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過“兩頭婚”嗎？
當婚姻變成AA制，就成了兩頭婚：
男方不用給彩禮，女方不用給嫁妝，兩方老人在家輪流居住。
一般需要生兩個孩子，一個跟夫姓，一個跟母姓。
這到底是女性思想覺醒的進步，還是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
01.始于傳宗接代，困于姓氏暗戰(zhàn)
2019年，女孩寧寧和丈夫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
不到三年，他們生下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丈夫時而異地但也溫柔體貼，能力范圍內(nèi)，對寧寧和孩子們極盡照顧。
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個溫馨幸福的四口之家，但不妙的是，他們的婚姻是“兩頭婚”。
這不是一種新生的婚姻模式，卻因獨生子女政策在當下受到了更多關(guān)注。
它免去了男方給彩禮、女方給嫁妝的經(jīng)濟壓力，男不言娶、女不言嫁，婚后可以上兩方老人家里輪流居??；孩子則一般需要生兩個，一個隨男方姓，一個隨女方姓，對兩邊老人都稱“爺爺奶奶”。
有人說這是女性地位崛起的標志，也有人嘲諷在這個不相信愛情的時代里，連婚姻也要開始AA制了。
但對寧寧而言，這樣的婚姻更多意味著她的妥協(xié)。
弟弟去世后，她必須要為娘家留下一個本家姓的孩子，替弟弟完成“傳宗接代”的義務(wù)。
為此，她選擇了以“兩頭婚”的形式與丈夫締結(jié)婚姻，從此，他們倆的感情不再只有二人世界的溫馨浪漫，還充斥著來自兩個家庭的干涉與爭吵。
“兩頭婚”這個選擇是否合理、是否完善、是否幫助年輕人獲得各自想要的婚姻勝利，看完她的故事，可能就要打一個問號了。
02.傳宗接代，成了她的義務(wù)
2015年底，一個普通的工作日早晨，寧寧在公司宿舍醒來、開機，一切和往常一樣，直到媽媽的一通電話打破了這樣的寧靜。
“弟弟沒了。”電話那頭，媽媽哽咽著對寧寧說。
寧寧的心臟狠狠收縮了一下。等緩過神來時，手里的電話已經(jīng)掛斷了。她呆坐在床上，任由情緒，以及自己的生活，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那時寧寧25歲，自小在福建莆田的一個村子里長大，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這片土地，爸爸媽媽靠做生意養(yǎng)活了他們姐弟三人。
現(xiàn)在，姐姐早已出嫁，弟弟又意外離世，排行老二的寧寧被迫改變了自己的婚姻選擇。
在寧寧的家鄉(xiāng)，傳宗接代往往是家族里男孩的義務(wù)，但如果家里只有女孩，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招上門女婿，或者是“兩顧”，也被叫作“兩頭婚”。
“兩頭婚”是最初起源于江浙一帶的婚姻形式，不過如今在福建莆田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它的意思是“男不娶女不嫁”，男方不用給彩禮，女方也不必給嫁妝，夫妻娘家、婆家輪流走，未必要成立自己的小家。
婚禮安排到日常生活都離不開夫妻二人及雙方家長的協(xié)商。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夫妻一般生育兩個小孩，一個和男方姓，一個和女方姓。
孩子們管雙方老人都叫“爺爺奶奶”，不再稱呼女方父母“姥姥姥爺”。
顯然，兩頭婚的大量涌現(xiàn)與獨生子女政策不無關(guān)系：
家里都只有一個孩子，誰都不愿意讓孩子離自己太遠。而那些只有女兒的人家則更為擁護這樣的婚姻：女兒不遠嫁，娘家也后繼有人，家產(chǎn)不會隨便給被親家和女婿分去。
寧寧的表妹們就屬于這種情況。表妹一家是三個女孩，每每親戚來做客，這些人就忍不住規(guī)劃起來女孩子們的未來。
“沒關(guān)系的，長大了就招個上門女婿或者兩頭婚吧，這樣就不用嫁出去了，可以陪在爸媽身邊?！彼麄冏谏嘲l(fā)上翹著二郎腿，對著三個女孩的愛情指指點點。
現(xiàn)在，放在寧寧眼前的也只有這兩個選擇。
姐姐已經(jīng)出嫁，延續(xù)“香火”的任務(wù)就落在了寧寧的頭上。沒錯，是香火，這個聽起來似乎完全不像是這個時代的詞語。
有一個和自己姓的孩子，家里不至于“斷后”，變成了在長輩眼里最重要的事情。
寧寧先選擇了招上門女婿，她讓親戚和媒人幫忙介紹相親對象，條件也只有一個——必須接受入贅。但即使就這一條，能接受的男生也少之又少。
在莆田農(nóng)村，適婚年齡的普通女孩家里，總會絡(luò)繹不絕地有職業(yè)媒人帶著男生上門喝茶，多的一天聊十來個也很有可能。
但寧寧為了給家里招到一個上門女婿，兩年里被親戚們趕著接連與四五個男孩相親，全部無疾而終。
她不敢想象自己還能像普通女孩那樣締結(jié)婚姻。
那意味著遠嫁，可能要搬去婆家所在的城市，孩子也不會和自己一個姓，父母百年后的祭祀都成了問題。
在莆田，家族祭祀只能由男人來主持。
沒有了兒子，祭祖難以舉行，“香火”就真的斷了，甚至連村里的土地都會被別人家肆意侵占。
自從弟弟去世后，寧寧的婚姻就不再是一項自由的權(quán)利了，而是她的義務(wù)。
“結(jié)婚”“趕快招到上門女婿”“完成生命中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這三種說辭反反復復出現(xiàn)在她相親的兩年里。
寧寧意識到，再找下去可能也很難有合適的入贅人選，她開始寄希望于“兩頭婚”。
不久之后，寧寧遇到了讓她心動的男人，也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
他是個溫柔、善于溝通的人，會在吵架后主動發(fā)來小作文彌補感情的裂痕，從不會冷暴力對待寧寧；也會在每次吃火鍋前燙好所有的菜，貼心夾在寧寧的碗里。
“是時候結(jié)婚了”，相處一年后，寧寧這樣想。
而當寧寧選擇兩頭婚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婚姻形式變得越來越沉重，被賦予了太多含義：它和姓氏有關(guān)，和戶口有關(guān)，和財產(chǎn)有關(guān)，和傳宗接代有關(guān)。
寧寧開始擔心，它會不會恰恰與愛情無關(guān)？
03.面子，孩子和爭吵
充滿條件的婚姻不可能一切順利。
在和丈夫相識之初，寧寧就如實介紹了家里的情況，并且提出只能接受“兩頭婚”。
但丈夫是家里的獨生子，未來很有可能肯定要繼承家里的生意，公婆都拒絕接受這種“非傳統(tǒng)”的婚姻。
不接受的原因主要是“面子”?！皟深^婚難道不是娶不起老婆的男人才會選擇嗎？”丈夫的父母這樣質(zhì)疑?！拔覀兗医o得起彩禮，為什么還要這樣結(jié)婚？”
娶媳婦要花錢，福建又是全國出名的高彩禮地區(qū)。
在寧寧的家鄉(xiāng)莆田，20萬只能算起步價。但比起這些，老兩口更害怕的還是被村里人笑話 ，嘲笑他們辛苦一輩子，都拿不出錢和房給兒子娶媳婦。
寧寧的父母也不看好這個“獨生子”女婿，因為這無疑會加重女兒贍養(yǎng)老人的負擔。
何況“兩頭婚”還意味著女兒必須生養(yǎng)兩個孩子，實在太累了。
最終，在寧寧和丈夫的勸說下，雙方父母都妥協(xié)了。勸說的理由主要是“幸?！?，“兩頭婚不過也是為了幸福的一種形式罷了”。
但同意結(jié)婚并不是最后的勝利。很快，寧寧和丈夫就將要卷入下一場戰(zhàn)爭——第一個孩子和誰姓？
訂婚宴當天，公婆一家從隔壁市趕來，兩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婚姻細節(jié)問題。寒暄過后，雙方正式進入了正題。
“一個大男人又不是上門女婿，生的第一個孩子不和自己姓，別人會說我們家窮，好像娶不起媳婦一樣哦！”婆婆在飯桌上痛心疾首，“我們家已經(jīng)同意兩頭婚就是最大的讓步了，怎么還要爭這個呢？”
鄉(xiāng)下里四鄰八親全都認識，熟人的風言風語和嚼舌根想躲也躲不過，為了這個面子，婆婆必須得爭一爭。
但對娘家這邊而言，孩子的姓氏可絕不是個面子問題。
寧寧的媽媽很擔心女兒會成為婆家的生育工具：第一個孩子和男方姓，戶口也放在了男方那邊，萬一男方當下就決定和寧寧離婚怎么辦？
一旦失敗，寧寧將一無所有。寧寧媽媽清楚地明白生育對一個女人來說到底有多痛苦。
選擇“兩頭婚”的夫妻里，為孩子姓氏大吵一架的不在少數(shù)，更有在醫(yī)院大打出手，甚至離婚的。
寧寧的一個遠房表妹就是如此。結(jié)婚懷孕后，男方父母立刻找了過來，要求無論如何第一胎都要和男方姓。
萬一第一胎孩子是女孩、第二胎是男孩怎么辦？
公婆早已考慮過這種可能，所以提出了更萬無一失、也更加過分的要求：是女孩也先隨男方，等第二胎生了男孩，再給兩個孩子換回來。
“怎么總有人想要什么便宜都占呢？”寧寧聽說后非常詫異。沒想到，現(xiàn)在自己也要面對這個頭疼的問題。
寧寧記得，訂婚宴那天兩家耗了整整一個上午，從九點吵到十二點，都沒有爭出結(jié)果來。
婆婆有好幾次都緊拽著身上的小包，仿佛多說一句就要起身離開；公公則是直接了斷：“那就不要搞兩頭婚了！你們需要多少彩禮？我給！”
最后還是寧寧的爸爸看不下去了，擺擺手說：“別傷了和氣，開席吧?！?div style="height:15px;">
寧寧和丈夫就訕訕地坐在一邊，一句話都沒說，更是一句話都插不上說。她抬頭看看丈夫的臉色，和自己一樣絕望和無助。
“第一胎和誰姓”，這個問題，一直到寧寧生產(chǎn)前都沒有吵出結(jié)果。
2020年，正月十五，距離寧寧的預產(chǎn)期不到一周。
這是寧寧和丈夫結(jié)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兩頭婚不需要女方去婆家過年，小夫妻商量后決定各回各家陪父母，等到過了元宵節(jié)后，丈夫再從老家過來陪寧寧待產(chǎn)。
但婆婆的不滿也在春節(jié)達到了頂峰。
起初是因為疫情，婆婆不想讓兒子冒著風險跨市陪產(chǎn)，之后又說是生意出了問題，丈夫一直脫不開身。丈夫只能委屈地給寧寧發(fā)來微信，道歉他沒有如約回到妻子身邊。
一直等不到丈夫，寧寧也只能干著急?！按蟛涣俗约荷?，自己帶著孩子過。”她把心一橫。直到出現(xiàn)了明顯的生產(chǎn)反應(yīng)，丈夫才從老家趕來陪產(chǎn)。
幾天后，寧寧在凌晨剖腹產(chǎn)，生下了第一胎，是一個男孩。
婆婆第二天早晨就匆匆趕來，一邊抱孩子，一邊給各路親戚打電話、問名字。
看著婆婆態(tài)度180°大反轉(zhuǎn)，寧寧在心里冷笑。
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這個孩子都要和自己姓。很快，她就找醫(yī)院辦好了出生證明，上面有孩子的大名，和寧寧一個姓，公婆只能接受。
離開醫(yī)院前，婆婆反復叮囑寧寧二胎的事情，并信誓旦旦地承諾，會支付二胎懷孕和生產(chǎn)的所有費用。
但兩家人圍繞“兩頭婚”的矛盾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04.不是一切都能用AA解決
每場婚姻背后都有一筆賬，兩頭婚更是如此。
一個孩子娘家養(yǎng)、一個孩子婆家養(yǎng)，原則上需要由各自家庭AA負擔孩子的各項開支，但總有人背地里把一切算計得過分清楚。
大寶出生不到一年后，寧寧的第二個孩子也出生了，是個女孩。
第一個孩子隨了母姓，第二個自然就隨了父姓，戶口也掛在了公婆家。
但因為公婆和丈夫在隔壁市做生意，沒辦法照顧孩子，養(yǎng)育兩個孩子的任務(wù)全都落在了寧寧和娘家這邊。
坐月子的時候，丈夫貼身幫寧寧帶娃，她可以好好休息；等丈夫會去忙生意后，帶娃的壓力就只有寧寧獨自承擔了，她時常忙到忘了要照顧自己。
有一次大寶貪玩跑了出去，寧寧連忙跟在后面想要把孩子追回來。才邁出一條腿，她突然感到臀部一陣劇痛。那種疼痛既不是肉疼，也不是骨頭疼，更多的像是神經(jīng)在疼。
其實，這種痛感從寧寧生育之后就一直伴隨著她，每天都隱隱作痛。
但是那一天，她是真的痛到連走都走不了了，只能彎下腰停在原地，看著大寶跑走的背影。
去醫(yī)院檢查，寧寧才知道自己子宮脫垂，這個是本該在生產(chǎn)后六個月內(nèi)做完的康復項目。
被消耗的不僅是寧寧的身體。
二胎出了月子后，寧寧收到了婆婆承諾的生產(chǎn)費用，一萬三千元。從懷上二胎到現(xiàn)在照顧孩子七個月，她只收到過這一筆錢，月均不到1000元。
雖然丈夫已經(jīng)買好了奶粉、紙尿褲、營養(yǎng)品這些必需的母嬰用品，但對寧寧的住院費、坐月子的花銷、日常的伙食而言，這筆錢是絕對不夠的，寧寧的爸爸為此要出去做工補貼家里。
△寧寧在醫(yī)院接受產(chǎn)后康復治療| 圖源：看客
在懷孕之前，寧寧原本有著一個自己辛苦創(chuàng)業(yè)的淘寶店鋪。
那是弟弟去世后，她為了多掙些錢給父母養(yǎng)老做的副業(yè)，沒想到越做越好，一個月能賺兩三萬，這讓她下決心辭去了原來那份工資只有3000元的工作。
但為了完成兩個孩子的“生育任務(wù)”，寧寧很難再顧及自己店鋪的經(jīng)營，再加上如今疫情的打擊，客源大量流失，她幾乎沒有任何收入來源。
不僅自己無力支付孩子的開支，連給父母養(yǎng)老都沒有保障，還要父母圍著自己母女三人操勞，這讓寧寧感到深深愧疚。
寧寧很想讓公婆幫忙帶帶孩子，可他們總以“工作太忙”為由推辭。
僅有一次，公婆極為難得地主動提出要幫忙帶孩子。那是寧寧懷著二胎的時候，她和丈夫去婆家在隔壁市買的新房住。
大寶當時已經(jīng)學會走路，愛跑愛鬧，喜歡纏著爺爺奶奶玩。才一天過去，公婆就失去了耐心，第二天再也沒提過帶孩子的事，老兩口躲在臥室里玩手機，直到中午才走出來做飯。
“你爸媽不能主動幫忙帶帶孩子嗎？”寧寧忍不住和丈夫責怪起來。
丈夫安慰她，等到孩子上學以后再讓自己的爸媽幫忙照看。寧寧埋怨著說：“可那個時候最累人的階段早就過去了，孩子早就可以獨立了，哪里還需要大人追在屁股后面照顧?。俊?div style="height:15p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