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許渾有一首詩名為 金陵懷古 :
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p>
松楸遠(yuǎn)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fēng)。
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
對于詩中頸聯(lián)“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fēng)。”的箋說,翻遍當(dāng)今鑒賞辭典,基本一致,說“江豚”和“石燕”是用典,象征歷史上叱咤風(fēng)雨的人物,如尾聯(lián)所說的英雄。
江豚和石燕原本是兩種平常的動物,怎樣成了歷史上叱咤風(fēng)雨的人物象征了?原來源于兩個注解。關(guān)于石燕的注解:《浙中記》載:“零陵有石燕,得風(fēng)雨則飛翔,風(fēng)雨止還為石?!标P(guān)于江豚的注解:《南越志》載:“江豚如豬,居水中,每于浪尖跳躍,風(fēng)輒起。”于是發(fā)揮說石燕和江豚是傳說里面神奇怪誕的動物。
我找到的出處是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三十八《湘水》:“東南流徑石燕山東,其山有石,紺而狀燕,因以名山。其石或大或小,若母子焉,及其雷風(fēng)相薄,則石燕群飛,頡頏如真燕矣?!庇钟小断嬷萦洝吩唬骸傲懔晟接惺?,遇風(fēng)雨即飛,止還為石?!眱勺⒍颊f的是湘州的兩塊象燕的石頭,跟金陵的石燕毫不相干。詩中的石燕其實(shí)就是棲息在金陵江邊巖石縫中的一種燕子。且我懷疑被后來注家廣泛引用的《浙中記》恐是《湘州記》之誤。說石燕句用典《湘州記》,原出于宋僧圓至注周弼《三體唐詩》?!遁d酒園詩話》說這是大謬。金陵有燕子磯俯臨江岸,此專詠其景耳,何暇遠(yuǎn)及零陵!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合。
至于江豚更是長江中下游常見的動物,屬于小型鯨的一種,吳地稱其作江豬。江豚不時跳出水面是為了呼吸,遇風(fēng)雨天出水呼吸的頻率會加快,以獲得足夠的氧氣,漁民們把它的這種行為稱為"拜風(fēng)"。
其實(shí)這一聯(lián)寫的是石燕依舊在風(fēng)雨中飛,江豚還在浪中跳躍,作者把萬古長存的石燕、江豚兩個金陵的物像與已經(jīng)消亡的六朝歷史事物作對比,這是以不變襯托多變的寫法,用以加深闡述盛衰易變江山依舊主題的力度。這也是詩人多用的手法,比如杜牧的《西江懷古》詩:“上吞巴漢控瀟湘,怒似連山靜鏡光。魏帝縫囊真戲劇,苻堅投棰更荒唐。千秋釣舸歌明月,萬里沙鷗弄夕陽。范蠡清塵何寂寞,好風(fēng)唯屬往來商?!霸娭蓄M聯(lián)“千秋釣舸歌明月,萬里沙鷗弄夕陽?!笔钦f江上漁歌依然、沙鷗依然,夕陽西下,明月東升,而又何嘗因?yàn)檫@些狂人(魏帝、苻堅)而改變半分?這些荒唐與狂妄的人如今都早已灰飛煙滅;又如劉禹錫的《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庇萌荷揭琅f,環(huán)繞著廢棄的故都,潮水如昔,拍打著寂寞的空城,來襯托六朝興亡和人事變遷。
解詩不能不加分辨地因襲古本,若將原本用本義的實(shí)寫看成用典,就會把原本簡單的詩文弄得很復(fù)雜、甚至很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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