮部任左侍郎的溫體仁爭權(quán)。較量的結(jié)果,被革職。這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他的目的不是升官,而是借這種事情炒作,搞響自己的名聲。
天啟七年丁卯八月,明熹宗朱由校駕崩。思宗朱由檢即位。
錢牧齋重新奉詔入朝任職。第二年(崇禎元年)七月再度應(yīng)詔北上,出任禮部右侍郎。這回,錢牧齋官是做到了幾年前溫體仁的位置上。偏偏這一刻的溫體仁卻做了尚書,官更比他大了。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可以想像他錢牧齋在溫體仁手下,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我們給他錢牧齋算一算,他萬歷三十八年中進(jìn)士,到崇禎十七年明亡,前后長達(dá)三十五年的時間內(nèi),三起三落,旋進(jìn)旋退,全部任職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六年左右,談不上什么政績。他的出名,是借憤青疾世,夾帶出籠他的文才。這種特殊的狀況,使他被人們視為江左三大家之一;還因為他曾經(jīng)參與東林黨人反對魏忠賢閹黨的活動,又被捧作士林領(lǐng)袖之一。
政治的盛名之下,錢牧齋的詩、文、才高漲如天,竟然與李白杜甫媲美,甚至說是“李杜再世”。
大約在崇禎十一年前后,一位小錢謙益三十六歲的女子,仰慕錢謙益的大名扮作男裝坐船趕往常熟一睹錢牧齋風(fēng)采。
說起這位女子,也怪可憐的。五年前因家道敗落而不幸淪落風(fēng)塵。
這位二十左右的女子本姓楊,名愛,曾是富足人家孩子,少時好書法,自學(xué)虞世南、褚遂良。虞世南、褚遂良是唐代四大書法名家,一個女子能吃透其中二位并形成自己風(fēng)格,非一般功力是做不到的。就在這樣的時刻,一個天上掉下來的災(zāi)難落到這位女子家中,父母被殺,她自己被惡人賣給盛澤歸家院名妓徐佛那里做養(yǎng)女。說是養(yǎng)女,其實就是揚(yáng)州人說的“養(yǎng)瘦馬”。小的時候養(yǎng),養(yǎng)大了就做妓接客,替主人掙錢。徐見她聰明伶俐,更放進(jìn)十分心事地用勁教養(yǎng)。在她的調(diào)教下,這孩子不但出落的嬌媚絕色,而且擅長袖翩舞,具有當(dāng)時一般女孩子所沒有的音律、繪畫、書法、詩詞方面的天才。
數(shù)年后,有客與徐妓親熱,徐為寵住此人,便召當(dāng)時的楊愛過來為客人歌舞一曲。客人特考她尺牘,并驚嘆她“艷過六朝,情深班蔡”。再看她的畫,更是“嫻熟簡約,清麗有致”;問她書法經(jīng)歷,便明白她“鐵腕懷銀鉤,曾將妙蹤收”的書法功力非常人所能及。客人有心想將楊愛贖出青樓,無奈家中的河?xùn)|獅不允。其實他不知道,這位楊愛姑娘雖淪為妓女,身陷絕境,心志純高,好與名士相往,至今未破瓜。說到擇婿,她要求很高,一般名士她看不中,只與他們保持普通朋友的友誼。
楊愛十六歲時,無意中知道常常到徐妓家來的那位客人就是當(dāng)時威震天下的陳子龍,她真心喜歡上了這個松江舉人,在一個午后溫暖的陽光里,主動獻(xiàn)身陳子龍。從此,兩人情投意合,過了一段男歡女愛的甜蜜生活。不幸的是,陳子龍家妻知道后,大鬧盛澤,逼迫徐妓關(guān)門。
徐妓只好讓楊愛隱名埋姓到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暫住。
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崇禎十一年（公元1638年）。
也就是這一年,已經(jīng)是禮部右侍郎的錢謙益,因賄賂上司的事揭露出來,再次被朝廷免去了官職,貶回原籍常熟。在南歸途經(jīng)杭州時,失意的錢牧齋前往西湖蕩舟閑游,寒意逼人,他到西湖邊上的名妓草衣道人家里溫酒取暖,巧遇這位后來的柳如是(楊愛)。雖然當(dāng)時他們無緣對飲,只是匆匆一見。
錢牧齋走后,草衣道人不時提到錢牧齋大名時流露出來的仰慕之情,令柳如是難忘。
不久之后,柳如是獨(dú)身前往錢牧齋家去“拜訪”他。
那天,柳如是是坐一條船去常熟的。
尋找到錢家時,她是一身男相。女扮男裝,除了眉眼清秀,沒有其他的優(yōu)勢而言。她坐在錢家轎廳里等候時,錢家的下人都不用眼睛看這個瘦弱的書生。
錢牧齋聽說門外一位其貌不揚(yáng)的男士求見,一向好以貌取人的錢牧齋拂袖拒見。
柳如是見錢牧齋不予理睬,倒也來了犟勁,回到船上作詩文,這詩文中自然要挾持些名堂,比如暗示自己是女性等等……于次日再投。錢牧齋捧其詩文,先見她的筆力墨韻已有三分贊嘆,再讀之,大驚呼:此為女子乎?急步出門,一直追到河邊,然后,快快上船,進(jìn)入艙中,抬眼見艙中無人,惟一美姝亭亭玉立于側(cè),隱隱約約似乎認(rèn)出了此人在哪見過?
一說是在草衣道人那里見過,錢牧齋當(dāng)下就動了情。
年近六旬的錢牧齋與柳如是在這個艙里飲酒作詩,并對柳如是讓他看的那些舊詩文逐字逐句評說一二。柳如是并不是單單耳聽,而是握筆旋飛,將錢牧齋酒興之時的評語一一落在紙上。
酒過幾巡無人知,天寒夜降催君歸!
錢牧齋沒有回歸的意思。
柳如是淪入紅樓五年,哪樣的角色沒見過?鑒貌辨色乃是她的基本功啊!她一個眼神的傳遞,用人便撤了酒桌,丫環(huán)便展了暖被。燈滅夜暗,才子佳人,遂成愛歡。
有人說,錢謙益啊錢謙益,你官場不幸,情場幸!
這場初會,兩人那酒間的談話與筆墨,旋即為歷史留下《觀美人手跡,戲題絕句七首》收入《牧齋初學(xué)集十六丙舍詩集》。
三百年后,中國有位著名學(xué)者陳寅恪居昆明時,偶得常熟白茆港錢牧齋故園中紅豆一粒,遂有箋釋錢柳因緣詩的念頭。陳寅恪動念之時也早過花甲之年,他以七十五歲高齡,“失明臏足,尚未聾啞。得成此書,乃天所假。臥榻沉思,然脂暝寫?！苯K于完成《柳如是別傳》,“痛哭古人,留贈來者?！迸c其說是為蘇州的一個妓女作段愛情故事。不如說是借愛情故事抒其民族、歷史、政治、哲學(xué)之獨(dú)家見解!
說那日,錢柳船上初次相見,錢牧齋是否挾妓而歸?
不詳。但有一點(diǎn)可以說明,那日柳如是的船未歸蘇州。
這件事發(fā)生在錢牧齋罷官數(shù)年后的崇禎十三年(公元1640年)庚辰冬月,距柳如是淪為妓女整整過去五年。就是這日的船上,錢牧齋說了一句影響柳如是(楊愛)一輩子的話,那就是:你就不要再說自己姓楊、姓黃了,就姓柳,叫如是。
柳如是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
錢牧齋打心里喜歡上了這個女子。他把這個美麗而有才華的女子帶到家中,“留連半野堂,文燕浹月。越舞吳歌,族舉遞奏。香奩玉臺,更唱簽迭和。”
錢家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五十七歲的老爺帶回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子是什么用意,幾乎不用言明,更不用串通,全家一致反對。
盡管錢牧齋向夫人言明柳如是在錢家的地位是妾,即古人說的:中午陪老爺午休的角色。
據(jù)說這一角色,柳如是表示認(rèn)同。但錢家眾人就是不允。
柳如是只好回到船上。離開那個半野堂時,她頭也沒回,憤憤地一甩手中的絲絹。在眾人不經(jīng)意時,絲絹落地,被錢牧齋快步撿了。男人在那個年代,五十七歲應(yīng)該很蒼老了,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錢牧齋還很年輕,看上去只有四十歲上下,疾步速撿這個動作是沒問題的。
柳如是從側(cè)光中看到了這個細(xì)節(jié),滿心歡喜地回到船上,對船家說,這船就不走了。
柳如是不能進(jìn)錢家院子,錢謙益只能冒著大雪,踏著寒冰,頂著朔風(fēng),哈著熱氣追到船上去。
柳如是偶爾也能在錢牧齋的盛邀下到錢家的半野堂去。那一刻的她是用男式厚厚的明朝長袍裹起的,不能讓錢家上下有一絲眼光瞅著,不然定會掀起大波。
后人這樣記錄當(dāng)時的柳如是形象:“幅巾弓鞋,著男子服。眼唇無飾,神情灑脫,有林下風(fēng)?！?/p>
錢牧齋到河邊的船上會她時,先是輕轎就近下,不直接到河邊。然后看看身后有無人跟蹤,沒有,大踏步趕往河邊,船上相會,共締紅豆情結(jié)。
這段時間,柳如是始終在陶醉而心驚膽戰(zhàn)的氛圍中生存。
錢牧齋感覺到了,春暖花開時節(jié),他將柳如是娶進(jìn)了家門。他們的婚禮辦得簡單而別致。這對老夫少妻也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樣,舉行的是“旅行結(jié)婚”,他們相攜出游名山秀水。之后,在西湖畔租了一座五楹二層的院子,夫妻倆安居其中。婚后,由于時局的動蕩,朝代的更換,他們的生活曾一度受到?jīng)_擊。一個初夏的夜晚,錢謙益與柳如是兩人駕了一葉小舟,飄進(jìn)了西湖。
朦朧的月光冷冷地照著他們,柳如是一臉悲切的表情,而錢謙益卻露出幾分不安。
船上擺著幾樣菜肴和一壺酒,柳如是斟好酒,端一杯給丈夫,自己舉起一杯,緩緩說道:“妾身得以與錢君相識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夜又得與君同死,死而無憾!”
錢謙益受她的感染,也升出一股豪壯的氣概,舉杯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柳卿真是老夫的紅顏知己啊!”兩人幽幽地飲完一壺酒,柳如是率先站起身來,拉著錢謙益的手,平靜地說:“我們?nèi)グ?”錢謙益從酒意中猛地驚醒過來,忙伸手到船外攪了攪水,抬頭對柳如是說:“今夜水太涼,我們不如改日再來吧?”
“水冷有何妨!”
“老夫體弱,不堪寒涼?！?/p>
柳如是知道他是難舍此生,此時她也滿懷悲涼,無心勸他什么。
第二天,柳如是托詞想昔日舊友了,要獨(dú)自回松江、盛澤!
錢牧齋說,正好,我也想回常熟,我們租船而往吧。
柳如是坐上了錢牧齋租來的船到嘉興鴛鴦湖,便不肯前往,只將自己的一部詩集交與錢牧齋,孤獨(dú)地回了松江。錢牧齋沒有直接回常熟,而是在柳如是的詩稿手跡相伴下游西湖逛黃山。然后在第二年夏天,仍然在江湖上繞著的那條載著柳如是的船,再次載著錢牧齋一起回到了常熟城。
接下來的事是讓錢牧齋最為絞神而不安的:如何安頓柳如是?!
二
錢牧齋與柳如是都希望住在常熟城里。
這個意見一致后,接下來的事就是如何建立一個共同擁有的書齋。
也就是絳云樓的使用問題。這座龕金石文字、宋刻書數(shù)萬卷,列三代秦漢尊彝環(huán)璧、晉唐宋元以來書法、官哥定州宣城之瓷、端谿靈璧大理之石、宣德之銅、果園廠之髹器的絳云樓,何等富足之收藏!在這里,柳如是“儉梳靚妝,湘簾棐幾,煮沉水,斗旗槍,寫青山,臨墨妙,考異訂偽,間以調(diào)謔,略如李易安在趙德卿家故事”。
柳如是著實得到了一種滿足!
絳云樓在半野堂后面,柳如是與錢牧齋往來可便,分也可隔。錢牧齋常在半野堂與友相會。柳如是在絳云樓考據(jù)作文。丫頭呼老爺即便,老爺想溫存抬腿就可。好景總是不常有。家中的反對派使柳如是不能在常熟久安。
一葉小舟再次載著柳如是離開常熟,離開錢牧齋。
住到松江與盛澤的昔日女友家中,從那里不斷地傳出些柳如是的緋聞,這也很正常,原本妓女的柳如是交往的自然是一些特殊的單身女子,她們就是制造故事的源泉。
為這件事錢牧齋與柳如是沒少發(fā)生口角。
這就迫使錢牧齋要下決心安置柳如是這只金絲鳥。依錢牧齋的想法,越遠(yuǎn)越好,雖說朝廷平反冤案把他釋放,何時召他回去做官,還是個未知數(shù)。否則,他攜柳如是到京都,出入官場多氣派啊。好去處還沒有到來之前,柳如是是不愿意留在常熟受錢氏家族白眼的,更不愿意錢牧齋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地打發(fā)她。
柳如是最初的情人陳子龍仍然住在原地。但是,陳子龍后來在抗清起義中不幸戰(zhàn)敗而死,早早地結(jié)束了她的眷愛之苦,但也鑄就了柳如是對滿清朝廷的仇恨。
錢牧齋不是奪了不義之財?shù)氖浪咨袒?有能力與實力時會“砌上高墻,封上大門,金屋藏嬌”!他是文人,會友吟詩,在同道面前一展添香之紅袖,是他的本能德性所驅(qū)。
舊式文人常常以此為榮耀。
一位已近花甲,一位才二十出頭,兩者相差整整三十六歲。怎樣安排才能相安無事,融融洽洽,恩恩愛愛?這是擺在他們面前的嚴(yán)峻課題——
于柳如是而言,有了個好歸屬,女人一生所圖莫不如此;還有一個比嫁人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知音:錢牧齋是她文學(xué)上的知音,生活里的伴侶!她把男歡女愛放到了次要的地位,全身心地投入侍候錢牧齋的生活中。
于錢謙益而論,亦非屈膝求歡之低俗。
陳寅恪說,(錢牧齋)崇禎十一年戊寅,因張漢儒誣告案昭雪,被釋放還,時年五十七。此時的錢牧齋對朝廷缺乏信心,情緒極其低落,整個精神層面一片空白,徘徊于頹喪歧路,幾近崩潰邊緣。
人的精神生活領(lǐng)域是不能有空白的,哪怕一秒鐘也不能有。一旦空白,那就很危險,任何信息都可以肆無忌憚地進(jìn)入,不存在先來后到。在這里,沒有偉人與小人、英雄與懦夫的界線!錢牧齋是個意志薄弱者,他需要精神生活的新鮮補(bǔ)給。這種補(bǔ)充可以是朝廷方面給予的,也可以是家庭方面給予的,或者是其他方面的,總之是必須要有。朝廷與家庭都不能給,那就只有柳如是了!她的突然出現(xiàn),對錢牧齋來說,太重要了。不完全是攜一小女子于懷吟詩作詞賦曲,而是重新喚起一個男人的威武雄風(fēng)!
官場失意最最容易得到的彌補(bǔ),自然是情場的得意。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他們相愛了,而且是那么的不顧一切。
這年柳如是二十四歲。
對于錢牧齋來說,他所能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給柳如是一個安寧的“窩”!這個窩必須是在常熟以外的地方,最好是在蘇州。大儒錢牧齋在蘇州有很多的朋友,舉足之間也方便。蘇州于柳如是更適合,近松江、嘉興、盛澤等地,進(jìn)退自如。當(dāng)時的蘇州能夠被錢牧齋看中的,除了拙政園,怕是不多。
拙政園劃塊地造房子安頓柳如是,是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現(xiàn)狀。
錢牧齋在朋友的幫助下,決定到拙政園里造幾間房子安置柳如是。
這塊土地上,東部已經(jīng)被王心一建設(shè),但王心一只使用了東部偏中部分,真正東部仍然荒蕪著。錢牧齋如果在王心一東部使用拙政園,陸地太大,水面只占很小一塊,要在陸地上造景,達(dá)到滿意的程度,除巨資外,時日也長,與盡快安置柳如是的愿望相去甚遠(yuǎn)。更為重要的是王心一曾與自己同朝為官,而且王現(xiàn)仍在朝。西部又太窄小,施展不開,不足以表現(xiàn)出錢牧齋的意愿。從整個拙政院的平面圖上看出,中部水面大于陸地一倍以上,沿水造園既經(jīng)濟(jì)又能展示主人才華,時間上也快,利用率也很高。由此可見,錢牧齋選中部來安置柳如是,足見是認(rèn)真的。
錢牧齋在這里造了以“海棠春塢”、“聽雨軒”、“玲瓏館”為主體的院落群體,塢軒館亭之間有復(fù)廊相連,雨天不出廊,冬日不出閣。錢牧齋與柳如是在里面盡情釀造愛詩與情賦。
拙政園里住進(jìn)了這位大鴻儒錢牧齋,拙政園自然成了抗清的前線!
以民心擁戴而坐上東林黨黨魁寶座的錢牧齋,心里放不下美人兒柳如是。當(dāng)崇禎吊死煤山,南京再立朝廷,后世稱這個南京小朝廷為“南明”時。錢牧齋對這一歷史性的變化,顯得坐臥不寧。用陳寅恪的話說,錢牧齋自崇禎晚年至順治末歲,約二十余年,前后欲依賴?yán)民R士英、左良玉、鄭芝龍作政治活動,雖無所成,但他的勢利熏心可以一見。
正是這一原因,在朱由崧到達(dá)南京之前,錢牧齋曾悄悄趕到南京秘密與人合計擁立潞王,當(dāng)時潞王等帶著眷屬在淮安,由四總兵馬杰、劉良佐、黃得功、劉澤清等護(hù)衛(wèi)。鳳陽總督馬士英暗遣書信至南京小朝廷密謀立福王朱由崧為皇帝,消息傳出,已經(jīng)回到常熟的錢牧齋迅速與馬士英掛鉤,站到了原本是自己的政敵魏忠賢死黨的馬士英一邊,認(rèn)敵為友。
由此可見在權(quán)力場上是沒有正義或良知的,這一點(diǎn),錢牧齋把握得很嫻熟,但他的這一做法收效甚微,基本屬于賠本買賣。
朱由崧登基后于甲申(公元1644年)七月廿五日催錢牧齋赴南京。
錢牧齋得到圣旨立刻啟程前往。
禮部尚書顧錫疇不想干了,錢牧齋便頂了這缺,做了禮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協(xié)理詹事府。這個位置還不是錢牧齋的最終追求。錢牧齋在他前往南京的路途中,曾有一番心跡披露?！睹骷景奘烦蹙帯飞线@樣說:“錢謙益家妓為妻者柳隱,冠插雉羽,戎服騎入國門,如明妃出塞狀?！?/p>
后人一眼就看出《明季稗史初編》者說這樣的話是對錢牧齋柳如是不滿的。你看他把錢牧齋的妻子柳如是說成什么?“錢謙益家的妓為妻者”!但他道出了一個事實,說柳如是已經(jīng)在穿戴著裝上像王妃出行一樣了呀!
當(dāng)揚(yáng)州危急時,錢牧齋與柳如是曾豪情滿懷地要做一回“韓世忠梁紅玉”,主動要求去揚(yáng)州督師,無奈弘光沒同意。雖然柳如是沒能做得了“梁紅玉”,但在弘光小朝廷時期,她也可謂是一生最為得意之時。錢牧齋要想得到相位,夫人外交是不可或缺的?！赌厦饕笆贰氛f,馬士英與阮大鋮邀錢牧齋赴宴,必有柳如是。阮大鋮能夠自己填曲,還能執(zhí)板頓足演唱。在場的官員多為北人,不懂吳音,阮大鋮即改弋陽腔,諸公均稱阮為真才子。柳如是與阮大鋮同場歌舞,宛若琴瑟和合。以至發(fā)展到后來,阮柳到場,必玩彈絲吹竹之樂。錢牧齋偏偏對于音樂是門外漢。但他能忍得住,為什么?那個相位對于他的誘惑力太大了。
可惜這段歷史太短,僅僅只是從正月到五月的四個多月時間。如果稍稍長些,且不說錢牧齋能否進(jìn)相位,柳如是后來的艷聞必定發(fā)生在此時無疑。
當(dāng)時他們住的南京尚書府在白下,府內(nèi)閑園數(shù)畝,老梅盤錯,梔子花開如雪覆屋。
柳如是舊日男友李存我、宋尚木已經(jīng)到了南京,暗中與她往來甚密。
陳子龍死后,柳如是自然會與這些舊友交往甚密,而且都是躲過錢牧齋的眼線進(jìn)行的。
四
多鐸鐵騎逼臨南京城下,弘光皇帝在一個多難的早晨出逃到蕪湖總兵黃得功營中。
馬士英見皇上已走,只好到西花園(此時更為慈寧宮)挾持皇太后等人朝浙江而去。
太陽像往日一樣升起,百官前往上朝。
所有前往上朝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住,內(nèi)宮混亂,再一打聽,說是皇上已經(jīng)出走。
怎么辦?
大家趕緊往守將靖難功臣趙彝的后代趙之龍府上,乞討對策。
他們哪里知道,趙之龍已經(jīng)秘密遣人過江迎清軍。
更為可怕的是,守軍廣昌伯與劉良佐不但沒有抗敵的意思,反而縱兵騷擾南門外百姓,目的只有一個,就等清軍到了,倒戈降清。
在這種情況下,眾官只好擁到錢牧齋府上。
錢牧齋的相國夢還沒有醒。他見狀嘆息道:事至此,惟有作小朝廷求活耳!手?jǐn)M啟稿送趙之龍。趙之龍看也沒看朝邊上一扔,心里想,此事能讓你錢牧齋做了頭功么?
還是柳如是頭腦清爽,她見趙之龍沒反應(yīng),便力勸錢牧齋大節(jié)為重,以死效忠明室!
錢牧齋有他的想法,回避了眾官員,獨(dú)身在園中行走。
柳如是緊追不舍,苦苦相勸。
從復(fù)廊到老梅樹下,由閑畝草地復(fù)回荷池。
就在這荷池邊。
柳如是大聲疾呼:君欲負(fù)國人乎!當(dāng)日西湖事不可再復(fù)。
錢牧齋渾身戰(zhàn)栗,站立不住。
柳如是叫道,爾不能,妾推你下去。柳如是果然來推他,但她身小力弱,推了幾下,還是推不動錢牧齋。兩人的爭吵引來了眾官與家仆。柳如是見狀,自己縱身跳入荷池。又是男仆與眾官眼明手快,一下子把她截住。
后面的事,應(yīng)該說這對夫婦恩情與姻緣該是了結(jié)的時候了。
非也。
五月十五日,錢謙益率文臣五人及趙之龍早早開城門迎接多鐸。史敦所著的《慟余雜記》記:“豫王(多鐸)下江南,下令剃頭,眾皆洶洶。錢牧齋忽曰:‘頭皮癢甚。’遽起。人猶謂其篦頭也。須臾,剛髡辮而入矣。”錢牧齋不僅觍顏迎降而且連發(fā)也剃了。數(shù)月后,錢牧齋被清軍連同弘光皇帝一起押往北京。柳如是留在白下。當(dāng)時降臣之妻均可隨行,獨(dú)柳如是不愿意。錢牧齋知道柳如是的不愿,是恨他沒守忠節(jié)。錢牧齋守了忠節(jié),于柳如是有什么好處呢?
未必!
錢牧齋到了北方,留在南京的柳如是時間一長就寂寞難熬了,竟然忘了自己是錢牧齋的老婆,而和一個姓鄭的男人有染,被下人撞見后,她干脆與那姓鄭的男人公開住到了一起。
柳如是這樣做,知道內(nèi)情的人就明白她不單單是性的饑渴。她熱愛明王朝,愿意為明王朝守節(jié)殉難,但錢牧齋不愿意,他怕“水寒”,他想“不問哪朝,能實現(xiàn)自己宰位”是大!這讓柳如是很失望,在錢牧齋北上的前夜,柳如是提出與錢牧齋分手,錢牧齋怎么愿意呢?連哄帶騙把她穩(wěn)住,甚至提出,你在家如果耐不住寂寞,出點(diǎn)軌的事,只要不被人知覺,我不會太為難你的。有錢牧齋此話,柳如是獨(dú)自哭了數(shù)天,又平靜了一段時間。到底是位熱鬧慣了的人,有人知道錢牧齋不在家,便暗自上門來了。
錢牧齋的兒子知道柳如是偷情后,布局捉奸,抓住二人后,錢牧齋兒子立刻要?dú)⒌袅缡?。倒是手下人橫豎里攔住,提出送官,這才平息危機(jī)。
家人把這件事快報給錢牧齋。
錢牧齋十萬火急家書給兒子信說:柳如是現(xiàn)在是沒有姓鄭的活不下去,你殺姓鄭的就是殺了柳如是啊。你父親沒有柳如是還有什么活下去的意義,你殺柳如是就是殺你父親啊。你這樣做就是殺父啊!有你這樣不孝的兒子嗎?
官府收下這案子,自然要按官府規(guī)定辦理。
奸夫鄭某被當(dāng)庭杖死,柳如是由錢家領(lǐng)回好好管教。
錢牧齋在北京知道家中丑事,立刻稱病告假。福臨恰疑他有詐,派人以探視為名究其底細(xì)。
錢牧齋這年已經(jīng)六十五歲,柳如是二十九歲。經(jīng)過政治失節(jié)與肉體失節(jié)的兩下扯平,錢牧齋與柳如是都感到疲憊了,他們在南京呆不住了,回到了蘇州,繼續(xù)住在拙政園。
錢牧齋回到的蘇州,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蘇州。這里成了江南巡撫。土國寶任江南巡撫,轄江寧、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五府。他也看中了拙政園,要占此地為園。無奈院中給錢牧齋占住。他只能先占了王心一那東部,然后準(zhǔn)備占領(lǐng)西部后,挾持錢牧齋讓出中部。沒想到拙政園此時的主人腦子一轉(zhuǎn),將地全部賣給海寧相國陳之遴。加上這年增置了江寧按察使,駐在蘇州。土國寶不敢公開鯨吞他人財產(chǎn)。錢牧齋這才得以安寧。
明朝未能躋身相位,降清不得“閣老”的錢牧齋對政治已失望,只能躲進(jìn)拙政園與柳如是共歡。有人在虎丘石上題詩,說及柳如是與陳子龍事。
錢牧齋一笑了之。
別人見如此,愧覺無味矣!
《消夏閑記》上說,乙酉年清軍南下,錢牧齋率眾誠降,不料清廷授他為禮部要員。那日,錢牧齋因病歸家,其實是思柳如是罷了。船到常熟,城中書生結(jié)集相迎,有人嘲說,大人啊,我們這么久未見你,你咋一點(diǎn)不見老啊!錢牧齋無語。另一書生說,錢大人滿腹前朝經(jīng)綸,你看那衣著,身取前朝寬待,袖學(xué)今庭松敞,均為便利啊!所以……旁人接口:“兩朝領(lǐng)袖啊!”
五
第二年是順治四年,錢柳相識的第九個年頭。錢柳姻緣有了結(jié)晶,女兒誕生。這個女兒十分討錢牧齋喜歡,他準(zhǔn)允女兒姓柳,名小照。
應(yīng)該說,六十六歲的錢牧齋不該有官癮了。在家守著愛妾與幼女,享受天倫之樂足矣。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他回常熟給太夫人做九十大壽時被南京來的官差逮走,說是參與謀反。打起反清旗幟的黃毓祺反清未成,從他的身上搜出與錢牧齋往來的信件。
錢牧齋因此獲罪。
柳如是決定傾家蕩產(chǎn)救錢牧齋,但錢家的人并不起勁,都隔岸觀火,看柳如是的笑話。柳如是沒有什么可以賣的,就算是重操舊業(yè),那也不是一時能聚起那么一筆巨款來的。她只好將拙政園的房產(chǎn)賣掉。最好的買主當(dāng)然是已經(jīng)占有拙政園的陳之遴。陳之遴是錢牧齋的好友,知道柳的用場后,用了一筆不小的錢,買下拙政園里錢牧齋的房產(chǎn),讓柳如是去解救錢牧齋。買下拙政園屬于錢牧齋的房產(chǎn),陳之遴并沒讓柳如是母女離開,甚至從不涉足拙政園。錢牧齋一家仍然住在拙政園。錢花下去無數(shù),錢牧齋的官司恰沒解脫的影子。直至朝廷任命洪亨九為江寧最高長官。柳如是親自攜銀私入洪府,她在那里獻(xiàn)錢獻(xiàn)身,真正是傾家蕩產(chǎn)來疏通。果然奏效,很快朝廷以錢牧齋為當(dāng)時大儒為理由,給與免罪。
關(guān)了四十天的錢牧齋看透了清廷的嘴臉,涼透了心?；丶液?一面恨明朝腐敗導(dǎo)致國破家亡,一面以元朝為鑒,痛斥異族統(tǒng)治之惡!將大量反清語言填入《初學(xué)集》、《有學(xué)集》,公開刊行。
奇怪的是,清廷對他的舉動竟然睜一眼閉一眼。
偏偏漢人中有清醒者,蔑視錢牧齋這種做法,說他以罵清來掩蓋失節(jié)之羞。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他在世時,公開誹謗朝廷,就在朝廷殺南潯“莊氏冤案”文字獄人頭千數(shù)的狀況下,竟然不動這個公開用文字誹謗滿清政權(quán)的他。
順治十年,陳之遴繼室徐燦偶住拙政園,為的是向柳如是討教詩文。
順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南北黨爭,土國寶獲罪,陳之遴受牽累,客死遼東,家產(chǎn)沒官。錢牧齋只好離開拙政園。
錢牧齋的離去,實質(zhì)宣告了拙政園步入蕭條與冷落時代的開始。
六
康熙登基后,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滿漢官員的相融共濟(jì),出于這一目的,他在康熙三年（公元1664年）下令給陳之遴平反。發(fā)還家產(chǎn)。
陳之遴的家產(chǎn)得到返還,其中最重要的是拙政園。
最高興的還是那位徐燦,陳之遴的遺孀。
徐燦的《拙政園詩余》、《拙政園詩集》都是在拙政園里聆聽錢牧齋柳如是教誨得益而成。她拿著當(dāng)年那些詩稿再度進(jìn)入拙政園,望著殘荷枯柳,回首舊事,歷歷在目。她渴望著錢牧齋的出現(xiàn)。
陳之遴兒子拿到發(fā)還的家產(chǎn),想到父親陳之遴雖然貴為相國,在京十余年未歸,到老了卻獲罪不幸蒙冤客死遼東,最為遺憾的是他陳之遴買了拙政園,投了錢,修了景,恰從未見過屬于他的拙政園時期的任何一景。再更深下去,母親徐燦詩詞里的感情,兒子一讀就明白了:父親能將拙政園給錢牧齋住,足見錢牧齋的重要性。無此人住園中,猶如好鞍缺駿馬也。
錢牧齋與柳如是在陳家人的腦海里印得太深了,胖胖的老頭與漂亮的少夫人,加上柳如是那淵博的學(xué)識,機(jī)警而聰慧的談吐,賢德的舉止都讓人覺得他們真的般配極了。
面對失而復(fù)得的拙政園,陳之遴兒子倒不是想看那道老夫少妻的風(fēng)景,他有他的想法。陳家上下都一致希望大學(xué)儒錢牧齋與柳如是能繼續(xù)住到拙政園。蓬蓽增輝在次,異族統(tǒng)治下的拙政園前途未卜,他的到來將對拙政園起到非同尋常的作用。
至少,那兩鬢染霜的徐燦是決意要兒子找回錢柳來的,她的詩詞文章還需要大師指點(diǎn)啊!
陳之遴兒子著人快報常熟,同時加緊請工匠修繕。令他失望的是,錢牧齋已于五月二十四日以八十二高齡棄世于常熟,年僅四十六歲的柳如是也因家庭糾紛被逼迫自殺。
得知這一消息,陳之遴兒子與全家都呆怔了,尤其是徐燦。
現(xiàn)在,錢牧齋已去,滿清統(tǒng)治又如此,這偌大的院第還有什么用?
喝得酩酊大醉的陳之遴兒子,跑到拙政園里面對著文徵明親手植下,干如鐵虬、盤旋蒼穹,葉若傘云,花如瓔珞的紫藤,大哭一場,然后對著文徵明自題的“蒙葺一架自成林”碑,把定下的修繕計劃統(tǒng)統(tǒng)撕掉,燒掉,對著飛舞的灰燼,他大聲地喊:
錢老伯,拙政園也隨你去也!
有人勸他好好修繕,自己享用。
陳之遴的兒子缺乏父輩的膽識與勇氣。
從此,這拙政園真的就荒蕪了。
七
錢柳離開拙政園,這兩人的話題似乎也就應(yīng)該打住了。但還有些事不得不說一說——
離開拙政園的錢牧齋,進(jìn)入了落泊,僅僅靠給人寫墓志銘等生存。在原配夫人過世后,靠朋友的幫助,錢牧齋在常熟的白茆港建成了與柳如是同居的院落,柳如是稱其為“紅豆村”,院內(nèi)有紅豆樹。
錢牧齋八十歲生日時,家中院落里的紅豆樹二十年不結(jié)果后再度開花結(jié)果,年已四十有四的柳如是喚仆人到樹上尋到一顆,作為特殊的壽禮。
柳如是親自在后園劃地成壽字形,播菜籽其中,旁邊栽以麥。暮春時節(jié),錢牧齋登樓一望,為之狂喜?？梢娏缡呛軙懭讼矚g的。然而,家境越來越不好,若不賣文,不足以維持生計及支付醫(yī)藥費(fèi)。就在錢牧齋八十二歲時,他自感時日不多,而身后喪葬費(fèi)用尚無著落,頗為憂慮。適逢鹽官的富商顧某來求文三篇,答應(yīng)給潤筆一千兩白銀。錢牧齋大喜,隨著人代草再由他潤色,不料,此文草擬后不合錢牧齋口味,擱下數(shù)日,仍找不到那種下筆的感覺,愁悶之際,遇到余姚的黃太沖(宗羲,太沖是他的字)來訪。錢牧齋忙向他述說其難,請其重擬。黃宗羲略顯推辭之色。無奈之下,錢謙益不得已,將黃宗羲反鎖于書房之內(nèi),逼迫黃宗羲連夜寫完了三篇文章,這才解決了喪葬費(fèi)用。黃宗羲在《南雷詩歷》《八哀詩》(之五)寫道:
四海宗盟五十年,心期末后與誰傳。
憑裀引燭燒殘話,囑筆完文抵債錢。
紅豆俄飄迷月路,美人欲絕指箏弦。
平生知己誰人是?能不為公一泫然。
陳寅恪非常客觀地說:錢牧齋這個人啊,他投降清朝,雖然說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點(diǎn)。細(xì)細(xì)分析啊,也是這個人平時就有性格怯懦的缺點(diǎn),加上當(dāng)時的形勢所迫。如果說一定要他對于明王朝至死不變地效忠,這似乎對錢謙益這個人太不近情理了。換句話說,太難為他錢牧齋啦!
數(shù)日后,錢牧齋逝世。
錢牧齋病重時,為就診方便,移至常熟城里老宅內(nèi)居住。柳如是亦隨往之,此時的錢家老宅里,已經(jīng)沒有了與錢牧齋直接有關(guān)的任何親人,只有眼前的柳如是。
他們共同的女兒柳小照正在外地。
顧公燮在《消夏閑記》一書中說,錢牧齋臨死前還呼喊:當(dāng)初不死在乙酉日,這不是太晚了嗎?
錢牧齋剛死,攀上滿清內(nèi)親的錢朝鼎向柳如是逼要三千兩黃金,查封紅豆村。
一場官司打得最后錢家盡無一男丁。只存有柳如是招婿上門的女兒柳小照一家。
此時,柳如是還不到五十歲,鄉(xiāng)里族人見柳如是官司敗訴,頃刻聚眾欲奪殘剩房產(chǎn),柳氏為了保護(hù)錢家產(chǎn)業(yè),吮血立下遺囑,然后解下腰間孝帶懸梁自盡,情形極為悲慘。
而此時距錢謙益去世僅兩個月。
柳如是死后,不但未能與錢謙益合葬,反而被逐出錢家墳地,柳如是的墓在虞山腳下,那是一座孤墳,墓前石碑上刻有:河?xùn)|君(柳如是曾自號河?xùn)|君)。
百步之外,錢謙益與原配夫人合葬一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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