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桑鉤溫膽湯治療中風的經(jīng)驗
桑鉤溫膽湯,是我治療中風的自擬經(jīng)驗方,其藥物組成即古方溫膽湯加桑寄生、鉤藤。
中風乃內(nèi)科大證,歷代醫(yī)家致力于本病之研究者,舉不勝舉。對于中風的病因,唐、宋及其以前的醫(yī)家,多以“內(nèi)虛邪中”立論。唐、宋以后,學派各出,金元劉完素言主心火暴甚,李杲本氣自虛,朱震亨言主痰濁。明代張介賓倡“非風”之說,認為本病為“內(nèi)傷積損頹敗而然,原非外感風寒所致”。清代王清任又提出“氣虛血瘀”之論。這些醫(yī)家之所以提出不同的論點,是與其所處時代、物候條件以及當時人民的生活水平、飲食起居密切相關(guān)的,是大量臨床實踐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隨著時代的演進,社會條件、物候條件、人民生活等有了差異。過食肥甘,恣飲醇酒,已為常事。“飲食自倍,腸胃乃傷”,脾運不健,氣不布津,聚濕生痰,痰濕內(nèi)蘊,郁久化熱,熱極生風,此其一。大凡中風者年齡均在40歲以上,人至此時,陰氣自半,肝腎虧損,水不涵木,木少滋榮,內(nèi)風旋動,此其二。長期的飲食不節(jié)與陰氣的自然虧損(若房事不節(jié)或其他因素,可加速其虧損),兩者相加,日積月累,是致病的主要因素。由此,痰濕日漸蘊積,化熱生風,邪氣不斷加重;陰氣不斷虧損,正氣日益不足,一為病理,一力生理,齊頭并進,構(gòu)成該病本虛標實、虛實互見、正邪交爭的病機特點。倘邪氣不甚,正氣尚支,機體自我調(diào)節(jié)機能還可進行,矛盾則處于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隨著患者年齡的不斷增長,病理因素勝過生理因素,邪氣壓過正氣,機體的自我調(diào)節(jié)機能被打亂,則矛盾不斷加深,終至激化。于是,陰虧風動,痰熱生風,風痰并見而相互交織,痰借風勢,風夾痰行,上擾清空,橫竄脈絡……無處不到,無孔不入,陰陽為之而失衡,氣血為之而逆亂,營衛(wèi)為之而不周,乃發(fā)為中風。
臨床實際所見,無論是中風先兆、中風發(fā)作,還是復中風、中風后遺癥,莫不風痰相兼而貫穿其間,只不過孰輕孰重有別罷了。一般中風先兆,風痰俱輕。中風發(fā)作、復中風,則風痰俱重。中風后遺癥,則痰重于風。中風的各個時期除有其各自應具備的特點之外,都有著風痰的共同指征。
1.肢體麻木:中風先兆患者多手指麻木,中風發(fā)作、復中風、中風后遺癥患者多麻木而伴隨偏癱、口眼歪斜,為風痰阻絡、氣血運行不暢所致。
2.眩暈、健忘:中風先兆患者眩暈、健忘可同時相見,中風發(fā)作、復中風者多見眩暈,中風后遺癥者多見健忘,為風痰上擾清空之府,腦不能自主所致。
3.情緒波動、煩躁不寐:中風的各個時期均可見到,為風痰擾及神明所致。
4.舌強語謇:中風先兆者多見舌強、運轉(zhuǎn)不靈。中風發(fā)作、復中風、中風后遺癥者,舌強而歪,且與語謇同時并見。中風發(fā)作時甚則舌硬縮不能伸過門齒,中風后遺癥往往遺留語言謇澀,均為風痰阻滯舌本脈絡所致。
5.舌苔膩:中風的各個時期均可見到,病情輕者則薄膩,病情重者則厚膩,病變熱化則黃膩。常伴舌質(zhì)暗紅,為鳳痰內(nèi)阻所致。若風痰阻滯,津不上承,則苔膩而干。
6.脈弦滑:中風的各期都可見。弦主風,滑主痰,為風痰的象征。肝腎不足顯著者,脈多細弦滑,或尺部較弱,輕取不應。
7.年逾四旬、體型肥胖、素喜食肥甘厚味:各期患者均可見,為風痰產(chǎn)生的根源,如《素間·通評虛實論》說:“……仆擊、偏枯……肥貴人則膏粱之疾也。”
基于此,我領(lǐng)悟前賢的學術(shù)思想,抓住風痰為患這一主要矛盾,選用千金溫膽湯以化痰濁、利濕清熱而不傷正。加鉤藤平息肝風而不燥,桑寄生滋補肝腎而不膩,扶助正氣而不礙邪,風痰內(nèi)阻、肝腎不足者最宜。鉤藤與桑寄生是柔肝息風較好的藥對。此方的組成,不偏不倚,謹守中風病機,輕重緩急、標本兼顧,無論是中風先兆、中風發(fā)作,還是復中風、中風后遺癥,均可運用之。
運用上方,要根據(jù)患者的具體情況加減化裁。常加竹瀝水,以加重化痰濁之力。若痰迷心竅,阻于廉泉,神昏、舌強言謇者,加石菖蒲以化痰開竅。痰濁化熱,痰熱交阻,舌苔黃膩者,則以全瓜蔞或膽南星易半夏,或少加黃芩以助清熱。眩暈者則加菊花、蒺藜以清頭目。心煩不寐者,則加蓮子心、生龍骨、生牡蠣。風痰內(nèi)阻,氣機不行,腑氣不通者,合以《活法機要》的三化湯釜底抽薪,待大便通后可減去方中大黃。在中風初起,少量短時運用羌活,有助于息風,在去大黃的同時可一并減去。大便通后,可將大黃換為火麻仁,以輔助大腸之傳導職能。若大便秘結(jié)而血壓高者,則加決明子,或?qū)Q明子研為末,與適量的蜂蜜調(diào)勻為膏,每次1勺,日服2次。一般中風先兆、中風發(fā)作、復中風者入煎劑,中風后遺癥用膏劑。腑氣通,俾風痰去矣。肢體麻木,偏癱,舌質(zhì)暗紅,甚則夾瘀斑者,加地龍、丹參、絲瓜絡以活血化瘀通絡。切不可用黃芪,誤用則有腹脹、煩躁之弊,慎之!慎之!肝腎不足明顯者,則加女貞子、墨旱蓮平和之品,滋而不膩,六味、左歸皆屬禁忌之例。
桑鉤溫膽湯,方藥平淡,但療效可靠,關(guān)鍵在于組合嚴謹,選藥精當,通變活潑,很切合中風的病機,故能療大癥、起沉疴。我臨證凡遇中風,善用此方,現(xiàn)選錄臨床運用本方治療中風的典型病案于下,以資佐證。
一、中風先兆案
【一】馬某,男,46歲,已婚,河北人,北京礦務局工人,住院號014639。1973年冬季,無明顯誘因而右側(cè)肢體汗出,未做特殊治療。1年前繼發(fā)右側(cè)肢體麻木、酸脹不適,右半身皮膚顏色變暗。4個月前病情加重,病側(cè)肢體發(fā)涼,患者并有眩暈、惡心、心悸心煩等癥狀,時而自覺舌頭強硬、語言不利,右上肢皮膚顏色變?yōu)樽霞t色,甚則雙手震顫。本單位職工醫(yī)院未明確診斷,施治罔效。在我院門診服中藥六十余劑,亦未見大效,于1982年10月6日入院治療。
患者形體肥胖(體重84kg),面色紅赤,右側(cè)肢體皮膚明顯變暗,觸之發(fā)涼,尤以胸腹為甚,雙手顫抖,腕關(guān)節(jié)以下皮膚呈紫紅色,自覺頭暈目眩,如立舟車之上,惡心,心悸心煩,夜寐不寧,右側(cè)肢體發(fā)涼,舌強硬麻木,右歪,質(zhì)暗紅,苔黃膩,脈沉弦。BP:140/llOmmHg。擬診:中醫(yī):中風先兆。西醫(yī):①原發(fā)性高血壓??;②植物神經(jīng)功能紊亂。證屬水不涵木,肝風夾痰上擾清空,橫竄脈絡,血氣不和,營衛(wèi)失調(diào),治以柔肝息風、化痰通絡。
【處方】
桑寄生15g鉤藤9g(后下) 全瓜蔞12g 炒竹茹9g 石菖蒲9g 黃芩9g 女貞子15g 生龍骨20g(先下) 生牡蠣20g(先下)丹參15g 浮小麥9g 墨旱蓮12g
藥進六劑,右上肢即有明顯熱感,顏色由紫紅變?yōu)榈t,撫之溫度上升,唇舌麻木消失,舌苔由黃膩轉(zhuǎn)為薄黃,BP: 120/80mmHg。爾后恒守此方服藥2個月,右半身溫度近于左側(cè),面紅消退,眩暈、惡心、手顫、舌強硬諸癥消失,舌體轉(zhuǎn)正,血壓正常而出院。半年后隨訪,患者已能正常工作。
【例二】孫某,女,70歲,已婚,江蘇籍,退休醫(yī)生,住院號014051。緣于做胃鏡術(shù)中,精神過分緊張,術(shù)后全身不適,肢軟乏力,喜臥厭動,持續(xù)20余天。某日,午覺未能熟睡,即感頭暈、目眩、心悸,繼則覺舌體強硬,語言不利,肢軟乏力,行步遲鈍,全身難受,莫可名狀,大便溏泄,日五六行,小便頻數(shù),但無劇烈頭痛、惡心嘔吐、偏癱、失語及大便黏液膿血、小溲黃赤疼痛等癥狀。經(jīng)患者所在醫(yī)院用葡萄糖+維生素C+ATP靜脈滴注、肌內(nèi)注射維腦路通,口服中藥歸脾湯,只二便好轉(zhuǎn),其他病情未能控制,于1982年6月11日住入我院。
視患者表情淡漠,精神倦怠,形體消瘦,步態(tài)蹣跚,行動艱難,語言不利而低怯,納谷銳減,胃脘不適,舌強硬,質(zhì)淡暗,苔黃膩,脈弦細數(shù),尺細弱。入院診斷:中醫(yī):中風先兆。西醫(yī):①腦血管硬化;②腦供血不足。證屬肝腎不足、風陽上擾、痰濕中阻、本虛標實之證,用桑鉤溫膽湯加味。
【處方】
法半夏9g 陳皮9g 茯苓15g 甘草6g 竹茹12g 炒枳殼9g 桑寄生15g 鉤藤9g(后下) 葛根9g 蓮子心6g
服上方藥五劑后,頭暈目眩即減輕,肢體活動亦較靈活,語言漸清楚,納食增加,黃膩苔變?yōu)楸“滋?,病情日趨好轉(zhuǎn)。后又服用原方藥二十余劑,諸癥消失而出院,年余來體健如常。
(摘自《趙金鐸臨床經(jīng)驗集》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p5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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