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寧 《 人民周刊 》(2019年第17期)
我的姥姥1919年出生,91歲離世。姥姥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她沒有工資,也沒有節(jié)假日,一生勤勞而忙碌,拉扯大了七個兒女。
1960年,姥姥一家搬到了北嶺一個二進小院里。那時的北嶺,住家不多。當時,姥爺管理著一家小工廠,他常住在廠里。大舅、二舅常去姥爺那里,家里就剩下姥姥、大姨和幾個年幼的孩子。
20世紀60年代的市民家庭處境艱難,沒有土地,不能自給自足,加上孩子多,沒有現(xiàn)錢生存都很困難。姥爺是家中長子,懂得照顧大家庭,他的工資常接濟各家,最后再將所剩無幾的工資交給姥姥。姥姥也曾埋怨姥爺,可姥爺還是老樣子,那年月各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姥姥只有盡可能地減省開銷。為了生存,姥姥曾代人攤煎餅,工作量很大,賺一點辛苦錢,靠自己的勞動貼補家用。
姥姥堅持“只要能自己做就不花錢買”的原則,事事親力親為,量入為出,不辭辛勞,撐起了照顧家的責任。姥姥手巧,全家的衣服被褥都是她親手縫制,這對她來說倒也不是難事。因為家里人多需求量大,她常在煤油燈下工作到很晚。時間稍有富余,姥姥就會趕制出兩雙新鞋,讓二姨和我媽媽搭伴去集市售賣,她倆按照姥姥約定的價格,售完即回。
姥姥的鞋子做工仔細,針腳小且勻,重要的是鞋子寬窄適宜,穿起來合腳舒適。雖然姥姥技法嫻熟,但因布鞋制作步驟煩瑣,操作起來并不輕松。為了結實耐穿,姥姥買來苘麻,搓成長長的麻繩。鞋底制作費時費力,需不停地重復“穿針引線”。姥姥做針線活時心平氣和,很沉得住氣,她深知其中要義,急不得慌不得。
1979年,姥爺病逝,我不知道姥姥是怎樣度過那段日子的。隨著子女日漸成人,姥姥身上的擔子漸漸輕了。與此同時,對孫輩的看護又成了姥姥的另一項工作。她像個不知發(fā)愁的人,任何事情在她手里都不疾不徐、迎刃而解。
當孫輩漸漸長大后,姥姥開始在兒女家小住。跟在她的身邊,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根本閑不住,總是找各種事來做。姥姥來我家時,會將被褥拆洗干凈,再將我和哥哥的棉衣接接補補。對這些針線活,姥姥一點不怵頭,早已得心應手。她比量著,準能做得合體合身。干完了這些活,姥姥就開始一雙接一雙的衲鞋墊。
隨著年歲增長,姥姥的視力逐漸下降,做得最多的就是衲鞋墊了。她手下的針腳開始凌亂,忽大忽小,很難排列整齊了,姥姥笑著說:“看不清了,摸索著干”。即便這樣,姥姥仍不忘在每只鞋墊上縫一朵紅色小花,雖已不那么規(guī)則,但她把對家人的愛意都藏在了這一針一線里。我有一副用舊的姥姥衲的鞋墊,有些地方已經脫線,愛人說:“留作紀念吧”。想起姥姥的音容笑貌,不禁潸然。
姥姥最珍視時間,她不曾虛度光陰。通常,太陽快落山時,她還在抓緊忙活著。她常說:“趁著太陽公公在,還能看得見”。她希望用好每分每秒,她的自律、勤勞深深地打動了我。姥姥始終堅持將事情用心做好,不敷衍也不拖延。
姥姥對自己要求很高,對他人又要求得很少。她只把握住自己能管得住的那部分,并不苛求她無力改變的?;蛟S在她看來,做好自己就已足夠,她的參照只是她自己。除此之外,她用堅韌和豁達向我們展示了她旺盛的生命力,她知道生活艱辛,好日子并不輕松易得。
在姥姥的一生中,她品嘗過人生的苦澀,也品味到生活給她的甜美饋贈。姥姥似一盞溫暖又明亮的燭光,輕撫著我們的發(fā)絲,為我們照亮了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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