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娃兒叫李順德，解放前，兩口子是裁縫匠人，雖然解放后沒被評為地主、富農(nóng)，但家底則要比貧下中農(nóng)厚實不少。他家的門，就跟好多農(nóng)村人家不一樣，比較講究，兩扇門前還有兩道柵欄。
當?shù)厝瞬还芩昙o多大，習慣了背著他時叫他小名：德娃兒。德娃兒夫婦什么都好，家境好，為人處事也不差，但卻有一大缺陷：生不了娃兒。無奈之下，只好聽了一個堂哥的建議，收養(yǎng)了堂哥大哥的小兒子。堂哥的大哥去世后，他大嫂不肯再嫁，她一個人沒辦法養(yǎng)活四個孩子。孩子抱過來后，德娃兒給他取名叫”李永江"。
德娃兒有一個親哥哥，嫂子已去世。哥哥只有一個兒子，家里很窮，兩間破舊的房屋。侄兒是大哥唯一的依靠，他不可能將他從大哥身邊帶走。大哥去世后，侄兒一個人了，也長大了，但找不到對象，一直就單身一人，更沒想過收養(yǎng)孩子，通過努力改善境況成一個家。
李永江過德娃兒家時才三歲，很快就適應了新家的生活，與新的爸爸媽媽建立了感情，對自己親生母親的感情反而淡薄了。但他母親卻舍不得他，放心不下，還曾大清早趕過來看他，老遠就見到院子門口壩子里一只狼在轉(zhuǎn)悠，眼里閃著綠熒熒的光。
李永江到了上學的年齡，德娃兒便讓他去念書，一直讀到了初中畢業(yè)才回生產(chǎn)隊務農(nóng)，在當?shù)匾菜銈€秀才、文化人了，隊里就讓他當了會計。
眼看著李永江長成一個大小伙子了，于是，德娃兒兩口子又張羅著給他娶媳婦。姑娘是鄰村張家塆的，叫張桂花。論條件，張桂花家似乎要差一些。她在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她父親身材高大，但面相老實，想必也沒啥多話說。她母親則要機靈圓滑些，嘴巴會說，可能家里就是她在管事。但有時眼角還有眼屎，讓人不敢多看。這也很正常，若女方條件比男方好，則有些少見，不大正常了。兩個年輕人、雙方父母都沒什么意見，于是，上半年相親后，年前德娃兒便給他們完了婚。
李永江結(jié)婚后，家庭主要架構就搭起了，家由德娃兒來當。李永江先后生了四個孩子，一兒三女，這個家就顯得羽翼豐滿了。德娃兒兩口子不再做裁縫手藝，但依靠勤勞的雙手和聰明才智，家庭的日子也過得寬松，有滋有味。李永江本身就是個性情恬淡，與世無爭的人，如今老人撐起一個家，他樂得大樹底下好乘涼，去忙他會計上的事，打他的算盤。張桂花也很知足，在這個家里，再也不愁吃了。小兩口孝敬老人，尊重老人，家里充滿歡聲笑語，十分和睦，讓左鄰右舍十分羨慕。
在農(nóng)村，很多家庭都有一兩個月的時間缺糧食，老谷子吃完了，新谷子卻還沒出來，就會餓肚子。德娃兒家從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到了年底還要殺一頭甚至兩頭肥豬過年。他家每年的拜年酒都是固定的一天，正月初四。一年年的，德娃兒也到四五十歲了，成了老人。更因為他很會為人處事，十分受人尊敬。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德娃兒他們那里的農(nóng)村，也興起了評"萬元戶"，還真的出現(xiàn)了一個"萬元戶”。而德娃兒家雖然比萬元戶差了不少，但在生產(chǎn)隊里，在綜合排名上，卻至少是中等以上的。在院子中，在生產(chǎn)隊里，德娃兒一家勢單力薄，但卻沒遭到別人的欺負，他家也不欺負別人，院子里的大人，沒事時都喜歡到他家里，站站、坐坐，聊聊天，小孩子們則喜歡到他家里玩，追逐打鬧。
德娃兒是個能干，正直而又熱心的人。后來上了年紀，還去買竹子回家，編折子來賣，想方設法掙錢。李永江的一個姐姐的娃兒，當時考上大學，就要把在農(nóng)村的女朋友甩掉。德娃兒就在雙方處理這件事情時，不顧天熱，被女孩家接去作證，去媒人家里，把男孩在他家里說的話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說了出來，讓李永江外侄兒很下不來臺。而李永江另一個姐姐的女兒結(jié)婚后不幸去世，他又不辭勞苦步行幾十里路趕去姑娘家，送她最后一程。
德娃兒夫妻都活了八十多歲。兩老去世后，則由他的兒媳婦張桂花當家，李永江什么都全聽張桂花的。
李永江的兒子，叫李世成。因為是一根獨苗苗，張桂花自然就格外寵愛。人們也叫他李成，省去了中間輩份那個"世"字。
李成長大后，十分英俊瀟灑，身體強壯。家里娶了老婆，他又在外面找女人。有一次，他找了一個外面的女人，在春節(jié)前帶了回來，但不敢?guī)Щ丶?，就帶到一個姐姐家。后來，這個姐姐又幫他在街上賓館里開了房，讓他這個外面的女人住了下來，供李成與之幽會。張桂花得知這個情況，說了李成幾句，誰知李成卻顯得很不耐煩：“我的事你少來管！"她便不做聲了。然而，她擔心兒媳劉小娟（娟子）知道了要鬧要吵。
娟子最終還是知道了李成的丑事，但她并沒有大吵大鬧，而是告訴了張桂花。張桂花則勸娟子：“那是捕風捉影沒有的事。你要相信李成，不要東想西想！”娟子想，出現(xiàn)這種情況，兩人不在一起是很重要的原因。她多少也有點責任。兩人在一起，他應該會改變收斂。于是她便打算跟李成去建筑工地。她對婆婆張桂花說：“李成要去山東建筑工地打工了，那我和他一起去，家里兩個孩子就交給你和爸了！"張桂花說：“那不能啊！我和你爸都上年紀了，身體又有病，帶不了！"
娟子無奈，只好一個人留在家里帶孩子，下午一個人悶得慌，就出去打麻將。張桂花就說她不料理家務，不做莊稼，對她越來越看不順眼，有一天兩人竟然吵了起來。
第二年春節(jié)前，李成回家，又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這一次，娟子跟他打了起來，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多星期。出院后，她提出了離婚。很快，兩人就辦了離婚手續(xù)。大女兒李陽判給了她，小兒子李波判給了李成。然后，她出去打工，進了溫州一家工廠。
李成娟子離婚后，沒過幾年，大女兒李陽就長大結(jié)婚了，小兒子李波卻只有十二三歲，還在讀初中。李永江和張桂花，上了年紀也照顧不好小孩了，夏天天熱，蚊子又多，李波被熱得咬得睡不著覺，在學校又受到同學欺負，十分郁悶。有一天晚上，李波在與爺爺奶奶吵架后，一氣之下割腕自殺，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才沒出大事。
一天晚上，娟子正在加班，突然兜里的電話響了起來。家在老家街上的二姐告訴她：“你的李波不想讀書了，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沒去學校了！”她打電話告訴李成。李成說：“看老子回去不揍死他！”娟子說："現(xiàn)在小波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處在叛逆期。用簡單粗暴的辦法，只會適得其反。狠揍他一頓，不知輕重，萬一打傷打殘甚至失手打死了，咋辦？"
以前，德娃兒家干干凈凈，人氣很旺。如今，屋里亂糟糟的，雖然以前的老房子拆來修起了樓房，但人們在他家屋里，卻有種局促不安的感覺，在心底里有一種冷清壓抑的感覺。現(xiàn)在，李永江、李世成家不是貧困戶，算不上貧窮，但院子里、生產(chǎn)隊里不少人家都修起了樓房，走在他家前面，日子過得更好，家庭更和睦幸福，他們家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很像貧困戶。人們下午也時常進他家，在門口板凳、椅子上坐著聊天。以前的鄰居小孩林全，現(xiàn)在也頭上長出白發(fā)，當了爺爺，以前悶聲不響的他，正在和大家一起談論娟子打電話給她兒子李波的事。他的聲音十分洪亮："就不要讓李波接他媽媽娟子的電話！"
王良炬 2020年11月28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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