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華
寒冬季節(jié)，北風呼嘯，滴水成冰，皖南山區(qū)一處寂靜的山谷里，忽然聚集了幾百名青壯年男男女女安營扎寨……。隨著他們的到來，這個鮮為人知的山谷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創(chuàng)造出高峽出平湖的奇跡，他們掀開了貢溪公社農業(yè)發(fā)展的新篇章。這就是一群貢溪公社“慶豐水庫”的建設者們，我們知青姐妹們的青春芳華也在“慶豐水庫”的建設中絢麗綻放。
一一題記
我們下放的石臺縣貢溪公社境內有一條綿延28公里的貢溪河，它發(fā)源于杉山和七井山，以七井山為正源，從東北向西南，依山順勢，流經公社屬下的東風、立新、高寶、上灣和新建大隊，最后在在七里公社的壟上村巖下入秋浦河。
貢溪河河水清澈見底，魚兒和小蝦在河底的鵝卵石縫隙中游來鉆去，輕輕搬開水中的石頭，還能捕捉到小螃蟹。沿河兩岸，山谷邊緣，分布著各生產隊的耕地農田。皖南山區(qū)崇山峻嶺，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稱，這些稀有的土地在那個大抓糧食生產的年代，年年栽挿雙季水稻，水稻的生長都依賴于貢溪河水的澆灌。
平日里，貢溪河柔順的像位美麗的少女，明眸皓齒，安安靜靜，潺潺流淌，陽光下她波光粼粼，追著太陽流向秋浦河?？擅康接昙?，她時常翻臉變成了妖魔，暴露出猙獰的野性，山洪暴發(fā)，河水猛漲，混濁的洪水夾裹著樹木、樹枝、石頭，像一群脫韁的野馬，奔騰著、咆哮著，轟隆隆之聲震耳欲聾，它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下，沖毀了沿河村莊的木橋和兩岸的農田。洪水退去，沿岸一片狼藉，莊稼和農田損失慘重。到了秋冬季節(jié)，雨水稀少，貢溪河水變的又窄又淺，大部分河床裸露著，河床上盡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和鵝卵石。
為了沿河兩岸的耕地農田，為了治理降服這條河流，讓它能一年四季河水潺潺，孕育兩岸的雙季水稻，確保增產增收，造福于百姓。公社下決心在貢溪河上游興建水庫，縣水電局技術人員實地勘探、設計，水庫選址在上游的查家，取名“慶豐水庫”。
冬季，農村里農活相對清閑，而且雨水少，又是河流的枯水季節(jié)。公社能調動和集中大量青壯勞力，在這個時候建水庫。那年“慶豐水庫”開工建設，正是我們下鄉(xiāng)第一年的冬天。公社要完成1.84萬立方米的土石方任務和澆灌水庫大壩基礎工程，從各生產隊抽調青年勞力，以大隊為單位，統(tǒng)一管理，統(tǒng)一勞作，步調一致，大家全部吃住在水庫工地，奮戰(zhàn)到年底。
我們下放的油灣生產隊是個小村莊，戶數少人口少，青年勞力就更少。因此，我們幾位女知青理所當然的被抽到水庫工地。
記得那一日，我們帶上鋪蓋和簡單的生活用品，坐上生產隊的拖拉機，延著蜿蜒曲折的山區(qū)公路，一路向東、向北，向大山深處駛去，拖拉機顛簸搖晃開了十多里山路，進入一條新鋪的土路，開到一個山谷底部的河岸邊停了下來。
冬季河水干涸，只見干涸的河道兩岸，山山相連，峰峰相對。半山腰上的公路像玉帶高高的懸掛在河岸上方，山谷底部的河岸邊，新建起一排排筒易的茅草房，房子的墻和頂部都是用竹子、木頭和茅草建成。隊長把我們帶到上灣大隊的工棚，放下我們的行李就回生產隊了。
進入工棚中間的房間，是一個廳，中間地面上有個火塘，天冷可以圍坐在火塘邊取暖休息。左手邊居中有一個大門，進去是個大通間，這就是大隊女青年住的地方。大通間正中是簡易的條桌，左右兩邊用木頭撐起了兩個面對面的大通鋪，左邊的通鋪住著我們和上海女知青，右邊的通鋪住著當地生產隊女青年。
我們趕忙打開鋪蓋，把墊絮鋪好，蓋被疊好，整整齊齊一排，五顏六色，溫馨又好看。收拾好轉頭一瞧，只見對面農村女青年的被子全部平鋪在大通鋪上，想來是晚上睡覺方便，直接鉆進被子里就省事了。一個女青年們住的大工棚，兩個大通鋪上被子的擺放，折射出城鄉(xiāng)差別和生活習慣的不同，我們每天疊的被子整齊劃一，被面的五彩繽紛，也成為我們女青年工柵里一道靚麗的風景。
隨著各生產隊勞動力的到齊，公社領導召集我們全體人員開會，首先是闡述興建“慶豐水庫”的重大意義，再做興建水庫的戰(zhàn)前動員，鼓舞大家斗志，最后主要是向我們布置任務，一是按工程需要敲碎石子，用于建造水庫大壩壩基；二是清理水庫大壩兩邊的山體，把土和風化石全部清除，直至露出全部的堅硬巖石；三是參加水庫大壩壩基的澆灌。一、二兩項任務同時進行，女青年主要承擔敲石子任務，男青年清理壩基，最后共同澆灌水庫大壩壩基。
第二天清晨，吃過早飯，我們拿著新發(fā)的小鐵錘來到干涸的河谷上，坐在一堆堆大石頭旁，一錘一錘的敲起了石頭。瞬間，清冷蕭條的河床上響起了敲石頭的清脆之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片、一串串，響徹在這冬日的山谷中。
水庫工地上，紅旗飄飄，彩旗獵獵，敲石頭的不停地揮動錘子，清基挖山的揮舞鋤頭、鐵鏟，挑土的推車運土的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個個揮汗如雨。幾個大高音喇叭里八個樣榜戲在輪流播放，播音員時常播報各大隊完成任務的進度和工地上先進事跡報道。把工地上你追我趕加油干的氛圍渲染得有聲有色，氣氛熱烈，鼓舞人心。冬日寂靜的山谷，各種聲音匯集成一首激昂的交響樂，響徹在山谷之中，繚繞盤旋在冬日的山谷上空。
寒冬季節(jié)，山高谷深，凜冽北風呼嘯著在裸露的河床上發(fā)狂。我們不畏嚴寒，每天堅持在河床上敲石子。這活兒看起來輕松不用費多大勁，但經不住整天不停歇的千錘萬敲，才兩天就腰酸肩疼，而且稍微不慎就容易砸到手指頭，常常掛彩。那時候都是輕傷不下火線，咬咬牙包扎一下繼續(xù)干活。經過幾天的磨合，我們也掌握了一些技巧，根據石頭形狀各異，大小不一，找準它的薄弱地方錘下去，容易碎還不費力。這樣一來，速度提高了，進度也加快了。
為了盡早完成任務，我們整天的坐在冰冷的石頭上，揮舞著錘子敲石子。除了吃飯，一坐就是一整天，雙腳凍的冰冷，發(fā)麻發(fā)木。天黑收工，起身都站立不穩(wěn)，緩一緩才能拖著僵硬的雙腳返回工棚。到了工棚，急不可待的打盆熱水泡泡腳，想讓凍僵的雙腳暖和暖和，可當剛伸出雙腳接觸到熱水的瞬間，猶如千針刺扎般的疼痛，讓我本能地觸電般地縮回腳，用雙手緊緊抱住，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只有淚水止不住的滾滾落下。那情、那景、那份疼痛刻骨銘心，至今想起心里還隱隱作痛，心有余悸。后來發(fā)現，腳背和腳踝被寒冷的北風吹的凍裂成一條條細細的口子，密密麻麻的，一遇熱水就如同針扎般疼痛，我們幾個知青都和我一樣，默默承受著這些痛苦，一天天的堅持再堅持。那時候年輕，即使晚上痛苦煎熬，一覺醒來，第二天清晨又精神抖擻地到工地敲石子。
一天又一天，我們重復著簡單而枯燥的勞作，工地上的一堆堆大石頭在我們的小鐵錘下變成了一方方小石子。各大隊的進度不斷推進，終于完成了工程所需要的小石子任務。
我們女青年在完成敲石子任務后，又投入到清理水庫壩基的任務。當時每個大隊分片包干，我們每天每時都在趕進度，不敢松懈。挖土的、鏟土的、撬風化石的，個個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工具，我們挑著一擔擔挖下來的土石，來來往往穿梭不停。盡管寒風凜冽，我們一點也不感覺冷，頭上冒著熱氣，周身熱騰騰的，內衣被汗水浸濕，又很快悟干，再沒有敲石子時的寒冷。
一個寒冷的早上，天空陰沉沉的，熱火朝天的水庫工地上，高音喇叭里突然傳出了低沉的哀樂聲，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同志逝世的消息，那一刻，工地上一片寂靜，我們震驚了，心中悲痛萬分，淚水情不自盡地奪眶而出，模糊了雙眼，掛滿了面頰。那天是1976年1月8日，是我們不會忘記的日子。我們的好總理，全國人民永遠愛戴的周總理就這樣走了。那一天，崇山峻嶺在嗚鳴，貢溪河水在流淚；那一天，水庫工地沒有往日的喧囂和火熱，只有悲痛的哀樂在山谷中久久回蕩；那一天，我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周總理的音容笑貌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放；那一天，我們默默地化悲痛為力量，個個都憋著一股勁，多挖快挑不停頓。從那一天起，各大隊天天都超額完成任務。
很快清理壩基工程提前完成，我們進入到工程的第三階段一一澆灌水庫大壩壩基。這項工程是整個水庫工程中的重中之重，時間短、任務重，質量要求高。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晝夜不停地連續(xù)用鋼筋、混凝土澆筑水庫大壩壩基，以確保工程質量。這時，全公社一盤棋，由公社領導統(tǒng)一調度和指揮，人員實行24小時三班倒制，晝夜不停地澆筑水庫大壩壩基的攻堅戰(zhàn)打響了。
澆灌水庫壩基所用小石子，必須在清水中將它表面的浮灰清洗干凈，再挑到混凝土攪拌機旁，倒進攪拌機，由專業(yè)人員按比例倒入水泥，開動機器攪拌成混凝土，再運送到正在澆灌的水庫壩基。
三九寒冬，滴水成冰。白天，工地在陽光的照耀下，你追我趕熱火朝天。到了夜晚，水庫工地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但山高谷深，寒氣逼人。我們挑著清洗好的石子一路水淋淋，地面上結成的冰在燈光下發(fā)著幽幽寒光，我們在結冰的小道上挑擔行走，舉步維艱，稍有不慎就會摔個人仰馬翻。腳上穿的解放鞋也常被水淋濕，一穿就是一天或者一夜，只有休息時才能在火塘邊烘一烘。鞋子里濕漉漉的，那個透心的涼啊，腳上又凍出一道道裂口，那個鉆心的疼喲。我們咬咬牙，默默克服困難，一直堅持、堅持再堅持。
清洗石子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們一排人站在貢溪河邊，彎腰把一筐筐石子拎到河水中打濕，再拎起來左箥箥右晃晃，然后再放進流動的河水中清除掉雜質和浮灰，如此反復多次，確保一筐筐石子質量符合水庫大壩所需標準。我們一心只想著趕時間保質量地埋頭干活，全然不顧鞋子被河水濺濕，棉襖衣袖被河水打潮。直到收工回工棚，換下濕鞋，脫下棉襖右邊結成冰的袖子，圍坐在火塘邊烘烤，才感覺到腰酸臂膀痛。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將水庫大壩壩基澆灌任務一氣呵成的完成。需要大量的人力投入，人手不夠時，只能縮短我們的休息時間。常常是回到工棚迷迷糊糊剛睡著一會兒，就被高音大喇叭的緊急召喚聲叫醒。那時我們年青，思想進步，只要是組織召喚，個個一躍而起，毫不猶豫的抓起工具投入到建設隊伍中去。
經過幾天幾夜的晝夜奮戰(zhàn)，一擔擔石子，一包包水泥，在人挑肩杠的時代，攪拌成一罐罐混凝土，澆筑起貢溪公社慶豐水庫大壩壩基。
慶豐水庫的大壩壩基澆灌工程終于在臘月完成。這是舉全公社之力，投入資金、勞力最多的一次大會戰(zhàn)，是貢溪公社歷史上濃墨重彩的光輝一頁。
1976年6月貢溪公社慶豐水庫全部峻工，這是一座漿砌塊石重力拱壩的?。ㄒ唬┬退畮?。壩高27.5米，壩長107米，設計總庫容187.5萬立方米，采用壩頂和山坡共同溢洪。實有灌溉面積1000畝，養(yǎng)魚水面118廟。年發(fā)電45萬度。水庫以灌溉、防洪、發(fā)電為主，兼養(yǎng)魚。
從此， 桀驁不馴的貢溪河被馴服，一年四季河水清清，潺潺流淌，澆灌著貢溪公社的農田莊稼，養(yǎng)育著世世代代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莊稼人。
2019年的4月，我專程驅車進入那年那冬的那山谷，當雙腳踏上那年那冬建設的慶豐水庫大壩，俯視大壩底部的那山谷，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紅旗飄飄，彩旗獵獵，青年男女錘石、挖土、挑擔的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
40多年過去了，當年我們參加建設的慶豐水庫大壩雖然留下了歲月的斑駁痕跡，但它猶如一道銅墻鐵壁，依然堅挺在貢溪河上游的山谷之中，福澤沿河兩岸百姓的世世代代。
下圖是2019年4月自己拍的慶豐水庫照片
后記：
正是下圖這張珍藏了46年的老照片，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時光隧道將我?guī)Щ氐侥莻€充滿激情的青春歲月，悠悠往事的一幕幕一樁樁浮現在眼前，仿佛就在在昨天。促使我提筆記錄下我們知青的青春芳華在那年那冬那山谷中的絢麗綻放。那年我們才十七、八。
謹以此篇記錄我們插隊在石臺縣貢溪公社上灣大隊油灣生產隊女知青們難忘的歲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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