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月賢
上周回老家看婆婆。臨別的那個早晨，81歲的婆婆把熱騰騰的餃子端到我面前。“吃吧，餃子是彎彎順，一順百順呀！”她看我低頭不語、遲緩地動筷，又說：“多吃點，上車才不餓?！蔽亦咧鴾I“嗯”了一聲，心里不是個滋味。婆婆又說：“我給你唱《三國演義》的片尾歌吧。”我連忙打開手機錄音。只聽她唱道：“聚散皆是緣哪，離合總關(guān)情……”我已控制不住淚水，撲倒在她懷里。
旁觀者或者不懂，可我想說：天地下哪有忍著不久前剛失去兒子的痛苦、去逗媳婦笑的婆婆？！我就遇上了。不，她不是我的婆婆，應該是我的媽媽，更是我的知己。
婆婆還在安慰我：“我唱歌就是想叫你笑，你咋哭了呢?”真不是我好哭，確實是我太感動。從我23歲結(jié)識了她兒子開始，她就拿我當女兒，甚至待我比女兒還親！三十多年來的往事如珠，正被婆婆用歌聲串起……
我的婆婆出生在一個文化家庭，也是個烈屬子女。她從小跟著父輩們學習，幾歲就會背《三字經(jīng)》、《百家姓》和《女兒經(jīng)》等，所以婆婆這一生不僅與人為善，也相當知書達理、深明大義。我和婆婆很談得來，總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詩弄文。聽她講古時三個兒媳婦對對聯(lián)的故事，我便說最近和網(wǎng)友們聊天時吟詩作對的事。聊著聊著，我倆會經(jīng)常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哈哈大笑。我夫君常說：“你們這看上去哪是婆媳，簡直就是一對書生?！?/p>
記得在公公70大壽時，我送給公公一副我自己寫的對聯(lián)，掛在客廳的墻上，當中還寫上一個大壽字，看上去好氣派！可公公一進門，看了半天竟有點不解且不滿地說：“我一輩子為革命出生入死，怎說我半生！？”我在一旁只是笑，不能作聲。婆婆怕他真的因看不懂而誤解了我的孝心，連忙讀起：“少有凌云志半生辛勞為革命鞠躬盡瘁，老發(fā)桑榆輝古稀含飴喜弄孫，樂享天倫。這‘半生’呀，是說你還有半輩子沒過呢，懂不懂呀?！惫@才連連點頭：“噢，好！好！還是你有文化?！眲偛诺膶擂?，立刻換成了滿屋的笑聲與喝彩聲。
我得承認，婆婆遠比我堅強。公公去世的時候，我都沒聽到過她的哭聲。直到最近她才告訴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當時我面對空空的房子，常常念一首古詩《黃鶴樓》。詩里有一個‘鶴’字，正是你那一去不復返的公公的名字啊?！?1歲高齡的她，至今仍能一字不漏地把這首詩背出來。我明白，她這么說，也是在安慰剛失去夫君的我。
我舉起辭行的酒杯敬她老人家，說：“我會向您學習，做個好婆婆?！币慌晕夷琴t惠的媳婦也舉起酒杯敬我：“我也向您學習，做個好兒媳婦?！逼牌庞中α耍f：“家和萬事興。愿我們家的好家風能世代相傳！”
說完，她把一瓶護膚箱塞到我手里：“去把臉洗洗，擦點香再出門。別讓人家看了笑話?！蔽医K于止住了淚，在她眼里，想必我還是個孩子，盡管我也已是奔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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