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回
讀紅品詩詞-2
《第一回標(biāo)題詩》賞析
文/墨吟 筱蕊
第一回敘述了成書的過程：故事鐫刻在青埂峰下一塊巨石上，為途經(jīng)的空空道人抄錄，自然就是《石頭記》?？湛盏廊伺c這本書有了這段因緣，便自作多情，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情僧，而《石頭記》也就被他叫做《情僧錄》了。后來《情僧錄》被一個叫吳玉峰的人發(fā)現(xiàn)，他認(rèn)為這本書與情僧無關(guān)，空空道人有剽竊之嫌，遂改書名為《紅樓夢》。再后來，東魯孔梅溪又將書名改為《風(fēng)月寶鑒》。最后，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從所述成書過程來看，所謂頑石、空空道人、情僧、吳玉峰和東魯孔梅溪，皆為曹雪芹筆名。這是作者的障眼之法，故意迷惑聽故事人的心智，讓諸位看官迷失在他的筆墨里。這也是寫故事人慣用的手法，這樣更能讓我們細(xì)細(xì)去品味。
脂批云：“此是第一首標(biāo)題詩?！?/span>
紅樓詩詞，曹雪芹大多將著作權(quán)分配給了書中人物，每一首都放在了它該有的位置，我們也是按這些人物的脈絡(luò)來賞析的。唯獨(dú)這首五絕，乃以作者身份所題，所以也重要無比。
全詩的語句，明白易懂。但若細(xì)品起來，便覺余音縈繞，愈發(fā)深奧了。
所謂“荒唐言”，就是作者設(shè)定的“假語村言”，也就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手法——虛構(gòu)。要說“荒唐”，《紅樓夢》荒唐處頗多，但主要有兩處：
一是寶玉銜玉而生，出生者口中銜玉，絕無僅有。然就是因了這銜玉而生的緣由，寶玉才有著和時代悖逆的頑蠢性靈，他的特立獨(dú)行，是作者思想處在時代前沿的體現(xiàn)，書中能對其理解者僅黛玉、晴雯二人而已。這是知音嗎？是的，是作者想象的知音，他在感嘆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社會沒有人懂他，無情地吞沒了他的才華。
二是賈瑞持有的風(fēng)月寶鑒，近乎魔法。風(fēng)月寶鑒，其正反兩面所折射的正和邪的畫面，幾乎涵蓋全書所有故事情節(jié)，同時也涵蓋整個社會現(xiàn)實(shí)，古今中外盡皆包羅，這是何等高度的概括?。?/span>
而最荒唐的，則是全書竟無朝代年紀(jì)可考。以四大名著而言，《三國演義》說的是東漢末年魏蜀吳三國鼎立的故事，《西游記》雖純屬虛構(gòu)，但取材于唐僧取經(jīng)的故事，《水滸傳》說的是北宋農(nóng)民起義的故事，唯獨(dú)《紅樓夢》沒有朝代。曹公生怕后人到他生活的那個年代去胡亂考證，特地通過頑石告誡說：“若云無朝代可考，今我?guī)熅辜俳铦h唐等年紀(jì)添綴，又何難也?！边@里說得明白，若要考證就到漢唐去“添綴”，然而又有幾多人愿聽曹公告誡？
一言以蔽之，滿紙荒唐言，其實(shí)滿紙并非荒唐言。
所謂“辛酸淚”，就是作者親聞、親見、親歷的辛酸事，也就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唯一源泉——生活。單純記錄生活并不是文藝作品。毛澤東指出：“人類的社會生活雖是文學(xué)藝術(shù)的唯一源泉，雖是較之后者有不可比擬的生動豐富的內(nèi)容，但是人民還是不滿足于前者而要求后者。這是為什么呢？因?yàn)殡m然兩者都是美，但是文藝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生活卻可以而且應(yīng)該比普遍的生活更高，更強(qiáng)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薄都t樓夢》無疑就是這樣一部作品，一部空前絕后的偉大悲情小說。它隨處可以讓我們看到曹雪芹情感和生活的真實(shí)所在，種種皆因他的真情實(shí)感發(fā)散滲透在他的著作里。所以眾多人物也被我們喜愛著，跟著他們的嬉笑怒罵入了故事。作者的辛酸，也在似懂非懂之間，有所了解，這淚便也跟著流了。
所謂“作者癡”，就是作者執(zhí)著的態(tài)度，也就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要素——沖動、激情、靈感和嚴(yán)謹(jǐn)。甲戌本“凡例”中有詩曰：“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辈苎┣圮獯铍唬咴罾K床，風(fēng)晨月夕，抱病筆耕，可謂嘔心瀝血，死而后已。正是因?yàn)檫@“癡”，才讓《紅樓夢》在文學(xué)殿堂里有著高不可攀的位置，也讓多少人為故事里的人癡了心，一個個栩栩如生的角色鮮活在喜愛紅樓人的腦海里。曹公如果天上有知，想必他會為自己“癡”這一回而感到欣慰。
所謂“其中味”，就是作者的立意本旨，也就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意圖——主題。這是曹雪芹最為憂心忡忡的，他的立意本旨，能被多少人解讀呢？有人說《紅樓夢》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這大概沒有錯，各色人等都能在書中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魯迅就說過：“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jīng)學(xué)家看見《易》，道學(xué)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1】魯迅以諷刺的筆觸舉例，認(rèn)為這些讀者都沒有解出“其中味”。
那么，究竟“誰解其中味”呢？至今似乎也沒有一個紅學(xué)家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所以《紅樓夢》還得研究下去。我們倒認(rèn)為，這“味”就在讀者自己的心里。你讀到了什么？品到了什么？那品出的味道，便是你自己的紅樓。
最終曹雪芹因貧病交加，未能完成《紅樓夢》全書的創(chuàng)作而撒手人寰。這讓我們感到惋惜，但也因此而讓這半部紅樓留下太多謎團(tuán)，所以才會有各色研究者紛至沓來，使得《紅樓夢》成為獨(dú)一無二的“紅學(xué)”，這里面的深邃使得紅學(xué)家的桂冠絲毫不比諾貝爾文學(xué)獎遜色。
注釋
【1】魯迅舉例均有所指：清·張新之《石頭記讀法》：“無非《易》道也?！鼻濉ち汗С健侗睎|園筆記》：“《紅樓夢》一書，誨淫之甚者也?！鼻濉せㄔ掳V人《紅樓幻夢序》：“《紅樓夢》何書也？余答曰：情書也?！鼻濉埦S屏《國朝詩人征略二編》：《紅樓夢》寫“故相明珠家事”。近代王夢阮、沈瓶庵《<紅樓夢>索隱》：“寫清世祖與董小宛事?！辈淘唷妒^記索隱》：“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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