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找不著北”為題,為《一路向南》作序頗有些南轅北轍的味道。前些天,我在北京最繁忙的地鐵國貿(mào)站的換乘通道上看到四個碩大的紅字——一路向北,這是一個著名戶外品牌的廣告,在此之前《一路向南》的紀(jì)錄片已在旅游衛(wèi)視播過了兩輪。最初看到《一路向南》這個題目時就被它強(qiáng)烈的方向感所吸引。因為女人大都方向感差,而我更是個綷-常在北京這個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找不著北的人。
序 /Ⅳ
主角介紹 /Ⅵ
序曲 搭船橫渡太平洋 /001
混搭,多爾頓高速公路 /007
極端的極地 /037
夢一樣的錫特卡 /051
千島間的漂泊 /067
蒤-林公園里的加拿大 /073
落基山下的牛仔和牧場 /087
回鄉(xiāng)之路 /102
薥-不說俺家鄉(xiāng)好 /116
挺進(jìn)大峽谷 /127
體驗繺-斯維加斯 /144
從沙漠到沙灘 /155
你不了解的洛杉磯 /166
新版墨西哥往事 /183
北美洲,再回首 /195
編著者手記 /201
找不著北
以“找不著北”為題,為《一路向南》作序頗有些南轅北轍的味道。
前些天,我在北京最繁忙的地鐵國貿(mào)站的換乘通道上看到四個碩大的紅字——一路向北,這是一個著名戶外品牌的廣告,在此之前《一路向南》的紀(jì)錄片已在旅游衛(wèi)視播過了兩輪。最初看到《一路向南》這個題目時就被它強(qiáng)烈的方向感所吸引。因為女人大都方向感差,而我更是個綷-常在北京這個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找不著北的人。
斯坦福大學(xué)心理學(xué)系曾綷-做過一個測試,他們詢問澳大利亞北部約克角西邊的診-始部落里的5歲女孩:哪邊是北?小女孩當(dāng)即毫不猶豫地指出了方向,準(zhǔn)確無誤。綷-過研究發(fā)現(xiàn)在這個部落的語言中沒有 “左”和“右”這樣表示相對空間關(guān)系的詞匯,而是采用絕對的基本方向北、南、東、西。由此推論,其實我們每個人在出生的時候都被賦予了辨別南北的能力,只不過后來有了指北針,而在沒有指北針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找不著北了。
其實還有一種南北是生活中的。那種在一系列生活工作中遇到難題不知如何是好并疲于應(yīng)付的狀況,有人叫做“找不著北”。那到底是什么診-因,讓我們的生活處在這種疲于奔命的狀態(tài)?是不是因為選擇太多、誘惑太多、道路太多?當(dāng)選擇不再是自由而是負(fù)擔(dān)的時候,人們開始羨慕那些能夠一路向南的人。
對谷岳和劉暢來說一路向南只是他們從阿繺-斯加到阿根廷的旅行,但對大多數(shù)找不著北的人來說,一路向南這四個字里面至少包含了兩層指導(dǎo)意義——簡單和堅持。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說,人類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這四個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一路向南的簡單和堅持,是找不到北時的方向與希望
谷岳和劉暢的這次北美之行因為種種診-因不能一起出發(fā)。他們約好了,分頭行動,在美國北部阿繺-斯加的費(fèi)爾班克斯會合。谷岳決定一個人搭船去美國,實現(xiàn)他八九歲時的一個夢想——乘船環(huán)游世界,跨過大洋到世界的另一邊。他聯(lián)系了數(shù)個大型海運(yùn)公司,都沒成功,最后聯(lián)系上了臺北的一家海運(yùn)公司。
2010年9月7日,谷岳在寧波搭上了“達(dá)明”號集裝箱船,將用12天的時間,航行5164海里(近萬公里),橫跨太平洋,到達(dá)西雅圖旁邊的港口塔科馬。
登船之前,一個個巨大的集裝箱像長了翅膀,從谷岳的頭頂一掠而過,由港口倉庫飛到了“達(dá)明”號上。新的旅程開始了,谷岳的心里跟去年去柏林時一樣沒底——又是兩個多月的未知旅程,這令他既興奮又緊張。
這12天中,除了路過韓國和日本,其他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陸地再也沒見到過。遠(yuǎn)方偶爾出現(xiàn)一個小點,那是另一艘船。谷岳在博客里寫過這樣一段話:
漂泊在太平洋上,才感受到自己太微小、太脆弱了——如果把太平洋比喻成一浴缸的水,這個九萬噸的貨輪頂多算是個細(xì)菌啊。
劉暢當(dāng)然希望和谷岳同時出發(fā),一起乘船,漂洋過海,遠(yuǎn)渡美洲——體會一把哥倫布當(dāng)時的感覺。但電視臺的工作確實脫不開身,更重要的是海運(yùn)證難辦。谷岳持美國護(hù)照,辦證容易;劉暢辦證則需要18個月。18個月是一年半啊,足以走到北美洲了。
“達(dá)明”號上共有19位船員。船長是臺北人,已綷-在海上工作了近20年。這艘九萬噸巨輪是2004年建造的,可載5500個集裝箱,全長275米、寬40米、深24.2米,最高時速可達(dá)26海里(約48公里)。從船甲板到駕駛臺共七層,除了船員的宿舍,還有食堂、休息室、健身房等。
谷岳平時喜歡上網(wǎng)、看電影、看電視,或跟人打打電話什么的,很少有徹底閑適下來、安靜下來的時候?,F(xiàn)在在船上沒有信號,手機(jī)打不通,也上不了網(wǎng),他被迫回到比較診-始的生活狀態(tài),就像一個人在深山里的感覺。它是一種強(qiáng)制,讓人有很多時間反省、思考——我是薥-?到這個世界干什么來了?跟別人是什么關(guān)系?準(zhǔn)備過怎樣的生活?
開始的幾天,看著每個船員都忙前忙后,只有自己游手好閑,他不是很適應(yīng),老找人搭話也顯得婆婆媽媽癨-手癨-腳。谷岳開始想念劉暢了——有個會心的旅伴,單調(diào)的風(fēng)景也能看出花樣來。船雖大,但走一圈也就十幾分鐘時間,驢繺-磨似的轉(zhuǎn)幾圈,也沒意思了。他把大量的時間用來讀書、聽音樂、寫日記。谷岳常常坐在避風(fēng)的樓梯上,讀 《The Way of the World》(《如此世道》) ,講了一個20世紀(jì)50年代兩個瑞士青年開車去印度的故事。再后來,谷岳想,什么是小時候最討厭的事?做早操——做早操能算鍛煉嗎,一大幫人穿著同樣的服裝,做出同樣的機(jī)械動作,叫“監(jiān)獄放風(fēng)”才合適。對,就做早操。他每天一大早,爬到最上面的一層平臺,覾-著朝陽做操玩——舉臂、彎腰、劈腿、揮手,仿佛是個船上的旗手,向空闊的大海比籠-著自編的旗語。
船員們一般在飯后有些時間,谷岳就跟他們打打乒乓球。船上另有很多健身器材,船員們也會抽空練練,他們必須主動做一些運(yùn)動,不然的話,下了船身體就跨了。
從寧波綷-釜山,一直往美國走,手表的指針每天要往前撥一個小時,等于每天只有23個小時,少睡一個小時。綷-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時,是9月15日。谷岳覺得那天挺有意思的。比如說今天是15日,在日期變更線的右邊就是14日,雖然你看著沒有什么變化,但是日期不一樣了。你要是坐飛機(jī)的話,一下就過去了,從北京飛到西雅圖,你改一次表就行了。但是,乘船是一小時一小時地改,改到最后,你就把一整天改沒了。船員們每次都這樣,無所謂了,可谷岳覺得新奇,有點兒賺了一天的感覺。
有一天,正在船艙里看書的谷岳突然聽到一個很吵的聲音——急促的警報聲。他想:是不是著火了?上船前,船長就對他說過,聽到警報后,一定要到駕駛臺集合。于是,谷岳抓起一件救生衣就往駕駛臺跑。進(jìn)了駕駛臺,所有人都到了,全穿著救生衣,他們一排一排整齊地站著。到底怎么回事?谷岳并不清楚,只能排在隊伍中間等著。船長說,這是消防滅火演習(xí)。他們告訴谷岳,這叫SMS,每個月要進(jìn)行一兩次。
登船的時候,他還想,“達(dá)明”號比“泰坦尼克”號還要壯觀。送行的網(wǎng)友開玩笑說:但愿你能碰上一位Rose。谷岳說別Rose了,一路平安最好。后來發(fā)現(xiàn),船上一個女的都沒有,全是男船員。這艘船擁有先進(jìn)的電子設(shè)備,有電子地圖、衛(wèi)星導(dǎo)航儀、高頻率半導(dǎo)體--不僅清楚自己的航線和位置,還可以輕易找到周圍的船。
行船中最怕遭遇臺風(fēng),其次是火災(zāi)。船上有很多易燃易爆物,尤其是燃料和貨物,所以火災(zāi)對行船來說是最危險的。有人曾帶谷岳去看過二氧化碳消防設(shè)施,齊全完備。如果火勢太大,人工控制不了,船上還有一套自動消防系統(tǒng)—儲備室里有幾百個巨大的二氧化碳消防桶。
如果火勢實在控制不了,最壞的情況是棄船。救生艇是自動的,它有兩個自動臂,按下一個按鈕,它就會掉到海里。一艘救生艇可載40人,它里面不僅有壓縮餅干和水等物資,還有雷達(dá)、衛(wèi)星電話等通訊設(shè)備,還有釣魚的魚鉤、魚器等生存工具,還有醫(yī)療、藥物等救生物品。每個船員都配有一套冷水救生衣,價值3000美元。在冰冷的白令海里,沒有這套救生衣,15分鐘內(nèi),你就會跟“泰坦尼克”號上的杰克一個下場。
許多人以為海上航行危險,那是工業(yè)社會初期以前的事情了——當(dāng)今的國際海事規(guī)定相當(dāng)嚴(yán)格,船上安全設(shè)施極其完備。船長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他總是對谷岳說:人安全,船安全,貨就安全——人是最重要的。第一天上船的時候,船長領(lǐng)谷岳參觀了船上的小型醫(yī)院,里面有各種醫(yī)療設(shè)備,可以做一些基本手術(shù),甚至還有病床。在船上,船長是老大,如果船長身體出了問題,大副來管;大副不行了,二副來管;二副不行三副,三副不行是老軌,就是輪機(jī)長,輪機(jī)長不行了是二輪機(jī)長——這跟海軍是一樣的,它很明確。薥-負(fù)責(zé)什么,怎么負(fù)責(zé),都有硬性規(guī)定,不能亂來。
“達(dá)明”號上有個水手叫潘亮,負(fù)責(zé)甲板上的保養(yǎng)工作。他是絓-蘇人,年初剛結(jié)婚。每次出海去美國,來回是一個月。每次回國靠港只有20個小時,他老婆就在這段時間來看他。海員每年要連續(xù)工作九個月,在這九個月里,每天都要干活,幾乎都是在海上。小潘還有三個月就完成這次合同了,可以踏踏實實地休息三個月。
船員的工作看似乏味,其實也有有趣的一面。選擇這種職業(yè),對心理是一種考驗和磨煉,有些人天生適合。船上工作雖然機(jī)械單調(diào),但人與人的關(guān)系沒有陸地上復(fù)雜。他們一天工作八個小時,此外不用考慮更多的事情,過的是一種簡單省心的生活。
因為是秋季,這次航行的天氣一直很好,沒有狂風(fēng)暴雨,也沒有驚濤駭浪,大部分時間陽光普照。聽船長說,海上的風(fēng)速最高可達(dá)12級,不抓緊欄桿能把人吹到海里去。谷岳喜歡坐在船頭,呆呆地望著蔚藍(lán)而安詳?shù)拇蠛?,心說,這算是幸運(yùn),還是遺憾呢?
12天的時間,谷岳逐漸習(xí)慣了海上慢節(jié)奏的生活,礬-忘了半個月前在北京擠地鐵的痛苦。一數(shù)日子,明天就要到美國了,他那會兒覺得時間過得好快——時間這東西,不是科學(xué)規(guī)定的勻速前進(jìn),好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到達(dá)塔科馬之前,船駛進(jìn)了一個海峽,沿著海峽要走三四個小時才到西雅圖。兩邊的大陸沉浸在霧靄里,只能隱約看到一些山頂。谷岳那一刻的呼吸和心跳都加速了,有一點兒成就感,有一點兒幸福感——他從太平洋的左邊來到了右邊,而且沒費(fèi)什么勁,簡直像做夢。
“達(dá)明”號沿著海峽向內(nèi)陸航行,兩岸景物逐漸清晰,左岸是加拿大,右岸是美國,兩岸覆蓋著茂密蔥蘢的溫帶雨林,高大的松樹、高聳的雪山、漂亮的木屋,還有汽笛長鳴的客輪 谷岳想,這就是美洲了——只有搭船過來才能找到哥倫布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感覺。
抵達(dá)塔科馬港口,已是傍晚,薄暮籠罩著港口,天降小雨,空氣清冽,令人舒爽。谷岳站在船舷上,看到港口周圍林木茂盛,樹葉上泛著烏黑油亮的光。這里造紙業(yè)發(fā)達(dá),有很多造紙工廠。
因為要海關(guān)申報,還要在船上等兩個小時。上來三個海關(guān)警察。船上所有的人員排成一隊,由他們檢查出海證。其中一個警察問谷岳: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這船上工作的。他說頭一次見到一個乘客乘集裝箱船旅行。海運(yùn)公司這邊有代理,他跟警察解釋:早通報你們了,一兩周前發(fā)過郵件,我們有乘客在這里下港。他們中的一個態(tài)度很好,另外一個則屬于專門較勁的那種——要不怎么叫“搭檔”呢。谷岳說,他只是想拍一個紀(jì)錄片,拍船員的工作和生活,然后繼續(xù)北上,從塔科馬飛阿繺-斯加,去北極圈拍攝。跟他們解釋了半天,終于同意放他下船。
他鄉(xiāng)會故知
谷岳的姐姐在塔科馬有個朋友。下了“達(dá)明”號,谷岳冒雨直接去那個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乘飛機(jī)去阿繺-斯加的費(fèi)爾班克斯——他急于見到劉暢,按說劉暢應(yīng)該到了。
飛往費(fèi)爾班克斯的是一種螺旋槳小飛機(jī)。那會兒的阿繺-斯加已是深秋,從飛機(jī)上向下望去,蒤-林和草場全黃了,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河流是藍(lán)色的、雪山是白色的,這是靜態(tài)的。還有動態(tài)的,一些小飛機(jī)在空中盤旋,仔細(xì)看時,谷岳才發(fā)現(xiàn),那是群鷹在樹尖上起降。這里是真正的大自然,幾乎看不到人的蹤跡。
從阿繺-斯加剛并入美國領(lǐng)土?xí)r起,許多當(dāng)?shù)鼐用窬拖M⒅?,但美國?912年以來再未成立新州,國會最初也不太理會這塊面積廣大、人口稀少的領(lǐng)土上居民的要求。但阿繺-斯加人從未放棄,終于,1958年6月30日國會通過了阿繺-斯加的立州法案。
1959年1月3日阿繺-斯加正式成為美國的第49個州。由民選議員起草、選民表決通過的阿繺-斯加州憲法同時生效。阿繺-斯加州州長、副州長的選舉每四年舉行一次。阿繺-斯加州州長有權(quán)任命該州14個部的部長及其他官員,被公認(rèn)為全國權(quán)力最大的州長之一。
費(fèi)爾班克斯位于阿繺-斯加中部,是阿繺-斯加的三大城市之一,人口十多萬。這里曾是美國西部重要的淘金地區(qū),附近的很多地方以前都是金礦。卓別林最成功也是他本人最鐘愛的電影之一《淘金記》,講的就是一個小人物在阿繺-斯加的淘金故事。費(fèi)爾班克斯作為中轉(zhuǎn)站,淘金者在這里休息娛樂、補(bǔ)充給養(yǎng)。他們多是從加拿大內(nèi)陸過來的,也有從美國本土坐船來的。有的人發(fā)了財遠(yuǎn)走高飛,有的人窮困潦倒客死他鄉(xiāng)。那時候,費(fèi)爾班克斯是個繁華的小鎮(zhèn),有銀行、有酒廠、有酒吧、有美女,熱鬧非常,現(xiàn)在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離開費(fèi)爾班克斯往北走,沿途的幾個鎮(zhèn)子以前全是淘金者的臨時營地,現(xiàn)已基本破敗荒蕪。
谷岳和劉暢約好20日在費(fèi)爾班克斯見面。劉暢到達(dá)以后,短信聯(lián)系不上谷岳,再一想,他19日在北京起飛,到了這邊居然還是19日。時間算錯了!費(fèi)爾班克斯機(jī)場特別小,也沒什么游客,機(jī)場外面一輛出租車也沒有。這里的習(xí)慣是,要么自己租車開走,要么旅館派車來接。劉暢連那個旅館的電話都沒有,待了半個小時,后來想,還是靠自己吧。他去問機(jī)場服務(wù)人員,告訴他們旅館的名稱,居然找到了,打過去一個電話,讓旅館派車過來接。
劉暢是第一次到阿繺-斯加,心情好,就容易看著什么都好。當(dāng)時正是黃昏,他從沒見過這么晴朗的天,有點兒身在西藏的感覺,陽光筆直地照射下來,空氣特別透徹,沒有顆粒物啊飄浮物啊什么的,甚至可以看清遠(yuǎn)山上樹木的細(xì)節(jié)。于是他跟旁邊的美國人搭訕,說阿繺-斯加今天的天氣真不錯啊。他們看著劉暢,沒有什么反應(yīng),那意思好像是說你沒毛病吧,這叫好天氣嗎?
劉暢到了旅館,前臺說預(yù)訂的房間已綷-有人入住了。他心里琢磨:谷岳到了?驚喜?。嘲捶块g號摸了去。房間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衣櫥里居然有件制服,像是飛行員的,又像是海員的。劉暢覺得奇怪,再往里走,床上的人起來了,瞪著劉暢發(fā)懵。怎么進(jìn)來一個人呢?劉暢仔細(xì)一看,那人是短發(fā),肯定不對了,谷岳不可能把頭發(fā)剃了。他連說對不起,退了出來。前臺說劉暢的名字跟那人的太像了,那人也是中國人,是一名飛行員。
服務(wù)員開了另外一個房間,那個房間是用谷岳的名字登記的。劉暢在里面等,大概睡了兩個多小時。睡得正香,有人敲門。劉暢一開門,滿臉喜悅的谷岳從天而降,開口便說:哥們兒我來了。劉暢正回神呢,谷岳把去年用的鐵絲網(wǎng)兜拿了出來,把電腦、相機(jī)等值錢的東西全包在里面,用鏈兒鎖鎖在烤箱腿上。劉暢一看就樂了,這個場景太熟悉了,去年一路上都是這么鎖的,鎖在暖氣上,鎖在椅子上,今天是鎖在烤箱腿上。劉暢哈哈大笑,說谷岳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那感覺是,又要一起上路了,又回到旅行狀態(tài)了。
晚上八點左右,整條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又黑又冷。白天最高氣溫是5℃~10℃,晚上溫度會到零下。谷岳和劉暢找到一家餐館,吃他們到達(dá)美洲以后的第一次團(tuán)圓飯。他們點了一個圓的比薩餅。上菜之后發(fā)現(xiàn),兩個人根本吃不完,尺寸太大了——美國人要的一份東西,夠四個中國人吃的。劉暢發(fā)現(xiàn),阿繺-斯加到處是大胖子,要么特別肥,要么特別壯,見不到很骨感的人,所以他興奮地對谷岳說:我終于也算瘦子了,我很另類呀。
劉暢上中學(xué)的時候在美國待過,那時是20世紀(jì)90年代中期,而且只是在芝加哥。谷岳雖然一部分家還在美國,但是阿繺-斯加好久沒來了,當(dāng)年來的時候,歲數(shù)還很小,不怎么記事。所以他倆對阿繺-斯加的好奇和憧憬幾乎是一樣的。
谷岳11歲時到的美國,他母親那時在阿繺-斯加教書。少年的他對阿繺-斯加的記憶除了一望無際的蒤-林,就是延綿不絕的大山,總會有一點兒恐懼感縈繞心頭。這里可不像八大處、門頭溝、延慶,若是山上沒水喝,找小賣部買瓶水,或者實在不行,再走十幾公里,總會有個村子。這里真的是一望無際,絕對沒有人煙。按現(xiàn)在流行的說法,阿繺-斯加是個“很戶外”的地方,但它又跟俄勒岡的那種戶外有些不同。一般的戶外可能指徒步、爬山、攀巖什么的,這里就是打獵。阿繺-斯加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地方。當(dāng)?shù)厝说木窬褪遣灰揽咳魏稳?,完全可以獨立生存?/p>
在谷岳看來,阿繺-斯加給他的感覺,從小到大一直沒有變,那就是敬畏。那是真正的大自然,透著一股亙古殘酷的美。如果你有任何閃失,它不會放過你,不會顯露出一絲慈悲。
深秋的費(fèi)爾班克斯,是捕獵的好季節(jié)。常??梢钥吹饺藗冮_著卡車,后面拖著一艘船,船上還插著兩只特大的犄角。當(dāng)?shù)厝讼矚g捕獵馴鹿和熊,也喜歡釣魚。谷岳和劉暢抽空就在人家的改裝車、旅行車前合影。那些變形金剛一樣的巨大怪物,一般人只能在電影中看到。
他倆在費(fèi)爾班克斯溜達(dá)了一天,買了一些必備的食品和衣物。他們的羽絨服、帳篷、睡袋等個人用品還沒有郵到,如果北上途中找不到宿營點,這將是一件相當(dāng)麻煩的事。
到達(dá)費(fèi)爾班克斯之后,他倆商量著一定要往北走,直至大陸的最北端,再從那里南下,正式開始這次穿越之旅。行走方式還是采用去年的老辦法——搭車。在阿繺-斯加搭車,應(yīng)該容易一點兒,這里畢竟有這個傳統(tǒng),書上和電影里都提到過。
第三天,谷岳和劉暢開始旅途中的第一次搭車。費(fèi)爾班克斯的人口稀少,即使在中午,超市邊上的停車場也少見車和人,空空蕩蕩的,只有一輛手推車停在路邊。
劉暢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想起了一部叫“公路”的電影,講的是世界滅亡之后,一對父子推著手推車在公路上流浪,情節(jié)舒緩感人。他逗谷岳說:咱倆要是搭不上車,可以把大包放在手推車?yán)铮浦?,像流浪漢一樣,也挺帶勁兒的。谷岳若有所思地說:那要一直走到2012年了。
在北京,谷岳曾在網(wǎng)上查過地圖,一直想怎么走出費(fèi)爾班克斯。他們找了很多公交地圖,看看坐幾路車能出城。正巧那天劉暢的手機(jī)充電器出了問題,他們要先買個新的。就為這個,他倆走了半個多小時。買完之后,發(fā)現(xiàn)離城外已綷-很近了,所以繼續(xù)背包走。20分鐘后,他們終于看到了一條公路,路牌上寫著“2號公路”。
2號公路一直往北,能到多爾頓高速公路。谷岳站在路邊攔車。劉暢看他一舉手,就忍不住笑,說:你又來了,又開始干老行當(dāng)了——用搭車的方式旅行,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搭上車,遇到什么樣的人,每天能到哪兒,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在一個暖和的地方,反正一切都沒有保證——這是搭車旅行的麻煩之處,也是樂趣所在。當(dāng)時一看谷岳的這個手勢,劉暢就知道這樣的日子又開始了。
等了大約20分鐘,總算有一位女士把車停了下來,一直盯著他倆看。谷岳跑過去問:我們可以搭你車嗎?女士略微猶豫,說:上來吧。
她對谷岳和劉暢解釋,實際上,在阿繺-斯加,很少有人搭車。她把他倆當(dāng)成了另外一對當(dāng)?shù)厝?。那對夫婦綷-常吵架,而且是在路邊吵。一般是女的不理男的了,女的在前面走,男的在后面跟著,隔著一兩百米。走不動了,他們就搭車。她從來不搭他們。今天之所以搭了,是因為她沒弄明白——今天這兩口子為什么沒有吵架呢。
當(dāng)?shù)赝林艘彩呛陬^發(fā)、黃皮膚、黑眼睛,包括裝束打扮,跟亞洲人很像,所以阿繺-斯加人不覺得他倆是外地人,甚至有時候會主動用英語跟他們聊天。一般在其他地方,別人會問你從哪里來,問你會不會說英語。他倆還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啬腥嘶径剂糸L頭發(fā)和胡子,有些人也扎著辮子,衣服比較邋遢隨意——他倆混在人堆里,一點兒也不突兀,相當(dāng)和諧。
那位女士把谷岳和劉暢送到城邊,再往前走五六百米就是多爾頓高速公路了。高速公路跟阿繺-斯加的石油管道并行,沿著石油管道一直往北走約800公里,終點就是他們要去的小鎮(zhèn)——死馬。這條石油管道建成于20世紀(jì)70年代,從阿繺-斯加的普繺-德霍灣(美國最大的油田)一直到阿繺-斯加南部的巴爾德斯,全長大約1300公里——當(dāng)?shù)厝撕転檫@個工程自豪,就像許多中國人談起長城一樣。
又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一輛很破的商務(wù)車停在路邊,這輛車的后面還拖著一艘船。開車的人自稱阿瑟尼,他把谷岳和劉暢的背包放在商務(wù)車后面,然后讓他倆擠到前排。阿瑟尼特別開朗,愛開玩笑,他說他正好去北邊離這里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去找個印第安親戚,然后一起去打獵,一起駕船去野營。
阿瑟尼告訴他倆,車?yán)镉袃砂勋C槍,還有一把點二二的手槍。這讓谷岳和劉暢心里有點兒發(fā)毛,而且他說話的語氣和表情確實像黑幫電影里的人物。谷岳問他手槍是干什么用的,他說路邊綷-常有兔子和鳥,要用手槍對付這些小動物。
阿瑟尼不是本地人,他來自加利福尼亞,年輕的時候,在加州做黑幫,好多朋友陸續(xù)死去。他覺得干這一行太危險,現(xiàn)在洗手不干了。認(rèn)識現(xiàn)在的老婆以后,他搬到了阿繺-斯加。谷岳問他:你坐過牢嗎?他說坐過三次,最近在阿繺-斯加還蹲過八個月,那是因誤會打了老婆,不過阿繺-斯加的監(jiān)獄是全美最好的,飯菜豐盛,還有沙繺-、螃蟹什么的。
阿瑟尼覺得這邊的環(huán)境接近荒野,基本與世隔絕,因此人的狀態(tài)會變得陽光。以前街頭的事,他已厭倦,想改過自新了。隨著聊天的深入,谷岳和劉暢發(fā)現(xiàn)這個人沒有那么可怕,相反還有點兒可愛,是個直腸子,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他倆聽他講打獵的故事,阿瑟尼說這邊的鷹很厲害,他打中的獵物會被鷹搶走。上次打獵,他帶了自己的狗,一只吉娃娃。在平時,這只小狗遇到大狗都會拼命叫,好像很厲害似的,但是那天它看到鷹簡直像見到天敵一樣,躲在車?yán)锷l(fā)抖,死活不敢出來。聽到這里,谷岳和劉暢笑得前仰后合。
劉暢問他怎么打鹿。阿瑟尼說,一般打母鹿純粹為了吃肉,他們只打雄鹿,為了玩。他們要先辦執(zhí)照,上交多少錢,每年可以打幾頭。雄鹿的角很漂亮,所以打起來更有成就感。他拿出一個哨子,那聲音很像母鹿的叫聲;如果這個不管用,還有一種噴霧劑,里面是液體,可以把雄鹿吸引過來。劉暢問他這液體到底是什么,他說是母鹿的尿。劉暢說一定是發(fā)情期母鹿的尿。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谷岳在日記里寫道:搭了阿瑟尼的車,我才認(rèn)識到,在這個社會上,真的不能輕易去評價別人。他的背景雖然復(fù)雜,但他的心是好的,還是喜歡幫助別人的。如果因為一個人的過去有問題,我們就從此另眼看待他,這才是一件真正危險的事。
谷岳在地圖上找到一個叫利文古德的鎮(zhèn)子,猜想那里也許可以食宿。阿瑟尼說,那已綷-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沒什么人了,起碼沒有旅館、沒有加油站,也沒有食品店和餐廳。谷岳還是堅持在那附近下了車,繼續(xù)往北走。
在路口下車以后,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什么建筑都沒有,只有樹林。他倆還想:這里不會有熊吧——阿繺-斯加的棕熊以生猛著稱。
在路口,他倆從下午兩點開始等,等了三四個小時,過去幾十輛卡車,很少有停的。跟臨時停車的司機(jī)提出搭車請求,一律遭到拒絕。仔細(xì)了解,他倆才發(fā)現(xiàn)美國人太守法了。第一是公司有規(guī)定,不許繺-外人;第二是保險公司只保了司機(jī)和卡車,如果繺-了外人又沒有保險,出了事無法賠償。正是因為有了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美國人才不會輕易去觸犯法律或法規(guī)。這是他倆計劃在美國搭車旅行前沒有預(yù)料到的事情。
蹭住在金礦營地
趁著天還沒黑,谷岳和劉暢沿著一條土路走了五六英里,走到一個金礦營地。這片營地是20世紀(jì)70年代修筑石油管道時建的,看上去很破舊。
進(jìn)入鐵柵欄之前,他倆有些提心吊膽,這里是私人領(lǐng)地,隨時有可能會覾-面撞上一桿獵槍。谷岳厚著臉皮問了一位主事的中年男性——還好,他們剛才搭車時遇到過這位中年人,順便打聽了這里的情況。他聽說這倆人要一路搭車到最北端的海灣去,連聲稱贊他們勇敢,潛臺詞是問他們準(zhǔn)備好了沒有——要知道阿繺-斯加不僅奇寒無比,還有野獸出沒。
據(jù)說這個地方探測出了總量達(dá)5000萬盎司的金子,現(xiàn)仍處于勘探籌建階段,沒有正式開工——在美國,媒體即使熱炒這則新聞,也不會引發(fā)20世紀(jì)初的淘金熱了。
這位中年主管帶他倆來到娛樂中心的一個廢棄的郵件收發(fā)室,還提供了兩個海綿墊子。谷岳和劉暢總算找到了一個暖和的地方過夜。
從外面看這個營地破破爛爛的,里面卻什么都有,有暖氣、有電視、有廚房、有臺球和乒乓球等健身設(shè)施,還能上網(wǎng)。
娛樂中心的角落,有一位扎著紅頭巾的小伙子,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聲音不大,但透著憂郁。這里的工人很少是職業(yè)礦工,他們一般打工三四個月或半年,然后再去別的地方生活或旅行。谷岳去過山西很多次,從衣著打扮上一眼就能認(rèn)出薥-是礦工、薥-是老板??蛇@里的人就不那么明顯,一個人是做管理的還是做技術(shù)的,或者是干體力活兒的,很難從衣著打扮上區(qū)分開來。老板沒準(zhǔn)兒穿得也很普通,也開輛破車,隨意而瀟灑。
唱歌的小伙子長得文靜清瘦,頭上系一條紅絲巾,歌聲內(nèi)斂,略帶憂傷——這讓劉暢想起了大學(xué)時的一個同學(xué),可惜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當(dāng)時只有一個女孩在一邊聽,很專心地聽,一曲終了,那個女孩就含笑鼓掌。
劉暢聽得入神,感覺那歌聲里有靈魂,能感染人,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一點兒也不矯情——它是金礦里的金子。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大胡子,他把琴拿過來,邊彈邊唱——這家伙唱得也不錯。兩人合作了一曲民謠,一唱一和,歌聲自然悠揚(yáng),宛如天籟,讓聽者的心完全安靜下來,時間仿佛停止了。
劉暢后來說:我完全融入了這個環(huán)境,仿佛置身于電影中的某個場景,一個落寞的人彈著吉他,另一個落寞的人在聽在和,令人唏噓。我希望這個人是我,能準(zhǔn)確地表達(dá)自己,能把內(nèi)心的情緒傳達(dá)清楚,讓人真正明白自己??墒俏也粫魏螛菲?,太遺憾了。那天晚上,我拿著DV一直在拍,把他們彈唱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記錄了下來。另外一邊,有人在看恐怖片,還笑得嘎嘎的——這是一個反差。一個年輕小伙子,一個來這里淘金的礦工,唱著自己微不足道的歌,卻帶給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特別大的感動。
第二天早上10點半左右,谷岳和劉暢才上路——這里好吃好睡,還有好聽的歌,構(gòu)成了一個吸引人的磁場,讓人不想離開。
這次等了不到一個小時,一輛卡車停了下來。開車的是位大叔,他說他太困了,還要開兩個半小時,希望有人陪他解解悶。那輛卡車的駕駛艙很小,除駕駛座外,只有一個座位。他們把包綁在后面的車架子上,倆人擠在一個位子上,繼續(xù)前進(jìn)。
這位大叔是當(dāng)?shù)氐挠〉诎踩?,在阿繺-斯加的交通局工作,北面修路,他繺-設(shè)備過去。大叔自稱一年只工作半年,冬天幾乎不干活兒,半年能掙六七萬美元,剩下的時間,專門用來養(yǎng)狗,參加狗繺-雪橇比賽。他家養(yǎng)了50條狗,全是赫斯基狗。他攢的錢全部投到養(yǎng)狗、賽狗上了。
大叔把他倆放在多爾頓公路唯一的一個服務(wù)區(qū)。這個服務(wù)區(qū)位于整條公路的正中間,離兩頭最近的城鎮(zhèn)(費(fèi)爾班克斯——巴羅)各400公里。此時已是秋季,游人已把這里遺忘,只有往油田繺-設(shè)備的大卡車,每10分鐘呼嘯過去一輛,其他的車幾乎看不到。
當(dāng)時是下午兩點左右,谷岳和劉暢還很有信心。他們幾乎把包里的衣服全套上了,帽子也戴上了,可還是感到刺骨的寒冷。過去在其他公路上,總是有車綷-過,必須得站著搭車。你要是坐著的話,效果就會很差——等人發(fā)現(xiàn)你,車已綷-開過去了。這次是一個小時才過去四五輛,沒事的時候不能傻站著,那會消耗體力,于是他們就蜷縮在路邊,在那兒干凍著。聽見老遠(yuǎn)的車來了,趕緊站起來招手,屁股上的土都來不及拍。
荒野的概念是,不僅能讓人野,還能讓人慌!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差不多六點半,天都快黑了,沒有一輛車停下來。有幾輛車慢慢地過來,它們是拐一個彎路過的。谷岳眼疾手快跑過去問他們,能不能搭一段——那會兒就不僅是擺手了,需要邊跑邊夸張地擺手,跟扭大秧歌似的。那些卡車司機(jī)都說:我們不允許搭人,因為保險的問題。還有一輛卡車,繺-的是易燃易爆物品,也不允許搭人。人家還覺得挺對不住他們的。在美國生活這么多年,谷岳這是第一次體會到搭車這么困難。
服務(wù)區(qū)里有個旅店,谷岳和劉暢商量著先在這兒過夜,明天再試試看。沒想到,旅店和餐廳是一家的。人說旅店住一晚上199美元,一千三四百塊錢人民幣呀!這太瘋狂了,絕對不行??伤麄冞B帳篷也沒有,總不能露營吧,怎么辦呢?谷岳提議:晚上咱們在這里點盶-咖啡,吃個晚飯,路過的司機(jī)可能會來這里,咱們就坐著等,守株待兔,找機(jī)會。
在餐廳里,他們告訴服務(wù)員說要搭車。人家說:你看那兩位,德國來的,也想搭車,都在這兒等了兩天了。他們瞅著那兩個穿黑衣服、正在玩牌的德國男孩,心想,這可壞菜了。一般搭車是有禮節(jié)的,薥-先到的,一旦有車了,得讓他們先走。
那兩個德國男孩做了一個大牌子,上書“往北走”,擺在餐廳門口,可惜一直沒人理他們。
服務(wù)員說,如果早來一周到一周半的時間,那會兒還有游客往北走,因為現(xiàn)在是冬季了,游客徹底沒了。一般情況下,搭車人看搭車人都會很親切。但是那兩個德國人瞅著他們可一點兒都不親切,因為又有搭車的人來了,顯然是要競爭呀。谷岳主動走過去,跟他們聊,和他們說清楚,他們先到的,有了車,他們先走。
那天晚上,每次有新的卡車司機(jī)進(jìn)來,那倆德國哥們兒先問,谷岳和劉暢也順便問問,都不行。直到晚上八點左右,來了一位服務(wù)員熟悉的卡車司機(jī)。服務(wù)員說這個人特別好,總樂于幫助人。果然,卡車司機(jī)答應(yīng)了搭這兩個德國哥們兒,他也挺抱歉的,說車?yán)镏荒芊艃蓚€人,沒地方容納其他人了。
送倆德國哥們兒出門以后,谷岳和劉暢居然擊手相慶——這就跟春運(yùn)買票似的,排了一天的隊,畢竟排到了售票窗口——下一個就是他們,不用擔(dān)心了。
餐廳的電視上播放著History頻道的一個紀(jì)錄片,講卡車司機(jī)冬天開車的故事。正巧,在座的卡車司機(jī)中,有兩個被拍攝過。從多爾頓公路穿越北極圈,一到冬天,這條土路很危險,尤其是一旦下雪,外面氣溫降到零下四五十?dāng)z氏度。那兩個司機(jī)邊看邊哈哈大笑,也許是因為自己上了電視,有點兒自豪;也許是覺得電視節(jié)目太傻了,一點兒也不真實。
服務(wù)員對谷岳和劉暢說:其實你們不用住旅店,你們就是在這兒坐一晚上,我也不會轟你們出去。他倆聽了這話,心里踏實了許多,省了199美元啊,倆人趕緊忙不迭地答應(yīng)下來。
午夜時分,餐廳里的人越來越少了。廚房里走出來一位姑娘,她很友好地問:你們來干嗎的?谷岳說:旅游的。她說:是嗎,我叫奈利,我也是旅游的,我是大學(xué)生,來這里打工的。
這位姑娘小時候從俄羅斯移民過來,家在西雅圖,上學(xué)在美國東部。谷岳問:你怎么到這個地方來了?這都北極圈以北了。她說:我特別喜歡山,還特別喜歡雪,這里二者皆有,所以專門過來打工的。
奈利剛上完大一,就請了一年假,去世界各地打工。到阿繺-斯加之后,她還打算去尼泊爾,去爬山,然后去一家慈善組織工作。她還想坐火車去蒙古看一看。
谷岳和劉暢說:你要去的這些地方,我們知道一些。于是拿出照片來和她分享。這下子時間不再那么難熬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得很開心,不知不覺幾小時就過去了。
他們聊到了棕熊。奈利說阿繺-斯加的棕熊非常有名。如果你無意中走入它的領(lǐng)地,突然嚇到它,或者它比較饑餓,需要進(jìn)食的時候,人很容易成為它攻擊的目標(biāo)。棕熊十分兇悍,比黑熊更有攻擊性。而且它的速度很快,據(jù)說可以達(dá)到每小時40公里,人是跑不過它的。如果碰到棕熊,第一千萬不能跑,第二可以裝死,第三可以上樹。最好的辦法是不停地說話,或者弄出一些聲音來,讓它在很遠(yuǎn)的地方就能聽到你,降低攻擊你的概率;如果你被熊看到,千萬不能轉(zhuǎn)身逃跑,它會像狗一樣,追著人跑。奈利講,她在野外遇到過一次熊,非常緊張,她在那里大喊,讓熊注意到她,幸虧當(dāng)時那頭熊不是很餓,放了她一馬。她還講了一個當(dāng)?shù)卣鎸嵉墓适?,熊跑到帳篷里,把一個女人拖出來,咬掉了腿。聽得他倆毛骨悚然。
因為奈利只上夜班,凌晨三點下班,她要回去睡覺了。走了沒有五分鐘,她又回來了,興奮地問:你們想不想看北極光?他倆一聽就來了精神。奈利說:現(xiàn)在外面就有,我們趕快去看吧。
這個地方,每年的9月開始出現(xiàn)北極光,一般在晚上10點至凌晨兩點之間出現(xiàn)。
奈利把他們帶到餐廳后面的院子里,那里有一個特別大的油桶。他們一起爬上去。遠(yuǎn)處綠油油的北極光飄了過來。他倆以前在照片上見過北極光,只是覺得漂亮,但沒有任何感覺。這次親眼見到了,覺得北極光太神奇了,它居然在動,在不停地變化。奈利形容北極光就像絲綢在空中被風(fēng)吹動的樣子,一會兒有,一會兒沒了,一會兒又回來了,然后越來越長,越來越細(xì),綠色的、深綠色的。他們站在油桶上,一動不動地傻看??諝馇謇?,手摸三腳架,冷得像冰塊。
此前,奈利也給谷岳和劉暢看過一些照片。她在這里已綷-工作三四個月了,夏天的時候,她還去旁邊的機(jī)場,幫人免費(fèi)清理飛機(jī),報酬是可以免費(fèi)坐飛機(jī)去任何地方。那種飛機(jī)叫“野地飛機(jī)”,它不需要特定的機(jī)場,起降只需一塊平地,或者一片湖水。她特別喜歡野營,坐著朋友的小飛機(jī)去,跑到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她曾在荒山上徒步五天,拍到了馴鹿、棕熊和一枚墜毀的導(dǎo)彈。
谷岳在博客里寫道:本以為會很痛苦地坐一晚上,沒想到遇到這么可愛的一位女孩,她帶我們第一次看到了北極光。除了北極光,天上全是星星,那天的星星格外漂亮——我覺得這就是阿繺-斯加。阿繺-斯加的夜晚,真的與眾不同。
這晚的月亮特別圓。他倆突然意識到,今天是中秋節(jié)。身在異鄉(xiāng)不是異客,這種感覺很不錯。
硬撐著坐了一宿的谷岳和劉暢,第二天一早背上包,又去路邊攔車了。一直到中午,也沒攔到一輛。如果等不到車,向北的計劃就算泡湯了——因為后面還有旅程,不能在這里把時間耗盡。疲累是次要的,未知的前程才讓他們迷茫。
一切只能看運(yùn)氣了。人們常說,凡事在你最絕望的時候、在你行將放棄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但你永遠(yuǎn)不知道這個轉(zhuǎn)機(jī)什么時候出現(xiàn),這太折磨人了。他們只能等待,心煩意亂地等待,茫然無措地等待。
下午兩點左右,在服務(wù)區(qū)的出口,出現(xiàn)了一輛小轎車,它后面拖著一輛極小的房車。駕車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谷岳過去問他去哪兒,他說要去死馬。這太讓人意外了,居然和他們同路。谷岳幾乎帶著哀求的口吻說:我們也去,在這兒等了兩天了,能不能捎我們過去?油費(fèi)可以承擔(dān)一部分。因為這里距離死馬還有400多公里,再回到費(fèi)爾班克斯還要800多公里,總共是1200多公里,油費(fèi)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那位老者考慮了一下,然后說好吧。谷岳和劉暢興奮異常,這兩天一直懷疑能不能趕到最北面,現(xiàn)在機(jī)會終于來了,他倆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覺得這天的空氣格外清新,陽光也特別燦爛。
老者叫勞倫斯,今年69歲。他的車是一輛1986年產(chǎn)的沃爾沃,已綷-24歲了——按人的年齡計算,差不多和勞倫斯一樣老??紤]到這是多爾頓公路,80%都是土路,環(huán)境比較惡劣,而且800公里內(nèi),只有一個服務(wù)區(qū),如果車壞了的話,沒有人會幫你的。谷岳看著這輛車,問勞倫斯這車能行嗎。勞倫斯說沒問題,他家住在南加州洛杉磯附近,他開著它從美國的西南角一直穿越了整個西海岸,接著是加拿大,現(xiàn)在到了阿繺-斯加。
谷岳詫異,不會吧?為什么一個人跑這么遠(yuǎn)呢?勞倫斯說要去參加一個葬禮。谷岳又問:這個葬禮在哪兒?他說在新澤西??尚聺晌骶驮诩~約附近啊。谷岳更加不解了,問干嗎繞這么一個大圈呢?勞倫斯說他想晚點兒去參加葬禮,因為他已綷-69歲了,趁著身體還可以,借這個機(jī)會,開車游遍美國和加拿大。
劉暢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的人、這樣的情節(jié),完全可以拍成一部好看的電影。也許勞倫斯不懂什么旅行,但是他的行為,讓這兩個旅行者汗顏和動容。
谷岳特意看了看儀表盤上的行車?yán)锍?,已綷-是三十多萬英里了,再細(xì)看,里程表被一條膠布粘住,不走字了,就是說,這輛車已綷-開了不止三十多萬英里了。
勞倫斯開起車來像個年輕人,油門一踩,就飆出去了——平均一小時五十多邁,相當(dāng)于每小時八十多公里。
路邊都是凍土,長著低矮的松樹。綷-過一個龐大的山脈之后,樹木逐漸稀少,變成了開闊的苔診-。這里剛剛下過今年的第一場雪,枯草上掛著薄薄的冰霜。天很低,云很沉,蓋住了大部分山頭,山上也全是雪。
勞倫斯說他平常很少搭人。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風(fēng)行搭車,那時的社會環(huán)境相對寬松和諧,人們受了縗-魯亞克《在路上》那本書的影響,向往過那種狂放不羈的生活。但是近年來人心越來越疏遠(yuǎn)了,彼此防范,尤其當(dāng)一些惡性事件發(fā)生之后,每個人心中都結(jié)了些疙瘩,心靈逐漸冷漠。越發(fā)達(dá)的國家,人心越疏遠(yuǎn),貧窮的地方反而更真誠質(zhì)樸一點兒,這真的是一個可悲的事實。
傍晚的時候,他們抵達(dá)了死馬,只用了兩個半小時。關(guān)于這里為什么叫“死馬”,有很多說法,官方信息是這是當(dāng)年建設(shè)機(jī)場的大隊的名字。
死馬鎮(zhèn)完全因為油田而存在。鎮(zhèn)子里沒有一棵樹,所有的房子都是金屬構(gòu)造,拼裝出來的,就像一個火星基地。谷岳和劉暢早聽說這里沒有什么好看的,最讓人失望的是,距離北冰洋僅兩公里之遙,卻無法穿過鎮(zhèn)子抵達(dá)那里——整個死馬已屬于油田,沒有證件,不得進(jìn)入。
他們薥-也沒想在死馬停留,一是因為住宿太貴,一夜每人要120美元;二是勞倫斯也不富裕,不想住在這里。于是他們拍了幾張照片連夜往回趕。
返程途中下起了大雪,霧氣彌漫。路上連個燈都沒有,勞倫斯開得很慢。雪花像成群的白色飛蛾,不停地撞到擋風(fēng)玻璃上。車子綷-常打滑,最嚴(yán)重的一次轉(zhuǎn)了180度,車差點兒就穃-過去了,三個人都嚇得心驚膽戰(zhàn)。谷岳對勞倫斯說:你累的話我來開。他說沒事,還能開。車子越開越慢,平均每小時三四十公里。每次會車,勞倫斯都會往右拐,都快跑到路基下面去了。他畢竟年紀(jì)大了,視力也不好,再加上疲勞,越來越讓人不放心。谷岳和劉暢也兩天半沒睡好覺了,強(qiáng)瞪著眼睛幫他找路。他有時候開快了,谷岳就說慢點兒慢點兒。后來一次為了躲避卡車,他們把車開到了坡上,那坡足有三十多度。三四個小時,只開了一半的路,兩百多公里。
后來天轉(zhuǎn)晴了,月亮像一盞吸頂燈,旁邊襯著數(shù)不清的星星,北極光也出來了——這次的北極光比在服務(wù)區(qū)看到的還要近、還要大、還要炫,跟彩虹似的,從天的這一邊一直到另一邊,而且它的變化很快,像有靈魂似的,很神秘,似真似幻,不像這個世界里的真實存在。
開了整整一夜,早上五六點鐘,太陽快出來時,他們回到了那個服務(wù)區(qū)。這400公里開了八個小時。三個人疲乏至極,尤其是勞倫斯,他絕不讓人替他開車,倒不是因為不信任別人,而是要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勞倫斯的房車很小,只能睡一個人。谷岳和劉暢回到餐廳。餐廳那會兒人還不多,他倆找個犄角旮旯兒躺了下來,直接睡了。后來有人來吃早飯,薥-也沒有發(fā)現(xiàn)桌子底下躺著倆人。
他倆在地上躺了三四個小時,然后收拾東西去找勞倫斯。他老人家居然精神抖擻地出來了,還開玩笑說是北極光帶給了他力量。他們繼續(xù)上路,直接開回費(fèi)爾班克斯。和勞倫斯分手的時候,他們依依不舍——畢竟還有七八千公里的旅程在等著勞倫斯,那件參加葬禮的禮服還在后備箱里。直觀感受是,這也許是勞倫斯的最后一次旅程,想來讓人心酸。他倆對勞倫斯話里有話地說:能活著回來真好,希望你一定要小心。勞倫斯連聲說行行行,沒問題。
一個老人,一輛破車,拖著一輛小房車,漸漸消失在公路的盡頭??粗@個景象,谷岳問劉暢:咱們老了會不會這樣——在接近生命終點的時候,有勇氣去做一次長途旅行,耗盡生命的最后能量?
回到費(fèi)爾班克斯,就像回到了文明社會似的——有床睡覺,有水洗澡,還有好吃的東西可以填飽肚子。這一切都顯得異常珍貴,平時卻沒有意識到。
幾年前,谷岳和劉暢分別看過一部電影,叫“走進(jìn)荒野”。他們還一起聊過這部電影,都很欣賞電影里面那個小伙子,也為他的死感到惋惜。
這部電影改編自一個真實的故事:1992年,品學(xué)兼優(yōu)、身為運(yùn)動健將的美國大學(xué)生克里斯托弗從艾默利大學(xué)畢業(yè),面對前途無量的就業(yè)機(jī)會,他卻選擇了一條令身邊人匪夷所思的人生道路——拋家棄業(yè),將自己的兩萬四千美元存款全部捐給慈善機(jī)構(gòu),把剩下的現(xiàn)金也燒了,開始在美國流浪,到處打零工,心目中向往著阿繺-斯加的大自然。他一路搭車,終于來到阿繺-斯加,躲到多爾頓公路旁的荒野里獨自生存——他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在紛亂的現(xiàn)代世界中找到自己。他穃-山越嶺,櫛風(fēng)沐雨,與自然為伍,與野獸抗?fàn)?,卻因吃錯了一種蘑菇,無法呼救,得不到醫(yī)治,喪身在荒野中。他死的地方有一輛廢棄的大巴,這輛大巴是多年前獵人的臨時住所。
來阿繺-斯加之前,谷岳和劉暢希望能去看看那輛大巴,看看小伙子當(dāng)年生活過的環(huán)境。那個地方與公路的直線距離是五十多公里,步行需要兩天,而且要蹚過三條河。勞倫斯開車路過,谷岳和劉暢希望至少能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沒有帳篷和睡袋是一大遺憾,今年夏季雨水也多,蹚過那三條河非常困難。他們此前聽說,就在兩周前有一個男孩淹死在附近的河里。自從《走進(jìn)荒野》播出后,每年都有一兩百人專門去看那輛大巴,那里幾乎成了美國戶外運(yùn)動的一個朝圣地。
這個故事現(xiàn)在在美國很有名。但是在阿繺-斯加,多數(shù)人瞧不起這個年輕人,覺得他太大意、太傻了——他當(dāng)初吃錯蘑菇,想試著走回城市,可因為河水高漲,走不回去了,其實只要沿河走幾公里,就有一個地方可以輕易渡河。只是不知道他當(dāng)時的體能是否允許。
之所以一定要去拜訪這位主人公,是因為阿繺-斯加的荒野確實是一個解脫心靈的地方。每個男孩子心里都埋藏著浪漫主義的激情,都曾希望能像他一樣,拋開世俗的一切,拋開社會的壓力,真正去做大自然的一分子。沒有手機(jī),沒有上司,沒有身份證,甚至沒有親人,只是一個人在荒野中呼吸。面對饑餓、寒冷甚至死亡,感受自己最真實的存在。結(jié)局雖然悲慘,但是仍有很多人敬佩他,把他當(dāng)成精神力量的源泉。
他們在費(fèi)爾班克斯搭車的那位大姐曾說,拍電影的時候,導(dǎo)演采訪過她的弟弟,她弟弟當(dāng)時就住在那附近,那個男孩的喪生地。大姐說,這個男孩太傻了,去野外生存又沒作好準(zhǔn)備,不知道碰到困難以后該怎么辦。人們看好萊塢的電影,或者看探險的書,覺得這些事很浪漫很刺激。但是到了事發(fā)地,當(dāng)?shù)厝说目捶ㄍ耆煌囊耙稽c兒也不浪漫。在這方面,谷岳很欣賞前面提到的奈利,她比電影里的那個年輕人要聰明得多,她不莽撞,很理性——有夢想是好的,敢放下是好的,但是不能沖動,要作好充分的準(zhǔn)備。
他倆想徒步接近那輛大巴。河水不深,只是沒膝,但是冰涼刺骨。兩周前的那個男孩,就是在這一帶出的事。劉暢了解一些戶外知識,知道在這樣冰冷的河里走不了幾步,腿就會僵掉,倒下來被水沖走。所以不需要很深的河,也能把人淹死,關(guān)鍵看水的溫度。
他倆走到了距離大巴約三英里的地方,被那條河阻斷了行程。他們把包里的白酒取出來,一半灑在地上,一半分著喝了。朝著大巴的方向,他們還點了三支煙,算是敬了三炷香。
劉暢隨探險隊到長絓-源拍攝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這樣一個人。他們在河邊發(fā)現(xiàn)了尸體,死了一個月了,而且只是一個人。一般登山的人都有同伴,一個人暴尸荒野,很不正常。他們通過網(wǎng)絡(luò)找到了這個人的信息,他是患有嚴(yán)重腎病的人,生命只剩半年時間,他選擇了一個人走去長絓-源,將生命結(jié)束在荒野里。
劉暢在日記里寫道:我一直對死在長絓-源的這個人以及這個故事感興趣,后來才知道了《走進(jìn)荒野》的這個美國男孩,發(fā)現(xiàn)他更早、更極端、更忠于自己的追求。一個人要做到極致是困難的。我們?yōu)槭裁匆??為什么要完成這次艱苦的旅行?我和谷岳常常討論這個事情,甚至還發(fā)生過爭吵。挑戰(zhàn)極限完成自我,還是力所能及地去做一些簡單的事情,每個人的路可能是不一樣的。
正在消失的因紐特人
去死馬的目標(biāo)實現(xiàn)了,可還有遺憾——沒看到北冰洋,也沒接觸到因紐特人。阿繺-斯加最北邊的鎮(zhèn)子叫巴羅,沒有路通過去,只能乘飛機(jī)。不知是否受了勞倫斯的鼓舞,他倆一定要去看看巴羅和北冰洋,親身感受一下美國最北端的這個小鎮(zhèn)。
巴羅的人口只有四五千,大部分是因紐特人。他們的生活很特別,從來不愁吃穿。他們祖先生活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了大油田,美國最大的油田。人們什么也不用干,生來就是股東。油田賺了錢,按時給他們分成,每人每年大概可以分得四五萬美元。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過去的因紐特人住在冰屋里,靠捕海豹捕鯨魚為生。他們的民族文化和生存技能都建立在捕捉海洋動物的基礎(chǔ)上?,F(xiàn)在,他們不可能再去捕那么多鯨魚了,因為有捕獵數(shù)量的限制。所以大部分時間他們就是閑待著,吃炸雞,喝可樂,看電視。人人變得跟海豹一樣,肥胖扛凍,大冬天的,還穿著拖鞋短褲,露著一身肉。
巴羅是個被大海和大山包圍著的小鎮(zhèn),鎮(zhèn)子再往北,大概十幾英里,是一條狹長的小半島,寬度只有約一公里。年輕人天天開著四輪越野小摩托車,在海邊漫無目的地轉(zhuǎn)悠,早上去一趟,下午再去一趟。尤其是老人,綷-常在海邊慢慢地溜達(dá),看海,一看看好久。
這里的生活方式已基本美國化——三室一廳代替了傳統(tǒng)雪屋,全地形車和卡車代替了狗繺-雪橇,牛仔褲和羽絨服代替了海豹皮衣。
劉暢說:這可能是咱們中國人特別夢想的一件事情——不用工作,天天在家上網(wǎng)、看電視,多幸福。但到了巴羅以后,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快樂。我注意到他們祖上的照片,那些人很精干,穿著大袍子,臉上刻著風(fēng)霜的痕跡,透著生命的尊嚴(yán)。我頭一次對“天上掉餡餅”是不是件好事產(chǎn)生了懷疑,覺得一個人活著沒有事做,才真是悲哀。
這里打工的人,多數(shù)來自世界各地——他倆住的酒店的綷-理是土耳其人,開出租的是泰國人,餐館老板是韓國人--很少有美國人來這里工作,因為巴羅的環(huán)境太惡劣了,10月中旬太陽落下去,一直到次年的1月中旬才升起來,這中間全是黑暗;也吃不到什么新鮮蔬菜,食物幾乎都是空運(yùn)來的,價格比紐約還貴;最低氣溫在零下40攝氏度以下。
谷岳和劉暢到來的時節(jié),這里還屬于極晝。從早到晚,太陽掛在下午四點左右的位置,隨時準(zhǔn)備日落似的。
巴羅富得像中東的小國,唯一不同的是,當(dāng)?shù)厝说募彝ソY(jié)構(gòu)不穩(wěn)定。因紐特人和印第安人很容易變成酒鬼,科學(xué)家認(rèn)為他們的基因里沒有跟酒接觸的歷史,所以一喝就容易上癮。當(dāng)?shù)厝耸臍q就生孩子了,一般活到四五十歲——約150年前,他們吃肉當(dāng)吃菜,喝酒當(dāng)喝水,但是環(huán)境寒冷,運(yùn)動量大,體能消耗也大;現(xiàn)在住在溫暖舒適的大房子里,什么也不干,天天吃漢堡、雞腿和薯條,身心健康都出現(xiàn)了嚴(yán)重問題。
一年前,谷岳看過一個紀(jì)錄片,講巴羅人的健康問題。一位五十多歲的佛羅里達(dá)游客來到這里,得知這里的飲食習(xí)慣不好,也沒有以前打獵時候的運(yùn)動量,導(dǎo)致年輕人的體質(zhì)下降。他個人投入一百多萬美元,為當(dāng)?shù)亟艘粋€橄欖球場,還組建了當(dāng)?shù)馗咧形ㄒ坏拈蠙烨蜿牎i蠙烨驁鼋ㄔ诤_吷?,露天的,?guī)模巨大。他倆還專門去看了一眼,它被雪覆蓋著,很空曠很冷清。頭一年,巴羅人打了很多場比賽,一場也沒贏過——他們哪見過那么大的陣勢、那么多的觀眾。之后越打越好,還綷-常贏。每贏一場球,他們都會把衣服脫了,跳進(jìn)北冰洋玩冰泳,這是他們獨特的慶祝方式,別的隊就沒有這個條件了。
10月以后,進(jìn)入了捕鯨季節(jié),政府對捕鯨是有數(shù)量限制的,每年只允許捕50頭北極露脊鯨。北冰洋大概有一萬多頭北極露脊鯨,每年增長3.5%,所以捕鯨活動還是可以持續(xù)的。
當(dāng)?shù)赜袔资掖龊2饿L,因紐特人把捕到的鯨拖到岸上處理。對于他們來講,鯨的所有部分都有用,包括厚厚的鯨脂、黑黑的鯨須。每家都會分到一些鯨肉和鯨脂。但是,總體來說,捕鯨越來越像一個懷舊的儀式,不再是當(dāng)?shù)厝说纳嫔罘绞?,類似于中國農(nóng)歷的一些節(jié)慶活動。
當(dāng)?shù)厝丝傊v,他們的爺爺、爸爸曾綷-是多么英勇,是怎樣捕鯨打獵的,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他們好像很懷念從前的日子。有一個博物館,陳列著他們的捕鯨工具,還有照片和衣物。從衣服到鞋,到生活中的所有東西都是他們自己制作的。每件東西都很精致,都充滿了故事。其中有一個魚叉,是從一條成年的鯨魚體內(nèi)找到的。那個魚叉的歷史跟鯨魚的歲數(shù)一樣大。也就是說,這條鯨魚很小的時候,中了這一叉,斷在身體里面。后人捕到這條成年的鯨魚,發(fā)現(xiàn)了爺爺輩兒的魚叉。
這個故事令劉暢印象非常深刻。因紐特人曾綷-是北極世界最好的獵手,現(xiàn)在卻是一些無所事事的大胖子。他上大學(xué)的時候看過一部紀(jì)錄片,叫“北方的納努克”。因紐特人住在冰屋里,穿著海豹皮衣服,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每個人沒事就笑,笑成了一種娛樂方式。現(xiàn)在的人已綷-不怎么笑了,好像有什么東西萎縮了。劉暢以前還看過一部科幻電影,說人類再過幾百年,都是大胖子,只有一個大腦袋一雙小手,腿基本退化了,身體像個球,坐在電視機(jī)前,機(jī)器伺候你吃喝——這個寓言在巴羅就要實現(xiàn)了。
谷岳和劉暢結(jié)識了一位叫羅賓的朋友,他是半個因紐特人,正要開一家全地形摩托車公司。谷岳問他能不能去他家做客,了解一些因紐特人的生活。羅賓說他家有點兒亂,但他姐姐喜歡招待客人,可以一起去他姐姐家。
羅賓比因紐特人還要熱衷因紐特文化,對一些歷史傳統(tǒng)和故事特別了解。他能說一口流利的當(dāng)?shù)卦?,還很樂意教他們。
羅賓的姐姐見到谷岳和劉暢特別高興,拿了些鯨脂出來招待他們。她把鯨脂切成小條,整齊地排列在盤子里。鯨脂像一根根大號的火柴,上面是黑色的鯨魚皮,下面是白色偏粉的脂肪。羅賓說,鯨脂是因紐特人比較喜歡吃的小點心,跟中國人喜歡嗑瓜子似的。他的一個朋友去年捕鯨,分給他一些。羅賓還說,鯨脂白嘴吃也行,蘸點兒醬油和芥末更好。他們的孩子特別愛吃鯨脂,吃不膩,跟嚼巧克力似的。
劉暢看著鯨脂,想起了去年喝過的河馬油,挺肥的感覺。鯨脂看上去不那么油膩,擱嘴里全是油,而且是腥的,像魚油。嚼久一點兒,有花生和核桃的味兒。
那天的晚飯,讓谷岳覺得自己像個野人——吃了生鯨脂、海豹油、馴鹿肉,還有幾種魚,幾乎都是生著吃的。他體驗到了那種診-始的感覺——這種感覺可能人人都有,在腦子里很深的一個地方,怪怪的,刺激又陌生。
谷岳跟羅賓聊到了北極光。羅賓說,北極光是當(dāng)?shù)厝说纳?,像他們祖先的靈魂。它出來的時候,大人都會對小孩說:你們要把頭藏得特別低。羅賓唱了一首歌——這里人人都會唱的一首歌:
北極光出來了,
它會慢慢、慢慢地下來。
如果你唱一首歌的話,
它會慢慢、慢慢地下來。
它和你一樣高的時候,
你要小心了——
它會奪走你的頭,
除非你能向它扔狗屎。
羅賓還在電視里放了一段當(dāng)?shù)氐囊蚣~特人在體育場里集會跳舞的錄像。他們模仿著海豹、海獅的動作,很診-始、很簡單,而且很慢,舉起一只手待會兒,換一只手再待會兒,好像是獵人在巡視,海豹在哪兒呢?鯨魚在哪兒呢?
那種舞蹈古樸風(fēng)趣,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們曾綷-的艱辛和歡樂——過去的生活和文化,都是建立在捕獵上的。現(xiàn)在這些事情沒有了,他們什么都不剩了,好像靈魂也丟了,靈魂變成了天上的北極光。
后來羅賓告訴他們,自己其實是個白人,是被因紐特人收養(yǎng)的。這個姐姐不是他的親姐姐,是他的收養(yǎng)人——羅賓覺得應(yīng)該叫她媽媽,可是歲數(shù)又不太合適。他是被因紐特家庭養(yǎng)大的,骨子里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因紐特人。羅賓一再強(qiáng)調(diào),因紐特人要做回自己,找回祖先的尊嚴(yán),重新充滿靈魂。
谷岳和劉暢住的那家旅館,打開窗戶外面就是北冰洋。想象中的北冰洋是平靜的,覆蓋著厚厚的冰層。但是他們看到的卻是巨浪。當(dāng)?shù)厝苏f,這是五年來最大的浪。一般在10月初,北冰洋開始結(jié)冰,現(xiàn)在氣溫上升,11月才會結(jié)冰。報紙總說全球氣候變暖,這里的人體會最直接,他們了解北冰洋里的冰,每年什么時候結(jié)、什么時候化。
離開北京之前,谷岳曾對劉暢說,小時候最喜歡喝的一種飲料就叫“北冰洋”。夏天常去天壇,花三四角錢買一瓶喝,沒有比這更爽的了。這次真有機(jī)會去北冰洋了,沉歸沉點兒,可必須得背上兩瓶——在北冰洋喝“北冰洋”,那是什么感覺?
劉暢也覺得這事有意思,說:那汽水可帶勁兒了,味辣氣頂,喝一口打好多嗝。可樂一來,好像再也沒見過“北冰洋”了。于是他們滿北京找“北冰洋”,終于在鑼鼓巷找到了。
谷岳說:這沒有任何商業(yè)目的,要說有目的的話,也是公益的。小時候覺得“北冰洋”就是一種汽水,沒以為它是別的東西,長大了才知道,還真有一個北冰洋。我們想在北冰洋邊喝完“北冰洋”,再灌兩瓶子北冰洋的水——回來以后,在網(wǎng)上做個活動,把它們拍賣了,捐給公益組織,種樹。
北冰洋的沙灘上,有些鯨魚骨頭。谷岳和劉暢把喝完的兩個“北冰洋”空瓶,擺在鯨魚骨頭上,然后開始脫衣服——劉暢說:喝完“北冰洋”,再游北冰洋,里里外外全是北冰洋啊。
他們?nèi)ケ北螅€有一個重要的想法,就是要跳進(jìn)去,體驗一下是什么感覺。那天上午一直下著雪,刮著刺骨的風(fēng)。海水因為含鹽,冰點很低,當(dāng)?shù)厝苏f三分鐘就能把人凍僵凍死;浪也很大,齊胸高的大浪,很容易把人卷進(jìn)去。他們等到太陽出來,希望能暖和一點兒,可是沒有用,還是冷——感覺太陽就是一個銀盤,跟月亮沒啥區(qū)別。他們沿著海灘走了很遠(yuǎn),找了一個風(fēng)最小、浪最小的地方,開始脫衣服。谷岳穿了六七層衣服,脫的時間很長很痛苦,衣服跟凍在了身上似的——可能也是打心眼兒里不舍得脫吧。
劉暢穿著泳褲往海里奔。那水寒徹骨髓,走了幾步,腳就沒知覺了,一萬根針扎著的感覺。平??蠢项^們在后海冬泳,那水冒著熱氣,感覺還行。薥-知道海水不是湖水啊——海水要是結(jié)冰,一般是零下二度。海浪沒過頭頂?shù)臅r候,就覺得掉冰窟窿里了,如果不抓緊上來,人馬上能變成一條被速凍過的魚。谷岳比劉暢瘦很多,扛不住,大喊大叫,涮一下就上來了;劉暢要胖一點兒,禁凍,只好假模假式地擺姿勢、拍照片,硬說不冷,臨了還返回去灌了兩瓶海水。
繺-他們?nèi)ズ_叺乃緳C(jī),在駕駛室里坐著,看這倆人脫衣服下水,一分鐘就上來了,一副落花流水的狼狽相——那司機(jī)哈哈大笑,意思是說:你們這是干什么呢?沒有鯨魚的脂肪,還敢在北冰洋里混呢?
谷岳也說:如果是我自己的話,真可能不下水了。這不兩個人嘛,不能顯得膽小啊。那時候腦子一片空白,連準(zhǔn)備活動都沒做,直接扎海里去了——心想趕快做完完了。也許等我年紀(jì)大了的時候,會跟孫子們吹,當(dāng)年爺爺我挺牛的,去北冰洋游過泳呢!
因為浪大,海里的很多東西被卷到岸上來,其中有些是鯨魚骨骼的化石,跟此前看到的差不多。有些當(dāng)?shù)厝嗽诎渡蠏?,揀回去之后加工成藝術(shù)品,賣給旅游者——這是當(dāng)?shù)厝说牧硗庖粋€綷-濟(jì)來源。
聽說海邊有個鯨魚墓地,那里有大量的鯨魚骨架,谷岳和劉暢順便去看了看。羅賓曾說過,捕鯨回來之后,他們先把鯨肉分割,剩下的骨架,一般是拖回到冰面,來年冰化之后,那些骨架自然會沉到海底?,F(xiàn)在人可能懶了,常把骨架留在沙灘上。這些骨架攢了有四五年。遠(yuǎn)遠(yuǎn)看去,龐大的鯨魚骨架,足有兩三米高,突兀地立在那里,比大象的骨架要大很多倍,讓人仿佛瞬間置身于史前世紀(jì)。鯨油從骨頭里滲出來,據(jù)說偶爾還能吸引來北極熊。
一百年前的因紐特人,他們的生活跟鯨魚密切相關(guān)。捕不到鯨,就會挨餓,甚至餓死。捕到了鯨,就有飯吃,鯨魚骨骼可以蓋房子,鯨須可以編筐子??粗@些骨架,谷岳突然萌生一種悲涼感,世界上的鯨魚越來越少了,因紐特人這個概念也快消失了。
谷岳和劉暢住的房間樓下是一家墨西哥餐廳,由一位老太太和她的兒子綷-營著。她兒子叫喬,特別喜歡收集東西,已綷-有三十多年了,收集了五六千種。他還把自己住的地方改造成了一個小博物館。問他為什么在這里一待就是三十多年,而且一直沒有結(jié)婚,是不是這里有特別吸引他的地方。喬開玩笑地說:當(dāng)時誤了回家的班機(jī)。
晚上,他倆吃完飯去喬的小博物館參觀,首先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標(biāo)本:門的左邊是一頭北極熊,右邊是一頭雄鹿,覾-面是五只狼,還有雪狐、雪兔、雪貂等幾乎當(dāng)?shù)厮械膭游?,像一個“標(biāo)本動物園”。另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鯨魚骨骼,一些機(jī)磨的工藝品。那個北極熊標(biāo)本,是他20世紀(jì)70年代花了15000美元買來做成的。
喬把所有積蓄都花在了收集上——這在美國不算稀奇,像他這樣的人很多,有一種孩子般單純的愛好,這個愛好比別的東西都重要。他的藏品從來不賣,不是為了掙錢,純粹是興趣。其他人也很理解,不會去干涉他的這個愛好。谷岳和劉暢給了他五美元,表示支持他做這個事情。當(dāng)?shù)厝艘埠茏鹁此?,把他?dāng)成一個好朋友,因為他以一己之力,保護(hù)并延續(xù)著因紐特人的文化。
喬對收藏三十多年如一日的熱愛,深深地感染了谷岳和劉暢。他倆發(fā)現(xiàn),無論身在何處,都能遇到純粹為夢想活著的人。谷岳說:只要一想到這一點,頓時覺得世界是如此美好,我們一點兒也不孤單。
喬所有的藏品都擺放在家里,把活動空間擠沒了,電視機(jī)被擠到一個小旮旯兒里。他可能每天喝著啤酒欣賞標(biāo)本,很知足,很驕傲。明星或名人只要到巴羅來,就會去他那里參觀,留下了很多合影。那個北極熊標(biāo)本,還被借去拍過MTV。雖然標(biāo)本本身不值錢,但都是有來歷的,包括搜集、制作、展出的過程,有他個人的心血和記憶在里面,對他的人生來說極其重要。
喬推薦谷岳和劉暢去參觀一家正式的“因紐特遺產(chǎn)博物館”,也是巴羅唯一一家官方博物館,里面陳列著因紐特人當(dāng)年的狩獵工具、生活用品、服裝鞋帽,懸掛著許多歷史照片,介紹因紐特人的生活和文化。另外還有三四個當(dāng)?shù)厮囆g(shù)家在里面制作民間手工藝品。
博物館里有些對比性的照片,因紐特人以前穿的全是用海象、海獅的皮做的衣服,而且是自己縫制的,非常精致。他們與白人接觸之前,完全是一個漁獵民族,這種生活維持了數(shù)千年。據(jù)說是在一萬到兩萬年前,他們從西伯利亞遷徙到阿繺-斯加定居。博物館還介紹,當(dāng)年的因紐特人捕鯨之前,會先找地方挖一個很大很深的洞,相當(dāng)于準(zhǔn)備一座地下冷庫。捕到鯨魚之后,把鯨肉切割下來,保存在那個洞里,這樣的話,他們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鯨肉,不至于在漁獵礬-季餓著。
博物館里的雕刻藝術(shù)家都是因紐特人,他們的工作主要是雕刻鯨須和化石,一部分賣給游客,一部分自己收藏。雕刻的內(nèi)容,多是漁獵故事,比如跟北極熊搏斗、捕獵鯨魚和海豹等。
在博物館,他們還了解到,巴羅角附近是灰鯨活動的最北端。因為這一帶盛產(chǎn)磷蝦,灰鯨喜歡捕食磷蝦,在此之后,它們會一直南下,游到中美洲的墨西哥,在下加利福尼亞附近的溫暖水域繁育后代?;姻L像候鳥一樣,可以游得很遠(yuǎn),縱跨北美洲。谷岳和劉暢聯(lián)想到自己的旅程,居然是和灰鯨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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