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陸九淵及其弟子：心學創(chuàng)始
南宋紹興九年（1139年），陸九淵出生在江南西路撫州金溪縣延福鄉(xiāng)青田里（今屬江西撫州臨川縣）。陸家是一個有兩百多年宗族風度的大家庭。其先祖可以追溯到戰(zhàn)國時齊宣王之子，本姓媯，因為封地在陸鄉(xiāng)，就取地名為姓氏。陸九淵的八世祖陸希聲曾任唐昭宗的宰相。后來族人為避戰(zhàn)亂，遷居江西金溪，買田生產置業(yè)，逐漸富裕起來，成為豪族。陸家同時以嚴格的宗法倫理治家，崇尚孝義，成為當時地方上的禮儀名門。
陸家學有淵源。陸九淵的高祖陸有程博覽群書。陸九淵的父親陸賀以學問出眾、品行高潔被鄉(xiāng)里人當作楷模。陸賀生有六子，依次是陸九思、陸九敘、陸九皋、陸九韶、陸九齡和陸九淵[1]。因為六人皆學識淵博，各有所成，被后世尊稱為“陸氏六杰”。陸家世代都是大家庭，許多人生活在一起，最多時甚至能到百余人。這在管理上一方面需要篤實嚴謹，講求實效，另一方面又必須尊禮重道，互助友愛。陸九淵說：“吾家合族而食，每輪差子弟掌庫三年。某適當其職，所學大進，這方是'執(zhí)事敬’?！保ā蛾懢艤Y集》卷三十四《語錄上》）這些為陸九淵后來心學的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陸氏兄弟并不以科舉中榜為目的而求學，強調學以修身成德為要。
長子陸九思，字子強，生卒年月均不詳，中舉后封從政郎，因家族需要而放棄舉業(yè)，總理家族事務，為弟弟們創(chuàng)造良好的求學條件而無私奉獻，成為盡履悌道的好榜樣。后來，他將治家經驗總結為《家問》一書，朱熹為之作跋，評價曰：“《家問》所以訓飭其子孫者，不以不得科第為病，而深以不識禮義為憂。其殷勤懇切，反復曉譬，說盡事理，無一毫勉強緣飾之意，而慈祥篤實之氣藹然。諷味數(shù)四，不能釋手云。”（《陸九淵集》卷三十六《年譜》）
次子陸九敘（1123～1172年），字子儀，善于理財經商，以經營藥鋪為業(yè)，賺錢以供全家各項支出，為弟弟們安心求學，提供了經濟支持，時人稱其為“五九居士”。
三子陸九皋（1125～1191年），字子昭，舉進士，授修職郎，文行俱優(yōu)，率諸弟講學，并以教書授徒的收入來豐富家財，人稱“庸齋先生”。曾在金溪大旱中受命出任鄉(xiāng)官，主持賑恤工作，深受百姓好評。
四子陸九韶（1128～1205年），字子美，因講學于梭山，世稱“梭山先生”。《宋史·陸九韶傳》說：“其學淵粹，隱居山中，晝之言行，夜必書之。其家累世義居，一人最長者為家長，一家之事聽命焉?！彼鞒株懯霞艺r，執(zhí)家規(guī)甚嚴，“明父子君臣夫婦昆弟朋友之節(jié)，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以事父母，以和兄弟，以睦族黨，以交朋友”（《宋元學案》卷五十七《梭山日記》）。陸九韶對《周易》很有研究，有獨到的見解，曾與朱熹討論《太極圖說》，并以敏銳的洞察力首先提出“朱陸無極太極之辯”，將辯論的層面由“為學之方”（方法論）上升為“道體之真”（本體論和工夫論），其思想深刻影響了陸九淵。
五子陸九齡（1132～1180年），字子壽，人稱“復齋先生”，三十八歲時登進士第，先后任迪功郎、湖南桂陽軍軍學教授等職。在興國軍任職時整肅學規(guī)，勸士興學，學風大振。陸九齡為學十分注重實踐，批評繁瑣支離的治學方法，要求“身體心驗，使吾身心與圣賢之言相應，擇其最切己者，勤而行之”（《宋元學案》卷五十七《復齋文集》），反對“棄日用而論心，遺倫理而語道”（《宋元學案》卷五十七《復齋文集》）。在父兄的教導下，他學思、踐履并重，探索了身心與圣賢言教相應的問題，為六弟創(chuàng)建心學提供了參照。陸九齡主動擔當六弟的啟蒙老師，不僅教之以《禮》《易》等經典，還教他騎射等。在諸兄弟中他對陸九淵的教導最多、影響最大。
六子陸九淵（1139～1193年），字子靜，因其曾在形狀如象的龍虎山聚徒講學，自號“象山翁”，世稱“象山先生”。陸九淵天資聰穎。三歲時母親去世，對他沖擊很大，很可能從那時開始就關切生命與人生了。四歲時，即沉靜穩(wěn)重如成年人。經常陪侍在父親身邊，遇到任何事物總是好奇地提問。一天，他突然問：“天地的邊界極限在哪里？”父親笑而不答，小九淵于是自己思考，以赤子之心追問天地宇宙的極限等深奧的問題，乃至廢寢忘食。后來他誦讀經書，晚上幾乎不睡覺。他不喜歡玩耍，所以鞋子舊而不壞，指甲也很長，幾乎不會到廚房灶臺晃悠。經常在樹林下掃地，終日靜坐。
八歲時讀《論語·學而》時，即懷疑“有子曰”的三章[2]不得孔子精髓，后來看《孟子·滕文公上》，讀到“曾子不肯師事有子”及曾子說的“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等話時，就感嘆說曾子是真正領悟到孔子這位圣人的高明圣潔之境界的人。這是因為他認為“夫子之言簡易，有子之言支離”，有子并未很好地理解夫子的意思。后來，他聽人誦讀程頤的話，說道：“程頤的話怎么會跟孔孟的不一樣呢？”如果不是對孔孟真義深有體悟者，怎么會有這般言論見解呢？這就是陸九淵生而清明的天分。他站在門口時，有人駐足觀看，并贊嘆他端莊雍容，跟一般的小孩就是不一樣。可見陸九淵自幼就對圣賢的人格、氣象，產生了無限景仰。
十多歲時，因為讀《淮南子·原道訓》之“纮宇宙而章三光”中對“宇宙”二字的解釋是“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他恍然大悟，在心中思索了數(shù)年的“天地何所窮際”的疑惑蕩然無存，在頓悟圣境的妙樂時刻，他說道：“元來無窮。人與天地萬物，皆在無窮之中者也。”于是提筆寫道：“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東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陸九淵集》卷三十六《年譜》）
還有一次，五哥陸九齡在研習程頤的《程氏易傳》的“艮”卦卦辭“艮，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時，對程頤的注解大為贊賞。陸九淵恰好路過，五哥問他：“程頤的這段注解如何？”陸九淵回答：“說得糊涂繳繞，還是不夠直接明白?！蔽甯珀懢琵g驚訝萬分，并以命令的口吻說：“那你說是什么意思？”陸九淵不假思索，隨口即說：“艮其背，不獲其身，是無我境界；行其庭，不見其人，是無物境界。”
至此，陸九淵“心即理”“道外無事，事外無道”“艮背行庭、無物無我”“人生天地間，此道塞宇宙”“孔孟心學為圣人成己之學”等重要理念已初步形成。十三歲的陸九淵已經明白“志小不可以語大人事”和“立大志可以改善氣質”的道理。
十五歲時，陸九淵陪同家人到郊野觀光。父親令兄弟們各自領韻作詩，以表心境。陸九淵得“偕”字后，即興吟詩：“講習豈無樂，鉆磨未有涯。書非貴口誦，學必到心齋。酒可陶吾性，詩堪述所懷。誰言曾點志，吾得與之偕?！保ā蛾懢艤Y集》卷三十六《年譜》）曾點的志向是被孔子所印可的（詳見本書前文“孔子與曾點”）。可見少年之陸九淵已經深得孔門心法。
有人問他：“先生之學亦有所受乎？”象山先生回答說：“因讀《孟子》而自得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并說：“竊不自揆，區(qū)區(qū)之學，自謂孟子之后至是而始一明也。”（《陸九淵集》卷十《與路彥彬》）換言之，孟子之后，孔孟心法斷了，直到象山出世悟道，才將此絕學續(xù)上?！坝栉吹脼榭鬃油揭?，予私淑諸人也”（《孟子·離婁下》），這就是我東方生命文化的心傳。潘麟先生在《皇冠瑜伽》一書中對心傳給出了明確的界定：“所謂心傳（Handing Down by Heart），就是一個心靈到另一個心靈之間智慧和生命體證的直接傳授。這種授受方式主要存在于瑜伽和各類生命修行的導師和弟子之間。導師的知識、經驗、能量和智慧等生命中最基本、最重要的東西通過師生之間心心相印、以心傳心的方式，傳授到弟子們的心靈和生命里。概括地說，心傳就是（弟子對導師）生命的再現(xiàn)，就是（弟子對導師）智慧的再現(xiàn)，就是（弟子對導師）存在的再現(xiàn)和（弟子對導師）境界的再現(xiàn)?！?/span>
孟子說：“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jié)，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保ā睹献?span style="margin: 0px;max-width: 100%;box-sizing: border-box ;overflow-wrap: break-word ;">·離婁下》）這就是心傳。孟子距離孔子一百多年，雖未曾與其謀面，卻能將孔子的智慧、境界、人格、理想抱負等再現(xiàn)出來。這就是心傳。北宋時著名大賢程顥先生之再傳弟子王蘋對儒門千古傳心的心傳有一個代表性的解釋：“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相傳，若合符節(jié)。非傳圣人之道，傳其心也；非傳圣人之心，傳己之心也。己之心無異圣人之心，萬善皆備。故欲傳堯舜以來之道，擴充是心焉耳?！保S宗羲：《宋元學案》第2冊[M]，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第1048頁）
我們今天如果能將儒家生命學的心傳闡揚起來，能將儒家歷代圣賢的智慧、境界、人格、理想抱負等活出來，那么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必將實現(xiàn)。這不僅是對中華民族的貢獻，也是對世界文明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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