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1歲時，爸爸買回一頭剛成年母黃牛，我和黃?；ハ嗪闷娴乜粗鴮Ψ?。我那時上小學(xué)，學(xué)習(xí)之余，大部分時間都在放牛。

天氣炎熱起來，村里人習(xí)慣天剛亮就去田間地頭勞作。我吃過媽媽做的早飯，夾起大半本《今古傳奇》，一個人去村北頭的長山去放牛。

我把牛繩交叉絆在牛角上。跟在牛后面，走過村頭的田埂，穿過繞村渠道的小石拱橋，經(jīng)過地邊的小路進(jìn)入長山。

牛在山間愜意地吃草， 我看著書跟在后面，書里的一篇玉嬌龍深深地吸引了我。姐姐經(jīng)常繪聲繪色地給媽媽講的玉嬌龍和羅小虎的故事原來在這里。媽媽對我說，看姐姐講得多好，你要多看書。

我站在半山腰的地邊，牛在我旁邊的草地上甩著尾巴悠閑地吃草，漸漸接近一個灌木叢。突然，牛好像受到了驚嚇，猛然掉頭，瘋狂地沿著我們來時的山路跑了起來，頭上的繩子都跑掉了。

我向灌木叢看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什么。怕牛繩絆到什么東西，也緊緊地跟在牛后面飛奔。

牛出了長山，穿過地里，越過渠道石橋，一溜煙地跑回了牛欄，在進(jìn)牛欄時驚魂未定地向后看了一眼。

回到家，我把這件奇怪的事告訴了媽媽，媽媽說可能遇到了“臟東西”。我看過各種各樣的書，根本不相信鬼女狐仙之類的東西。

媽媽找到了村里幾位年長的打獵好手，請他們約在一起去三里多長、十來米高的長山打獵。媽媽以前是合作社勞動小組組長，說話很有權(quán)威。

第二天天剛亮，四個人扛上土銃，帶上各自家里喂了十幾年的土狗，搜遍了包括長山在內(nèi)的所有村里的山，只打回一些兔子和野雞。

媽媽叮囑我，以后不能一個人去長山放牛。

過了些時日，村里四五個二十多歲的哥哥邀約我們一起去長山放牛，包括我們一些小嘍啰二十幾個人，二十幾頭黃牛水牛，浩浩蕩蕩來到長山。

幾個大哥邊溜達(dá)邊談?wù)撝裁?，我和小伙伴們?nèi)フ颐诩t薯，掏鳥蛋。

我玩累后，在不知誰家地里挖了一個紅薯，拿到附近的小水塘洗干凈，啃起來。拿出帶的一本《三國演義》，邊走邊吃邊看。

不知不覺，又來到上次?；仡^跑的地方，發(fā)現(xiàn)我家的牛和另外幾頭牛猛然散開，我定睛往灌木叢中一看，媽呀，一個拖地長尾巴的大牛犢子似的狗狀物，準(zhǔn)備逃跑卻又轉(zhuǎn)過頭，對著我吡牙裂嘴。我手上的紅薯和書一下掉到地上去了，大腦一陣恍惚，出現(xiàn)了短暫空白。

我定了定神，馬上想到，這是狼啊！于是大喊一聲，“有豺狗！”幾個成年大哥可能也看我這邊的異常情況，馬上靠攏過來，但狼已經(jīng)沿著半山腰向上跑出了灌木叢。

只聽到有人大喊一聲“追！”我跟在大哥們的后面，把狼追過了幾個山頭，累壞了！一個大哥哥說，狼在前面田埂邊往后看，算了，我們兩條腿追不過它四條腿的，狼的報復(fù)心理最重，回家，回家。

村里的四位老獵人又去圍獵，包括長山在內(nèi)的各個山頭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狼。

隨后，媽媽十幾天沒有讓我放牛。我看到媽媽忙完田里地里菜園里的事，回家又要做飯洗衣織布，沒日沒夜地勞累，皴裂的手碰到冷水就痛得直皺眉，于是默默的拿過牛繩，繼續(xù)我的放牛生活。

舅舅家在長山那邊，離我家四五里地。

夏天的傍晚，有次在舅舅家旁邊的河灘上，跟表哥村里的幾十個年輕男子，各自鋪上草席子睡覺。他們半夜起來追狼，回來時說，狼在幾米外雙眼放綠光盯著我們幾個年紀(jì)小的，被一個半夜起來上廁所的人看到了。看著我懼怕的眼神，表哥說，你剛才睡在中間，狼不會叨你的。

又一次，我到舅舅家去做客，因?yàn)闆]吃到一根甘樜，我賭氣回家。當(dāng)時天快黑了，表哥他們以為我不敢一個人回去，但他們錯了。

我氣沖沖地往回家的方向走。穿過長山腳下由上而下的梯田，走過兩個小水塘和三塊田，經(jīng)過那條五六米高、兩三米深的渠道，再走幾百米就到村頭了。這條路，我很熟悉。

剛上第一口水塘邊的田埂，我隨意往水塘對面的長山頭一看。腦袋嗡地一響，打了一個趔趄，雙腿發(fā)軟，差點(diǎn)癱倒在地。我看到，在長山頭的地邊上，有一匹狼，可能是上次看到過的那匹狼。

狼悠閑地?fù)u著拖地長尾，裝作沒看見我，嘴在地上探尋著什么。我想，它在裝我家黃牛吃草。

我腦袋出現(xiàn)短暫空白，努力地鎮(zhèn)靜自己，腳步稍微快了一些，還沒有亂。狼看到我在走，也隨著我的速度在對面水塘上面的地里走。

我告訴自己，上渠道時再跑。

狼走的最左邊那條路，要過渠道上的石拱橋，中間和右邊各有一條路，我走右邊一條路，左右兩條彎曲的小路相距100多米。

腳像灌了鉛，我還是盡力快速走到水渠腳下，猛然飛奔起來。狼也跳起身，飛快地上了渠道。

我穿過干涸的水渠時，看到百米外的狼在石橋上一閃而過。下渠道時，我的眼睛已經(jīng)開始迷糊，驚恐的淚止不住，身體仿佛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

突然，我的眼睛又清明起來，因?yàn)槲铱吹诫x渠道四五米的田角，有一個人在勞動。他是一個同宗的油漆工，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爸爸。我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面前，氣喘吁吁地說，快，快，有豺狗！

油漆工說，你在開玩笑吧。我說可能在那里，手往十幾米遠(yuǎn)的渠道邊的灌木叢一指。這時，灌木叢猛烈地抖動起來，先是劃了一個圈，然后像一條線劃向渠道石拱橋方向。

回家半個小時后，我仍驚魂未定，媽媽也嚇壞了。

幾位老伯伯聽說后，馬上拿著火銃，帶上喂了十幾年的土狗出門，但又白忙活了一番。

過了些時日，聽說離我們很遠(yuǎn)的村莊，狼叨走了一個兩歲的孩子，全村人追了很遠(yuǎn)，一直把狼追進(jìn)了大山。

從此，我再沒有看到狼，再沒有聽到關(guān)于狼的事。但，猜想那個被狼叼走孩子的母親的傷心，想起自己遇狼時的驚恐，回憶媽媽為防止我被狼傷到的擔(dān)憂，仍然心有余悸。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