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明萬歷二十年--清順治十八年)[一]
壬辰
十月明東北地方長官建州左衛(wèi)都督(后封龍虎將軍)努爾哈赤之長子皇太極生(原名阿巴海,后為清太宗)。曹世選(世選又作錫遠(yuǎn))與皇太極同世。
按曹世選乃曹氏淪為滿洲奴隸之最早一世,依其孫曹璽之年代逆推,當(dāng)與皇太極同世,生年或當(dāng)略早于皇太極。
一六〇一 明萬歷二十九年 辛丑
努爾哈赤始編牛錄。按牛錄,后稱佐領(lǐng),為八旗制度之原始基本單位組織。滿人校獵時每人各出一箭,每十人設(shè)長一人領(lǐng)之,稱為牛錄厄真,義即大箭主;至是因歸附人數(shù)日眾,乃編三百人為一牛錄,即以牛錄厄真為其總領(lǐng)之官名(厄真,后改額真)。滿人兵力多寡,率以若干牛錄稱計。自編牛錄,后遂逐步發(fā)展擴(kuò)充為八旗軍制。(一說編牛錄系萬歷二十七年事)是歲八月,明復(fù)以李成梁鎮(zhèn)遼東。
成梁自萬歷十九年罷遼東總兵官,十年之間,朝廷八易遼帥,而兵備益壞;至是再命成梁,年已七十六。成梁在鎮(zhèn)又歷八年,遼東賴以少事。按努爾哈赤原為成梁之家僮,至年十五始離去;及清建朝之后,乃諱言其事;而成梁之后裔李鍇,反淪為旗奴。鍇為雍、乾時代之重要八旗詩人,棄仕宦,隱盤山,時人目為“高士”。此等歷史事態(tài),于理解曹雪芹一流旗人,不無參助意義,例得附論于此。
一六一五 明萬歷四十三年 乙卯
六月,努爾哈赤以“重農(nóng)積谷為先務(wù)”,命牛錄各出十人、牛四頭,于曠土屯田,積貯倉廩,復(fù)設(shè)官十六員,筆帖式八員,會計出入。
十一月,正式建立八旗制度。
自立牛錄后,又?jǐn)U編每五牛錄為一札攔(后改書甲喇,再后稱參領(lǐng)),每五甲喇為一固山。固山即旗。初分黃、紅、藍(lán)、白四色旗,至是增四鑲旗(以別色鑲邊。鑲,俗書為廂),別稱原有四旗為整旗(整,俗書為正),共為八旗。凡隸鑲旗者。時代已較后。
按滿人于萬歷二十七年已創(chuàng)制滿洲文字。至是建旗、置官(置理政聽訟大臣五人,札爾固奇〔斷事官,又稱都堂〕十人佐理政務(wù))、屯田、修廟,舉凡政冶、經(jīng)濟(jì)、軍事、文化各方面生活無不迅速發(fā)展,日趨進(jìn)步繁榮,與明中央政府之腐朽敗壞,每況愈下,形成一鮮明對比,在我國多民族國家歷史上成為一支新興之統(tǒng)治力量,故明年正月乃正式稱朝號曰金,建元天命。
旗人凡隸牛錄者,為兵丁,其每牛錄所出十人屯田者,則系牛錄中包衣人,即以仆役允作農(nóng)奴。曹氏上世歸旗,除非自早即作努爾哈赤或貝勒等人之兵弁、家奴,否則亦當(dāng)不出此兩種身份,故附書。
一六一九 明萬歷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 己亥
?。ù?,明遼東經(jīng)略楊鎬總率四路大兵號四十萬眾攻金;三月,四路兵皆大敗,死者十馀萬。是為薩爾滸之役)努爾哈赤乘勝取開、鐵。六月,陷開原;七月,陷鐵嶺。(八月,滅葉赫,扈倫四部皆平。而明之南北二關(guān)至此俱失)
按曹世選何時歸旗,清代官書曰無考。據(jù)豐潤曹氏宗譜,其先世于永樂初自江西遷豐潤,一支又出關(guān)落籍鐵嶺,則曹世選有可能為鐵嶺衛(wèi)或附近一帶人。本年四月,金選兵千騎,略鐵嶺,俘人畜一千而還(當(dāng)時金兵征戰(zhàn),所俘人口牲口,不分計。舊本《清太祖實錄》:“天命三年四月十六日,拆撫順城,……論功行賞,將所得人畜三十萬散給眾軍。”“四年四月初九日,選騎兵千人,遣入大明鐵嶺境,掠得人畜一千。”“四年六月初十日克開原,收人畜財物,三日猶未盡。”后來修改諱飾之,掠得人畜若干皆改為“俘獲人口”若干,上舉末一例則改為“駐軍開原三日,籍所俘獲,舉之不盡。”蓋當(dāng)時滿洲例將所俘人奴與牲畜合計,《實錄》改本諱其事,遂盡滅原來文義);六月陷鐵嶺,駐軍三日,論功行賞,分配俘獲。曹世選之歸旗為奴,或與此役有關(guān)。
《浭陽曹氏族譜·曹氏重修南北譜序》(康熙九年)
?。ㄉ下裕刍老担w自明永樂年間,始祖伯亮公從豫漳武陽渡協(xié)弟口[注]溯江而北,一卜居于豐潤之咸寧里,一卜居于遼東之鐵嶺衛(wèi)。(下略)
按據(jù)《族譜》,曹端明字伯亮,宋曹彬之后。端明之弟端廣,落籍鐵嶺衛(wèi)。疑本年鐵嶺役中。被俘為奴者縱非曹世選本人,應(yīng)已有其族人。
一六二一 明天啟元年 后金天命六年
此役明之總兵、經(jīng)略、巡按、軍民,死事、自盡者甚眾。金于沈陽駐軍五日,論功行賞,籍所俘獲分配將士;定議遷都沈陽,移沈陽官民居北城關(guān)廂,南大城則努爾哈赤與貝勒、將士等居之。四月,后妃、諸皇子、諸臣眷屬皆遷至遼陽。曹氏歸旗,如非前年事,至晚亦在本年。五月朔,努爾哈赤誡貝勒大臣之“驕恣不遜”與“凌侍從,虐仆隸”者。按此可窺見當(dāng)時淪為旗奴者之處境。
七月,明免織造三之一。萬歷三十年,明帝病重,急召大臣宣“遺命”,曾云:“朕病篤矣,礦稅事,聯(lián)因?qū)m殿未竣。權(quán)宜采取;今可與江南織造、江西陶器,俱止勿行,所遣內(nèi)監(jiān),皆令還京。”則織造久為明代害民弊政之大端。至天啟六年,蘇杭織造太監(jiān)李寔,為諂奉魏忠賢,借織造事誣陷周順昌等七人一案,則更為舉世憤怒之一大事件,袁于令至為此作《瑞玉記》傳奇,其寫李寔上場引子云:“局勢趨東廠,人面翻新樣??椩炱教硪欢蚊?,--待織就、迷天網(wǎng)。”見《漁磯漫鈔》。是明代之織造,本不限于朘削民力一端也。(參看康熙二十三年條下引熊踢履《曹公崇祀名宦序》及三十年條下引姜宸英《楝亭記》)
一六二五 明天啟五年 后金天命十年
乙丑二月,金自遼陽遷都沈陽。
天命七年于舊遼陽城東五里太子河邊筑宮室,名東京;至是遷于沈陽,后稱盛京者是。按曹氏上世籍貫,稱記不一,或云遼東,或云奉天遼陽,或曰沈陽地方。疑此或隨其旗主遷遼、遷沈之遺跡。又一可能,則其先于明永樂間落籍鐵嶺衛(wèi)后,族眾繁衍,逐漸向南擴(kuò)散于遼、沈一帶。如自明降金之大姓佟氏,本居開原,后遷撫順,而一支乃在遼陽(佟卜年之屬籍),其理或有相通。(清初遼東佟氏本為漢人,入關(guān)后充為滿人,說具《清史探微》)
十月,金以遼陽、廣寧等地漢人潛謀反抗,殺其為首者外,并分其馀眾與各官為奴。
明于八月毀天下書院;殺前遼東經(jīng)略熊廷弼,傳首九邊。
九月,賜魏忠賢“顧命元臣”印;凡觸忠賢者多下獄死。
按天啟帝初即位即寵客、魏,封乳母客氏為奉圣夫人(此名號清亦沿襲以封乳母),賜太監(jiān)魏忠賢世廕,錦衣千戶,提督東廠,稱“廠臣”而不名,進(jìn)爵上公,從子良卿封“寧國公”(《紅樓夢》中適有此假托封爵)???、魏交結(jié)為惡,穢德彰聞,勢傾朝野。忠賢則帝母王才人之典膳也。此等情事,于了解清初皇帝親信乳保、重用包衣之風(fēng)習(xí),亦有參助意義。
一六二八 明崇禎元年 后金天聰二年
戊辰(二月,金帝以察哈爾多羅特部殺使者,親擊破之,俘萬一千二百人,以蒙古、漢人千四百名編為民戶,馀俱為奴。)
三月,將還沈陽,途中大宴,金帝曰:“蒙天眷佑,二幼弟隨征……俘獲凱旋,宜賜以美號。”于是名貝勒多爾袞為“墨勒根代青”,多鐸為“額爾克楚虎爾”。
按此役多爾袞、多鐸始露頭角。此二人為努爾哈赤所最鍾愛之幼子,有材略,分領(lǐng)鑲白、正白二旗兵力(其時制度,皇太極仍只有正黃旗一旗之實力),為清建朝立功之重要人物,并后先為曹家旗主,故二人之事,所系于曹家者非細(xì)。
努爾哈赤本有實力六十牛錄,后分為四等份,與阿濟(jì)格、多爾袞、多鐸三幼子各一份,自留一份,即各十五牛錄。后努爾哈赤既亡,所遺十五牛錄未由三幼子均分,悉與最幼子多鐸,故多鐸一人獨得其父六十牛錄之半,兵力最強(qiáng)。
墨勒根,又譯墨爾根、莫爾根、默勒根等字樣。滿語“打牲手”,見奕賡《寄楮備談》,蓋含勇武之義。
《清史探微》以為是即“睿親王”之睿智聰明義,恐未可據(jù)。
一六二九 明崇禎二年 后金天聰三年
己巳四月,金立文館,命儒臣分為兩直,一司翻譯漢字書籍,一掌記注朝政得失。
九月,金考試儒生。
天命十年十月,遼陽等地翰人反抗,努爾哈赤查出明之讀書人,盡行處死,謂“種種可惡,皆在此輩。”儒生隱匿得脫者僅三百人左右。至是考取得二百人,凡在皇帝包衣下、貝勒等包衣下及滿洲、蒙古家為奴者,皆拔出,按等次賞緞帛、免二丁差搖、候錄用.按計六奇《明季北略》卷二“附記”一則云:“遼陽生員楊某,順治十七年,總督江寧,與無錫進(jìn)士劉果遠(yuǎn)會飲,演梨園,酒酣,楊拍案呼曰:止,板誤矣!劉問曰:老總臺精審音律乎?楊日:予命亦借是獲存。初,遼東之破也,恐民貧思亂,先拘貧民殺盡;又二年,恐民富聚眾致亂,復(fù)盡殺之。惟四等人不殺:一等皮工,能為快鞋,不殺:二等木工,能作器用,不殺;三等針工,能縫裘帽,不殺;四等優(yōu)人,能歌漢曲,不殺。惟欲殺秀士。時予為諸生,思得寸進(jìn),閉戶讀書,面頗肥白,被獲,問曰:汝得非秀才乎?對曰:非也,優(yōu)人耳。曰:優(yōu)人必善歌,汝試歌之。予遂唱《四平腔》一曲,始得釋。楊述竟,即于筵間親點板歌一闋而罷。”此種看似齊東野語,然參以史籍,蓋非誣詞,清代官書亦不諱早年攻明城鎮(zhèn)殺戮漢民之事,而文士尤所見惡。凡留為奴役者,大抵皆有特種技藝專長或精干可供使令之健男也。
本年,豐潤曹邦“隨清兵出口;及定鼎后,占籍正紅旗。”
此事見《浭陽曹氏族譜·北直淑德傳記》。譜又載“北京旗籍”二則:“曹鑛,寓北京東四牌樓干面胡同;……曹首望,住北京孫公園。……”按是歲由皇太極親率兵入龍井關(guān),于十一月陷遵化,越薊州,徇三河,薄京城永定門,又由通州東渡,陷香河,取永平;明年復(fù)陷遷安、灤州,皆留兵守之。又分兵向山海關(guān),被拒,還攻撫寧、昌黎。豐潤曹邦,顯系此役中被俘之人。(曹邦曾見敘于劉廷璣《在園雜志》)是年冬,明中金反間計,殺督師袁崇煥。
一六三二 明崇禎五年 后金天聰六年
壬申十二月初一日,曹璽妻孫氏生,一歲。
尤侗《艮齋倦稿》卷四葉二十六《曹太夫人六十壽序》云:“于今辛未〔按即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臘月朔日,年登六袠。”毛際可《安序堂文鈔》卷十七葉十六《萱瑞堂記》云:“曩者歲在乙亥〔按‘乙亥’誤,當(dāng)云己卯,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參看該年條下〕皇上勘視河工……嘗駐蹕金陵尚衣署中,時內(nèi)部郎中臣曹寅之母封一品太夫人孫氏叩顙墀下,兼得候皇太后起居,問其年已六十八。”根據(jù)二者合推,知生于本年十二月初一日。曹璽為曹雪芹之曾祖父。既得孫氏生年,曹璽之生乃可推知必不甚懸遠(yuǎn)。金自有炮兵,益所向無阻,攻下察哈爾,明之屏障亦失。
按金于前一年因獲明炮兵技術(shù),始造紅夷大炮。編漢兵為烏真超哈,以佟養(yǎng)性管理之。烏真超哈,滿語謂“重兵”;用漢語稱呼亦僅謂“漢兵”,其時亦尚無漢軍旗之編立。此與曹家旗籍身份,全然無涉,而說者每不悟,以為曹家應(yīng)隸“漢軍”旗籍,其為不考,可于本編證之。
又,金于前一年政治上定官制,設(shè)六部;軍事上圍大凌河,明守將祖大壽變節(jié)降金。金處置蒙古、漢人辦法如下:“其自戊午年逃至大凌河蒙古,悉收之。……馀選其精銳,上與諸貝勒收養(yǎng)之,又其馀分撥八旗,令旗下官及諸貝勒下并富戶量力收養(yǎng)。”是為旗家有蒙古奴之制。大凌河守軍“分別河?xùn)|、河西,以河西人歸于八旗舊漢民內(nèi),以河?xùn)|自遼東逃去之人給還原主,其馀無主散人俱視應(yīng)給之處撥給。”金制視漢民亦嚴(yán)“八旗舊漢民”與新領(lǐng)一般漢人之別,逞論早年歸旗之旗奴,有不與后來之漢軍嚴(yán)辨者乎,稍考史事,白無誤說。
一六三四 明崇禎七年后金天聰八年 甲戌
金之漢官民訴差役繁重,努爾哈赤曉諭之,詞婉而實厲。
按前一年六月,金自承“……將士向來騷擾遼東民人,以故至今訴苦不息。”誡告“今新附人民,一切勿得侵?jǐn)_。此輩乃攻克明地,涉險來歸者,若仍前騷擾,實為亂首,并妻子處死,決不姑恕。”至本年正月復(fù)諭漢人諸語中,透露以下情況:“先是爾等俱歸并滿洲大臣:所有馬匹爾等不得乘而滿洲官乘之;所有牲畜爾等不得用、滿洲官強(qiáng)與價而買之;凡官員病故,其妻子皆給貝勒家為奴;既為滿官所屬,雖有腴田,不獲耕種,終歲勤劬,米谷仍不足食,每至鬻仆典農(nóng)以自給……”然后表示目今待遇已大有改善,而若與滿洲人之功績、負(fù)擔(dān)相比,漢人實不足論,自不應(yīng)再有不滿云云,于此可考早期除滿人及家屬之獲罪者,自愿投充者,被俘掠者,皆為旗奴來源外,漢官降金而病故者,其妻孥亦須配與貝勒為奴。曹氏初為王貝勒包衣,此或亦為歸旗為奴可能原因之一。
三月,命降金之明軍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旗幟用白鑲皂,以別于八旗。五月,始定諸兵種名稱,隨固山額真行營,馬兵為“阿禮哈超哈”,步兵為“白奇超哈”。擺牙喇哨兵為“噶布什賢超哈”……舊漢兵為“烏真超哈”,孔元帥兵為“天佑兵”,尚總兵兵為“天助兵”(二者則新漢兵是也)。
三月,金考試漢生員;四月,命禮部考試通曉滿、蒙、漢文者,取中舉人十六名。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