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xù)前文《“東諜影”之二：異族踏上我們的庫頁島探查的起因是俄日爭奪領(lǐng)土》。
上文介紹歷史背景太多，間宮林藏在庫頁島上的探險過程寫得比較少，本章節(jié)開始描述間宮林藏在庫頁島上的探險過程。
間宮林藏再次北上，于2月2日到達鵜城。間宮林藏說：“由此往北之腹地均屬滿洲統(tǒng)轄之夷區(qū)?！?/strong>庫頁島南部的人很害怕到庫頁島腹部地區(qū)，因為當?shù)貍髡f，“南部夷人到腹地時，腹地夷人即將他們抓去，充作賒欠交易物品之人質(zhì)?！边@說明庫頁島上的民族之間并不算完全和諧，至少在南部地區(qū)，費雅喀人等會抓阿伊努人當債務(wù)奴隸。當然這有歷史淵源，因為阿伊努人是晚近從北海道登上庫頁島的，并把當?shù)卦械娜嗣衽艛D到北方（也就是庫頁島腹地）去了，所以現(xiàn)在腹地的人民比較仇視南部的阿伊努人，再加上貿(mào)易糾葛，問題就復(fù)雜化了。
由于隨行的阿伊努人不愿北上，間宮林藏只好留下1名膽大的隨從，又雇了5名隨從繼續(xù)北上。4月9日他們抵達諾垤道岬。這里住著3戶人家，約有60多人，其中有蝦夷島男女也就是阿伊努人各1名。這樣看來，在3個大家庭里，這兩個阿伊努人很可能就是債務(wù)奴隸或者仆人，否則不能解釋這種奇特的家庭成員成分。
間宮林藏便在海邊等待解冰，一直到5月7日，又雇了當?shù)匾幻驅(qū)?，借到一艘山旦船才得以出發(fā)。8號出發(fā)，10號到達伊克達麻，雇來的向?qū)в忠蚝ε虏桓仪靶?。于是又雇了一名向?qū)В?2日到達庫頁島北部的那尼歐，這里只有5、6戶人家。
從諾垤道到那尼歐，是庫頁島到大陸之間最近的地方。這里海潮全向南流，波濤不激，小船航行進退不困難。由此往北，海面逐漸寬闊，“潮水全向北流，怒濤滾滾，無法航行”。這種奇特的地理現(xiàn)象，大概與韃靼海峽中間窄兩邊闊以及黑龍江入?？趶搅魉儆幸欢P(guān)系。
元朝的“賽哥小?！?/p>
從間宮林藏這段記載可知，庫頁島上人民完全知道庫頁島與大陸之間各有一條“水道”，也就是海峽。
我查閱了一下《中國歷史地圖集》，發(fā)現(xiàn)早在元代，中國人就已經(jīng)把這條現(xiàn)在稱為韃靼海峽的海域命名為“賽哥小?！?。元朝蘇天爵《元文類》卷41招捕總條遼陽嵬骨條： “至元十年（1273年）征東招討使塔匣剌呈：前以海勢風(fēng)浪難渡，征伐不到?因、吉烈迷、嵬骨等地。去年征行至弩兒哥地，問得兀的哥人厭薛稱：欲征嵬骨，必聚兵，候冬月賽哥小海凍結(jié)，冰上方可前去。先征?因、吉烈迷，方到嵬骨界?！毙『Ｊ侵袊糯牡乩砀拍?，指海洋近陸地邊緣部分或內(nèi)陸廣闊的湖泊。為什么叫賽哥小海，原因不明。
這里，插敘一下古代中國對今天所謂日本海這片海域的歷史稱謂。必須強調(diào)指出：日本海不是日本的海，印度洋不是印度的洋。
中國人最早稱這片海域為小海。魏收《魏書》記載百濟：“其國北去高句麗千余里，處小海之南。”《通典》《舊唐書》《唐會要》及《文獻通考》等沿襲這種說法。如《唐會要》卷96《靺鞨》： “今黑水靺鞨界, 南與渤海國顯德府, 北至小海, 東至大海, 西接室韋。南北約二千里, 東西約一千里?！毙『！笔俏簳x至元長達約1千年間包括高麗人在內(nèi)的今遠東大陸各族人民對日本海的普遍稱謂。
唐代人稱這片海域為北海和南海。唐人杜佑在《通典》中記流鬼國時，言及其瀕臨之海，其文曰：
“流鬼，在北海之北。北至夜叉國．馀三面皆抵大海，南去莫設(shè)靺羯，船行十五日。無城郭，依海島散居。掘地深數(shù)尺，兩邊斜豎木，構(gòu)為屋。人皆皮服。又狗毛雜麻為布而衣之。婦人冬衣豕鹿皮，夏衣魚皮，制與獠同。多沮澤，有鹽魚之利。地氣洹寒，早霜雪。每堅冰之后，以木廣六寸，長七尺，施系其上，以踐層冰逐及奔獸。俗多狗。勝兵萬馀人。無相敬之禮、官僚之法。不識四時節(jié)序。有他盜入境，乃相呼召。弓長四尺馀。箭與中國同，以骨石為鏃。樂有歌舞。死解封樹，哭之三年，無馀服制。
靺羯有乘海至其國貨易，陳國家之盛業(yè)。于是其君長孟蜯遣其子可也余志，以唐貞觀十四年（640年），三譯而來朝貢。初至靺羯，不解乘馬，上即顛墜。
其長老人傳言，其國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翹出，啖人。莫有涉其界，未嘗通聘。”
學(xué)者多認為流鬼即今堪察加半島，其三面所圍之海為鄂霍次克海、北太平洋與白令海。其南臨北海相當于今日本海北部，而與之相對的是南海。
《新唐書》記渤海國通其周邊的五條主要交通線，其中“龍原東南瀕海，日本道也。南海，新羅道也?！辈澈堅牭卦诮瘳q春、朝鮮清津和俄羅斯大彼得灣以西的濱海地區(qū)，1961年《報日人民》發(fā)表文章說蘇聯(lián)考古學(xué)者在海參崴附近波謝特灣發(fā)現(xiàn)渤海國海港遺址。南海, 指渤海國南海府, 轄地為今朝鮮狼林山脈以東濱海地區(qū)。由此推斷，渤海國人稱今日本海南部靠近朝鮮半島的海域為南海。
《明太祖實錄》卷105記載：永樂十五年( 1417年) 三月丁亥朔，“南海邊地女直野人散成哈等來朝，命散成哈為指揮僉事，保孛路等為千戶等官，隸喜剌烏衛(wèi)，賜誥命、冠帶、襲衣及鈔幣”。這里的南海邊地即今俄羅斯波謝特灣西岸，說明直至明代，人們還稱今日本海的南部海域為“南海”，長期沿襲渤海國時期稱謂。
遼、金、元三代，因統(tǒng)治民族契丹、女真與蒙古均來自亞洲北部，這一時代是古代中國人對日本海認識增長的時期。
宋人陳均《皇朝編年備要》中，政和四年（1114年）， “是歲，女真?遼國寧江府”句下注：
女真東北與五國為鄰。五國之東接大海，出名鷹，自海（今日本海）東來者謂之海東青，小而俊健，能擒鵝鶩，爪白者尤以為異，遼人酷愛之，歲歲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國戰(zhàn)斗而后得。
《柳邊記略》載：“海東青者，鷹品之最貴重者也，純白為上，白而雜他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薄段饔斡洝罚骸俺扇阂?，滿膀架其鷹。荊筐抬火炮，帶定海東青。'海東青可能是隼科的矛隼或巨隼，也可能是已經(jīng)滅絕的某種大型鳥類。有研究者認為女真本意是東方之鷹，也就是海東青。海東青是女真人的圖騰。
《古今圖書集成·禽蟲典第十一卷》之“海東青”
宋人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記女真各部，其中“極邊遠而近東海者, 則謂之東海女真。”宋人路振《乘軺錄》：高麗、女真“東北至遼海二千里, 遼海即東海”。在遼、金兩代，東海與遼海均指今日本海。東海之名從努爾哈赤統(tǒng)一東北直至清末。
《元一統(tǒng)志》開元城：“南白之山，北浸鯨川之海?！薄蚌L川之海”在《寰宇通志》卷七七與《滿洲源流考》卷十三皆作“ 鯨州之海。” 朝鮮《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將今日本海海域標注為鯨川。與鯨川對應(yīng)的還有鯨海?！兜雷谌适ノ幕实郯浴分杏小蚌L海之東”語。
鯨海的名稱元亡后仍然使用。《明實錄》中洪武十五年（1382年）二月條下記：
壬戌朝日，故元鯨海千戶速哥帖木兒、木答哈千戶完者帖木兒、牙蘭千戶皂化，自女真來歸。言：“遼陽至佛出渾之地三千四百里，自佛出渾至斡?xùn)\憐一千里，斡?xùn)\憐至托溫萬戶府一百八十里，托溫至佛思木隘口一百八十里，佛思木至胡里改一百九十里，胡里改至樂浪古隘口一百七十里，樂浪古隘口至乞列憐一百九十里。自佛出渾至乞列憐皆舊所部之地，愿往諭其民，使之來歸?！痹t許之，賜以織金文綺。
明人王璲《送通政寺丞章有常使朝鮮》：“授節(jié)褒遐服，臨軒遣使臣。忽銜明命重，榮賜襲衣新。鯨海尋封域，龍江發(fā)去津。涼風(fēng)仙桂月，翹首望車塵?！薄端蛢x曹主事陸伯曕使朝鮮》：“鯨海洪濤里，雞林旭日邊?；曙L(fēng)涵八表，使節(jié)降中天。往賜殊恩享，來朝甲令懸。舊知鄰日本，新號復(fù)朝鮮。” 可見鯨海確指日本海。
明朝的鯨海
宋、元、明三代鯨海與鯨川兩名并用。
今天，沒有一條鯨魚能活著游出日本海
下面我們再談民族問題。
最早，庫頁島上的費雅喀人，也就是吉烈迷人、尼夫赫人遍布庫頁島。大約11到12世紀，北海道島上的阿伊努人開始向外擴張，這些人登上庫頁島，打敗人數(shù)較少的吉烈迷人。吉烈迷人只得撤往庫頁島北部。請注意，這時候的北海道不是日本領(lǐng)土，直到19世紀北海道才成為日本的轄區(qū)。
在阿伊努人的侵略下，部分吉烈迷人被迫渡海登上大陸，在黑龍江下游生活。據(jù)說阿伊努人最遠到達當時金朝控制的海蘭泡地區(qū)。13世紀中葉，元朝滅亡金朝，在金朝轄地建立了基層政權(quán)，很快吉烈迷人就臣服于元朝。但是阿伊努人不但不臣服，還不斷攻擊元朝和吉烈迷人。
忽必烈至元元年（1264年），元朝軍隊進入庫頁島。這年11月30日元軍與盤踞在庫頁島南部的阿伊努人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役，并取得勝利。一年之后，阿伊努人趁元軍收兵卷土重來，再次襲擊吉烈迷人。
此后兩年，元軍將領(lǐng)塔匣剌試圖率軍重返庫頁島，但其軍隊受阻于賽哥小海，沒有登上庫頁島。但塔匣剌從奴兒干周邊部落得知冬季賽哥小海結(jié)冰時，大批軍隊可從結(jié)冰的海面進入庫頁島。
元朝進入庫頁島之后不久，日本發(fā)生了一次被稱為蝦夷大亂的阿伊努人大叛亂。至元五年（1268年），日本本州最北端津輕半島的阿伊努人突然舉族暴動，與當?shù)氐娜毡拒婇y安東氏進行了長達60年的大戰(zhàn)。這次大戰(zhàn)在后世的日本被認為是與元朝討伐日本規(guī)模相當?shù)拇笫录?strong>這場蝦夷大亂被一些學(xué)者視作元朝從北路討伐日本甚至元朝對北海道有控制力的象征。
至元十九年（1282年），一支由女真人組成的元軍重返庫頁島。在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和二十三年（1286年），元軍將領(lǐng)塔塔兒帶和楊兀魯帶率領(lǐng)1萬元軍分乘1000艘小船進駐庫頁島，很快占領(lǐng)了整個庫頁島。元軍在庫頁島最南端的西能登呂岬建立了一座要塞——果伙堡，整個庫頁島納入元朝版圖。
元朝的“鯨海千戶所”，今海參崴（即今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一帶，隸遼陽行省水達達路
元朝在吉烈迷人中設(shè)置了一些百戶所，還推行“徒民實邊”的屯田制度，從內(nèi)陸將一些漢人搬遷到庫頁島上，試圖在當?shù)亟⒆越o自足的農(nóng)業(yè)體系。這一政策后因元朝陷入內(nèi)亂而不了了之。
元貞二年（1296年），兩名接受元朝冊封的吉烈迷百戶叛變，投靠阿伊努人。第二年，阿伊努酋長瓦英脅迫部分對其臣服的吉烈迷人跨越賽哥小海，對黑龍江周邊一些吉烈迷人發(fā)動襲擊，搶走大量獵鷹。很快元軍在賽哥小海附近的基濟湖將其追上并擊潰。
經(jīng)過10年征討，至大元年（1308年），瓦英和另外一個阿伊努酋長玉善奴通過吉烈迷人向元朝表達歸順意愿，元朝準許其稱臣。之后，元朝允許阿伊努人每年派使節(jié)到奴兒干朝貢一次，并領(lǐng)受賞賜，從此阿伊努人名義上成為元朝的臣子，和元朝建立了朝貢貿(mào)易關(guān)系。
由于隨行人員害怕繼續(xù)航行因風(fēng)浪太大打壞船只，又不愿翻越山嶺前往庫頁島東岸，間宮林藏一行人只得于5月19日回到諾垤道。因所帶糧米即將吃完，他們只得吃魚肉、草根、樹果充饑。因攜帶鐵器很少，無法換取糧食，間宮林藏只得打發(fā)大部分隨行人員回去，只留下最早從南部帶來的一個隨從，住在酋長考尼家。考尼告訴他們，“俄國邊界離此島不遠，俄國屬夷有時乘船帶槍，來奧尼奧海上捕魚?！?/strong>
這是間宮林藏第一次聽到俄國的消息，于是他決定留下來查清邊界詳情。書中記載了間宮林藏的努力：
“于是寓居夷人家，幫他們漁獵、打柴、結(jié)網(wǎng)。此地夷人風(fēng)俗已如初編所載，特別尊重女人，男夷象奴仆一樣。因此為了時常得到女夷歡心，就專心幫她們做活，她們外出采集樹果、草根時，則劃船幫助她們作業(yè)，有時還將衣服送給她們?！Y(jié)果夷人漸釋狐疑，開始親近，有時送來魚類、獸肉相待?！瓡r常向他們探聽東海岸地理，東韃俄羅斯之邊界等事。他們說，此島本為孤島而無接壤之邊界，縱然能到本島東岸，亦難弄清俄羅斯之邊界，最好前往東韃了解詳情。該地與本島相同，有稱為鄂倫春、費雅喀、西隆阿以諾、基門阿以諾、山旦、赫哲、恰喀拉、伊達、奇楞等多種不同風(fēng)俗的夷人……。所謂德楞官府為誰所設(shè)，因夷語不通，無法了解詳情?！?/p>
間宮林藏終于探知庫頁島是個島嶼，即便到達庫頁島東岸也無法找到與俄羅斯接壤的地方，于是他萌生了隨庫頁島人民到大陸朝貢清朝的機會登陸探查的想法。這時間宮林藏已知曉清朝對庫頁島的的管理機構(gòu)在黑龍江下游的德楞，《吉林外紀》記載該地地名為德勒恩。
6月26日，間宮林藏府與諾垤道4名男夷，烏雅庫道烏之夷人3名(男夷1人，女夷1人，兒夷1人)共八名，乘一山旦船自諾垤道岬向東韃地方進發(fā)，但當天風(fēng)大浪高，船只無法航行，只得返回拉喀岬。
當時條件很艱苦，間宮林藏經(jīng)常在海上濃霧中衣服浸濕，而且當?shù)佤~很少不得不吃草實，造成腹痛，以致無精打采。
從韃靼海峽大陸一側(cè)眺望對岸的庫頁島
直到1809年（嘉慶十四年）7月2日，風(fēng)浪平穩(wěn)，間宮林藏一行人乘船出發(fā)，終于望見大陸上的茂道麻爾岬。自此沿海岸南行，抵達喀姆喀塔岬。此處潮流湍急，船只數(shù)次幾乎遇難。又南行抵達洛洛喀麻奇，停泊灣內(nèi)。當日退潮后泊于亞爾考耶。
間宮林藏在庫頁島人民的幫助下，在數(shù)千年來當?shù)厝嗣癫粩嘣诖箨懪c庫頁島之間來回往返的情況下，終于作為第一個有史記載的日本人度過韃靼海峽登陸大陸。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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