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年間,在邳州城大運河的北岸有條直通大運河的南北街。街西住著家姓皮的,因他行三,大家都叫他皮三。皮三在路邊支了個燒餅爐,每天半夜就起床,生爐子、和面,還沒等雞叫頭遍,皮三的第一爐燒餅就做好了。
這天,皮三的第一爐燒餅剛出爐,攤前來了位婦人,頭上頂塊藍花布頭巾,遮住了頭臉,雖有燈光,卻看不清她的模樣。那婦人一手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一只手往錢箱里扔了幾個銅板,又指指燒餅。皮三笑笑,拿過一張大荷葉,包好幾塊燒餅,婦人接過餅轉(zhuǎn)身走了。
傍晚,皮三收攤數(shù)錢時,發(fā)現(xiàn)有幾張竟是冥錢,是專燒給死人用的。皮三心說,這是哪個缺德鬼,拿冥錢來騙俺的燒餅!好在不多,
過去就算了。
接下來三四天,那抱孩子的婦人每天都來,也不說話,扔下幾個銅錢,接過燒餅就走。每天皮三收攤點錢時,都發(fā)現(xiàn)幾個冥幣。皮三心里犯嘀咕:“難道說,那抱孩子的婦人是鬼不成……”越想越害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心想等那婦人再來,一定把錢接過來看仔細。
中間隔了三四天,果然那婦人又來了,剛想往錢箱里扔錢,皮三一伸手接過來了。這一接不要緊——還真是紙做的冥錢!皮三趕緊喊那婦人,只見那婦人抱著孩子急急走遠了。
皮三緊追不舍,大概往東追有十多里地,這時兩岸莊上的雞已報曉。只見那婦人急急來到河堰下一處亂葬崗邊,那里有大片亂蒿蘆葦,婦人一頭鉆進蘆葦里再沒出來??吹酱司埃と龂樀靡黄ü勺诘厣?,老半天沒能站起來。他心想:“這真是遇見鬼了,要是人,能往這荒無人煙的亂葬崗蘆葦里鉆嗎?”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皮三見鬼的事不到三天,整個邳州城都知道了。這事也傳到了縣衙劉縣令耳朵里,劉縣令說:“這定是那賣燒餅的瞎編出來的鬼話,想讓人都上他那聽他瞎扯,他好多賣燒餅罷了!”
可是這事越傳越兇,鬧得人心不安。劉縣令只好青衣小帽,獨自來到皮三燒餅攤。皮三見來人自稱是邳州縣令,慌忙端凳捧水,將遇見女鬼的事,從頭到尾一五一十講說一遍。劉縣令聽完問:“你當(dāng)真親眼見那婦人鉆進亂葬崗里不見了?”
“小人沒有半句謊言?!?br>
“那婦人有多大年紀,長的什么模樣?”
“她用頭巾遮住頭臉,小人沒有看清?!?br>
“那人還抱著嬰兒?”
“是的,看那個子得有八九個月大了?!?br>
“這事我知道了,本縣自會查訪清楚,再要多說生事,定拿你是問!”
“是,是,小人再不敢亂對人講了?!?br>
當(dāng)晚二更天,劉縣令帶著十幾個身穿夜行衣的衙役,來到皮三所說的亂葬崗邊,悄悄地埋伏起來。漸到四更,忽聽緊靠堰邊的葦棵里有聲響,劉縣令一揮手,眾衙役立刻躡手躡腳圍了過去。
這時,只見一個頭頂青花布巾的婦人懷抱嬰兒往堰上爬?!罢咀。 眲⒖h令一聲斷喝,眾衙役一下把婦人圍在中間,那婦人嚇得摔倒在地,懷中的孩子也掉在地上哇哇大哭。劉縣令上前,一把扯下婦人頭巾,衙役挑起燈籠近前一看,哪里是什么鬼,原來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婦,雖面目清秀,卻是面黃肌瘦,再看襁褓中的孩子,卻是喂得白白胖胖。
“帶回縣衙!”劉縣令一聲令下,衙役把婦人和孩子帶回衙門。
劉縣令升堂,帶上來那婦人后,劉縣令問:“堂下婦人,姓字名誰,家住哪里?為何在亂葬崗邊與鬼為伍?為何還帶個嬰孩,多次拿冥幣騙人東西,擾亂民心?快快從實講來!”那婦人跪在堂下,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地說:“青天大老爺,民女冤啊!”
原來,這少婦名叫王月英。三年前嫁到離大王莊二十多里遠的彭家村,丈夫名叫彭秋林。公婆早逝,留下了一百多畝地和許多家業(yè)
房產(chǎn)。家中有大哥彭大、大嫂李氏和彭秋林夫婦四人,長兄如父,彭秋林夫婦就偎著哥嫂過日子。誰知禍從天降,彭秋林偶感風(fēng)寒,大哥大嫂催王月英到城里去請個郎中來。誰知等王月英把郎中請回家,掀開被子一看,彭秋林已直挺挺死在床上,牙齒緊咬,眼球瞪得有雞蛋大。王月英問哥嫂丈夫是怎么死的,哥嫂都很生氣地指著她說:“你丈夫怎么死的,俺們還正想問你呢!”彭秋林死得不明不白,王月英就到衙門去喊冤告狀!前任縣官帶了衙役仵作前來驗尸,卻沒在秋林身上發(fā)現(xiàn)丁點傷痕,扒開口唇,也沒見有服毒印跡,渾身不青不紫,只好斷個暴病而死。王月英有心隨夫而去,卻發(fā)現(xiàn)
自己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大嫂得知她懷孕后,一把抱住她說:“俺都大半輩子了,無兒無女,你現(xiàn)有了身孕,彭家有后了。你放心,將來俺和你大哥保證都拿你當(dāng)親妹妹看,拿你的孩子當(dāng)俺親生的待?!?br>
就在王月英快臨盆時,一天晚上忽覺心神不安,睡不著覺,就起來摸黑坐在院中的老槐樹下。那時天剛交三更,忽然聽上房大嫂輕聲說:“實指望秋林死了,那賤人得守不住,誰知她又懷孕了,如生個兒子,將來這萬貫家財還不都是她娘倆的了?”大哥說:“好歹是彭家的骨血,等她生完孩子再想法也不遲!”大嫂又接著說:“她要是生個男孩,趁她生孩子沒醒,把孩子抱到俺娘家藏起來,就對她說,孩子生下來死了扔了,等把她趕走,再把孩子接來,就說是我過繼的娘家侄。要是生個女孩,咱就一塊大人小孩都給弄死。鄰居要問,就說是產(chǎn)后風(fēng),大人孩子都沒保住。反正不能讓她活著白分咱的家產(chǎn)……”王月英聽了這話,當(dāng)時嚇得差點喊出聲來。有心去告,無憑無據(jù)誰人證明,有心連夜回娘家,又怕彭大李氏到娘家去鬧。定定神,她回屋收拾了幾件衣服,還有一直沒舍得花的十幾兩銀子,包個包袱,趁天沒亮,偷偷出莊過河到北岸,她不敢進城,怕城里人多,認出來告訴彭大夫婦。不能進城,只好順著河堰往東走,來到?jīng)]人煙的亂葬崗和蘆葦塘邊,掰斷葦柴,靠堰挖洞,搭了個地屋子。
好容易挨到生產(chǎn)了,孩子沒奶吃,餓得哇哇直哭。沒辦法,王月英就只能到亂葬崗撿人沒燒完的冥錢,去騙人家?guī)讐K燒餅……就這樣,才有了后來皮三遇鬼的故事。
劉縣令聽了王月英的一番話,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接著問:“王氏,你丈夫墳在哪里,你可知道?”
“回大老爺,我夫下葬時是俺披麻戴孝,領(lǐng)棺下葬,小婦人知道墳在哪里?!?br>
“好,今夜二更,帶我前去。眾衙役聽好,今晚帶上鐵鎬家伙,跟仵作人等和本縣一起去開棺驗尸!”
劉縣令一行人等,連夜過河,悄無聲息地來到墳地。在王月英的指認下,挖開了彭秋林的墳?zāi)?。撬開棺蓋,一股惡臭,尸身已經(jīng)腐爛,仵作去抓彭秋林的發(fā)辮,誰知一把把發(fā)辮扯了下來。彭秋林的骷髏頭也一下滾到一邊,仵作抓起頭骨想給安上,誰知翻轉(zhuǎn)一看,趕忙捧過來,指給劉縣令看:“大人,你看這是什么!”燈籠火把照耀下,劉縣令看著露在后腦骨外不到半指的東西,晃動幾下,慢慢拔了下來,上面沾滿了腦漿血跡。劉縣令將東西交給仵作,生氣地說:“這兩個狗男女,也太狠毒了!放好尸身,將墳原樣埋好,不要留下痕跡,回衙門!”
天亮了,劉縣令升堂問案,命人到彭家莊拿來彭大夫婦。彭大和李氏跪在堂下喊:“大老爺,俺們又沒干
犯法的事,為何要捉拿俺們?”
“啪!”劉縣令一拍驚堂木說:“
自己做事自己清楚,還不快從實招來!”
“大老爺,俺們沒做什么壞事,叫俺們招什么?”
“哼!本縣問你,你家本是弟兄兩個,你那兄弟和弟媳到哪去了?”
李氏搶著說:“俺們是有個兄弟不假,可他病死也快兩年了,就埋在彭家祖墳地里。弟媳婦王月英為人不守婦道,見我兄弟已死,不愿守寡,跟人私奔了!”
“她跟什么人私奔,到哪去了?”
“這,這小婦人說不清楚,反正俺們也到處都打聽遍了也沒找到,她不是跟人私奔,年輕輕的能上哪兒去?”
“哼!事到如今,還敢牙尖嘴硬!傳王月英上堂!”
王月英懷抱孩子,上得堂來,看見彭大夫婦,眼中要冒出火來,上前一把抓住彭大衣服喊:“你還我丈夫命來!”李氏上前一把推開王月英說:“你這賤人,害死親夫,與人私奔,到處找你不著,還敢來誣告俺們!”
“大膽!”劉縣令一聲斷喝,“公堂之上,還敢胡編亂講,還不快把你夫妻二人為謀霸家產(chǎn)害死秋林,又想加害王月英之事如實招來!”
彭大夫婦大呼冤枉:“大老爺,她說我們害死秋林,證據(jù)何在?前任縣太爺也曾驗過彭秋林的尸身,秋林渾身上下,既無傷,又無毒,說我們害他,您總得有證據(jù)吧!”
“好一對奸猾的賊人!你們看,這是什么?”劉縣令讓衙役拿過東西讓彭大夫婦看。彭大夫婦一看,衙役手里捧著根三四寸長、兩頭尖、中間粗的棗核釘,當(dāng)時就像滾水潑雪一般,癱在地上直抖。二人磕頭求饒:“大老爺,俺們?nèi)?!?br>
原來,自彭秋林娶了王月英后,那李氏奸猾心毒,整天在彭大跟前吹枕頭風(fēng),說自己夫妻二人無兒無女,如老二生了孩子,那公婆留下的萬貫家產(chǎn),將來還不都是他們的,咱夫妻二人不是白苦了
一輩子嗎?說得彭大動了心,李氏又和彭大定計,趁秋林有病,把王月英打發(fā)進城去接郎中不在家時,假裝要給秋林刮痧治病,秋林不知哥嫂要害他,趴在那里讓哥哥為他刮痧。正刮著,彭大從袖筒摸出事先藏起來的棗核釘對準秋林的后腦勺,李氏從懷中拿出斧頭,“砰!砰!”兩下,彭秋林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被活活釘死了!棗核釘整個釘進頭骨里,一點血也沒淌出來,再加上有發(fā)辮遮蓋,任憑仵作怎么驗也驗不到秋林頭腦里的棗核釘!
“好狠毒的惡賊!”劉縣令聽完彭大夫婦的供述,氣得一拍公案說:“給我拉下去,每人重打一百大板,關(guān)在大牢,秋后問斬!”又下堂攙起王月英說:“如今你夫仇得報、冤屈得雪,彭家所有產(chǎn)業(yè)全歸你和孩子所有,快快下堂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